第98章 熱酒愁腸

“一份炒冰。”秦見在零錢筐中扔下五元錢。

坐在小凳子上的男人馬上起身,堆著笑臉問道:“要什麽口味的?”

“西瓜吧。”青年隨口答道。

男人的手很粗,看來有一把子力氣。炒冰下料很足,一份盛了滿滿一盒子。

“欸,小夥子,找你錢。”男人在零錢筐中翻弄,“你想要紙幣還是鋼鏰?”

“隨便。”

將零錢筐中兩張最新的一元紙幣遞了過來,男人溝壑縱橫的笑臉看起來有些討好:“吃好了下次再來啊。”

天氣很熱,炒冰爽口,卻被人放在窗台上融化成了一攤泛著甜腥味的粘稠湯水。

毛肚鍋的熱氣附在了秦見的臉上成了汗,他將電風扇的頭扭過來對著自己直吹。

因為悶熱,午後的街市上行人寥寥,生了膩蟲的柳葉打著卷,極不情願的在樹下投下一片窄小的陰影。對麵攤子上的男人在這片陰影中嘩嘩的搖著一把塑料扇子,簡直要將“治療男科疾病”幾個字從扇麵上搖甩出去。

“傻B。”秦見罵的是自己,好好的一個周末,不知為何要浪費在這裏。剛要收回目光,對麵一直關著的藥店門被人從裏麵推開了。

青年被毛肚燙了一下,他將毛肚扔進碟盤目不轉睛的看著從裏麵走出來的那個女人。

她還穿著白色護士服,手中拿著一條濕毛巾,麵上帶著輕輕軟軟的笑,是秦見從沒見過的笑。自打看見她,樹下的男人就站了起來,扯著嘴角幾步跨到女人麵前,用扇子遮在女人頭上,將她迎到了陰影中。

秦見眯起眼睛,分辨出女人應該是說了一句:“我用冷水新投的毛巾,你擦擦臉吧。”

男人的笑中多了幾分靦腆,接過毛巾在臉上頭上一頓胡擼,然後將毛巾掛在脖子上,起身開了炒冰的機器。不多時一大碗草莓冰沙被送到女人手中,男人揮手催著女人回店裏去吃,女人卻去而複返,將一半炒冰用透明盒子裝著又送回了男人手中。

“你也吃。”秦見看見她說。

“草!”青年摔了筷子,猶不解恨的將窗台上已經化成湯的冰沙一下子倒進了套著塑料袋的垃圾桶。

翻出手機,秦見熟練的按下了一組數字,規律的風音響了好久對麵才接了起來,宋城南的聲音在電話中低低沉沉的,毫無感情的問道:“哪位?”

“晚上一起吃飯吧。”青年說。

那邊停頓了好幾秒,然後一口應下:“好,不過可能會晚一些,我在出任務。”

“好。”青年利落的掛斷了電話。

......

從小莊村回來的路上,宋城南撥了幾次下午打進來的號碼,無人接聽。他雀躍了幾個小時的心情隨著無人應答的風音慢慢回落,像拍打過岸邊的潮汐,最終還是回到了更深的海裏。

路上有人提到了秦見,說所裏食堂打菜的大妮子看上了他,正琢磨著什麽時候表白。

誠然,如今的秦見太過矚目,早已不是曾經那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小狼崽子。短短幾日,除了大妮子,所裏為數不多的單身女警員都明裏暗裏向宋城南打聽過秦見。大家隻聽說宋城南與秦見關係不錯,倒是沒見過平日裏他們來往。不過小張警官信誓旦旦,矜持的女警隻能曲線報國。

大家樂,宋城南也跟著樂,在車子的顛簸中,手機的屏幕再次暗了下去,他的笑容也隨光線迅速隱了去。

身上冰片的味道太濃了,他忽然覺得。

拖著疲憊的身體打開家門,剛推了一條縫,宋城南就愣住了。

房間裏傳出油煙機嗡嗡的轟鳴聲,飯菜的香味飄了出來。

門口的地墊上整齊地擺著一雙大碼男士運動鞋,宋城南見了笑著低低地罵了聲“崽子”。

“怎麽不接電話?”男人靠在廚房的門板上,看著青年將一件小黃鴨的圍裙套在身上,拿著鏟子在狹窄的廚房裏大展身手。他又長高了不少,身形也偉岸起來,稱得廚房更加逼仄,炒菜的動作依舊嫻熟,做得也依舊是兩人原來常吃的菜肴。

驀地,宋城南眼睛一熱。

“你給我打電話了?我沒聽到,你這抽油煙機四年都沒換?”秦見關火,關油煙機,噪音降了下來,“錢都留著給媳婦孩子花了?”

宋城南飽滿的情緒被生生壓了下去,略有無奈:“見爺,能不能說句好聽的?”

秦見一怔,這句“見爺”已經太久沒聽過了,他垂下眸子端菜:“吃飯吧,說不定喝多了能說幾句給你聽。”

不同於以往山呼海嘯的幹飯做派,這頓飯宋城南吃得極為鄭重,每一道菜都細細的品位,在口齒間咂摸著曾經的滋味。他埋著頭,不言不語,不想讓對麵人看見自己即悲又喜不可名狀的表情。

“怎麽,這是吃不慣了?”青年立起眼睛。

“沒...”話還沒出口宋城南忽然覺得此時吊著眼睛質問的秦見又是那個幾年前時常叫囂著“拆夥”的兔崽子了。

他緩緩的將脊背靠在椅背上,深深的望著青年,說:“秦見,我想你了。”

“!”秦見放在桌子上的手驀然收緊,他緩緩的看向宋城南,看著那個曾經棄他如敝履的男人說,想你。

想我?聽起來曖昧纏綿的詞,其實也可以用在除了愛情的任何地方。父母子女、兄弟朋友,久未相見,都可以說擔一句“想你了。”

而宋城南的“想念”絕無可能與前者相關。

心裏冷了下來,秦見收回目光,舉起酒杯輕飄飄的說道:“那就喝一杯吧,宋主任。”

成熟男人臉上的失望轉瞬即逝,他拾起笑,手裏的酒杯與另一隻撞出清脆的聲音:“幹杯。”

熱菜在悶熱的天氣中也涼了下去。兩個人喝了不少,卻都沒有醉。

“周末怎麽不回嬸子那頭?我若沒來,你豈不是連口吃的都沒有。”秦見放下空杯。

“算準了你會來。”宋城南信口胡扯,“也算準了你會用原來的鑰匙開門。”

秦見按亮電話,上麵顯示有五個未接來電。不過他沒有揭了男人的底,轉而說道:“我今天去了火車站後街,那裏的炒冰味道不錯。”

宋城南正在倒酒的手一頓,斷了流的酒香隻一瞬便又續上了:“所裏有幾個姑娘向我打聽你,好像對你都有些意思。”

“是嗎?我也聽說,不少後街的女老板盼著你離婚後好補了宋太太的空缺呢。”

“你聽誰胡咧咧的。”宋城南輕越的口吻像是在說一個玩笑。

“宋城南,你明知沈萍出軌還這樣放任,讓那樣的女人折辱你,你他媽窩囊到家了!”

一杯酒被拍撒,酒香彌漫在膠著的空氣中。

“嘖”宋城南單手撐在額頭上默然了片刻,然後站起身繞到桌子的另一側坐在了秦見身旁,驟然拉近的距離讓青年心湖一顫,他下意識地向後撤身,淩厲的攻勢都削弱了一半兒。

宋城南磨著牙將他的椅子向自己身邊一拉,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不是向來不愛管閑事,這回怎麽這麽上心?”

秦見有些慌,自重逢之後,宋城南這是第一次向自己展現出他慣有的強勢。

“我不愛管閑事,架不住閑言碎語往我耳朵裏灌。宋主任,你的頭上簡直頂了一首五言絕句,離離原上草!”

“草。”宋城南低低的笑,下意識的手就摸上了青年的頭發。這個動作好似已經根植於宋城南骨子裏似的,以至於這些日子見到秦見,他就手癢。

也不管青年願意不願意,男人在依舊細軟的頭發上揉了夠本。他這些日子在秦見麵前動輒得咎,如履薄冰,如今幾杯熱酒下肚,便散了性子不管不顧了。

“從小就嘴硬,說一句你關心我能死?”宋城南的神情並不像一個頭頂綠帽子的丈夫,他關注的重點似乎在秦見身上,“上次說我慫,也是因為這事兒吧?哪個碎嘴子將閑話傳到你的耳朵裏了,讓我們見爺生了這麽大的氣。”

那手還在發間揉弄,拇指輕輕的摩擦著青年額間的皮膚。秦見覺得自己的脊梁似乎軟了,身上的力量也被抽幹,渾身上下隻有那隻手是唯一支點,自己這身皮肉骨血都支撐於此。

“你...就是慫了。”

男人彎起嘴角,身體一探再次拉近與青年的距離,他的手已經落在了秦見的肩上,像要與他耳語一般地湊了過來。

“我和沈萍......”

話剛起個頭,就被一串鈴音打斷。秦見的手機放在桌麵上,上麵跳動的字母輕易落的入了兩人的眼中。

“my love”

淺顯直白的英文,是愛情最熱烈的姿態。

秦見像猛然回神,一把抓住餐桌上的手機。宋城南的手也從他的肩頭收回,摸了一根煙叼在齒間。

“接吧。”他說。

長腿肆意橫在秦見身前,將青年限製於他與牆之間的一方天地。

秦見看了一眼痞態盡顯的宋城南,心緒逐漸平靜,滑動手指他接起電話。

“秦見,你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電話裏傳出一個男音,年輕、幹淨、好聽。

滾輪忽地鬆動,宋城南的火機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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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晚了幾分鍾,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