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心照不宣
進入四月,這個東北小城終於雪融冰消,向陽之地遙看已有淺淡的翠意,枯敗的荒草中再一次喚發了生機。
“這他媽的鬼天氣,凍人不凍水!司機師傅能不能把暖風開大一點,後麵一點暖和氣兒都沒有!”長途汽車上有人高聲抱怨。
司機無答語,隻有汽車顛簸了兩下。車上的暖氣確實不足,貼著膠帶的車窗擋得了寒風,卻擋不住涼意,宋城南將自己的圍巾取下來圍在了鈴鐺的脖子上。柱子睡在沈萍懷中,沒有出過遠門的他異常興奮地鬧騰了幾個小時,耗到精疲力竭才倒頭睡下。
沈萍本就寡言,自打那晚之後就更加沉默了。她輕聲囑咐鈴鐺別擠到宋城南,自己則又往外移了移身子。
在沈萍的堅持下,四個人隻買了兩張車票,她與宋城南輪流抱著柱子,而鈴鐺則擠在了兩人之間。因為窗口寒涼,宋城南選擇了裏麵的位置,如今坐在最外側的女人半個屁股已經懸空。
對於沈萍在某些方麵的執拗宋城南毫無辦法,自小便是這樣的性子,如今又經曆這麽多的事,這種執拗更加顯而易見。她似乎將自己關進了一個密閉的空間,親手為自己戴上了鐐銬和枷鎖,拒絕一切來自外界的溝通交流,也從不打開心扉向誰傾述心聲。
此行的目的地是宋城南的家鄉。秦見找回柱子後,小李村的兩個潑婦日日來出租房作鬧,無奈宋城南隻好將沈萍母子三人送回自己母親身邊暫時安頓。
八個小時的長途之行將橫亙整個夜晚,宋城南的麵目映在車玻璃上,隨著汽車的顛簸而晃動,眉目模糊破碎,是一種不屬於宋主任的脆弱。深夜容易催發愁緒,宋城南望著窗外流淌著的幕色,避無可避的想起了那個夜晚。
秦見無故發難後,沈萍羞愧難當,將臉上的淚一抹,迅速地逃回了宋城南的房間。關門聲散去之後,客廳隻剩他與秦見兩人,少年維持著雙手抱胸的姿勢靠在門上,隻是他關了自己房中的燈,那道狹窄的光域瞬間暗淡了下來,上帝收回了善意,不再播撒希望。
黑暗中的目光更加灼人,宋城南打算依照慣常的做法岔開話題,可秦見不給他機會,冷淡的聲音劈開僵局:“宋主任,你不覺得你的憐憫與善心太廉價了嗎?而我也不是唯一一個將你廉價的善念吃幹榨淨的人。”
說完這話,少年轉身回了屋子,留下宋城南一個人獨自坐在本不寬敞,此時卻異常空曠的客廳。
黑暗中,男人仰倒在沙發上,秦見沒有溫度的話牟著勁兒的往腦子裏鑽,他似乎被那話凍住了一般,絲絲絡絡的冷纏上了四肢百骸。好半晌,男人才猛然恍悟,低低的嘖了一聲,在黑暗中自言自語:“你小子是想我獨獨寵你一人?隻有你能將我吃幹榨淨?”
“野心忒大了,崽子。”累了一天又鬥智鬥勇半晚的宋城南和衣在沙發上睡了過去,不知何時他覺得身上一暖,帶著體溫的被子蓋在了他的身上。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具溫熱的身體。
“幾點了都,消停一會兒吧崽子。”宋城南在心中默默抱怨。
沙發沒有**寬大,秦見緊緊地壓著男人,一條腿甚至跨在了他的身上。
“這他媽是豬也被壓醒了。”宋城南閉著眼睛,壓抑著揍人的欲望。
頸子上驀地一熱,熱辣的鼻息撲了上來,今夜的秦見似乎少了溫柔與忌憚。
他將頭放進宋城南的肩窩,急促的鼻息透漏了他的焦躁。卻,沒有繼續的動作了,像一隻守著獵物頸項的野獸,咬與不咬都在一念之間。
宋城南實在困的狠了,在這和平的假象中慢慢意識模糊。不知過了多久,身側的少年動了一下,嘴唇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地說道:“宋城南,我多麽希望你能正視我的感情,但有時...我也覺得你就這樣一直裝睡下去也挺好。”
男人在黑暗中驀地睜開眼睛,卻隻看到一個起身離去的模糊背影。
原來,彼此皆是心照不宣!
鈴鐺歪在沈萍身上睡著了,宋城南伸出手低聲說道:“來,把柱子給我,我抱一會兒。”
沈萍將柱子送到宋城南懷中,甩了甩已經麻掉的手臂,又調整了一下鈴鐺的睡姿,才拿起包裏的水喝了一口。
此時,車廂內呼嚕聲頻起,除了司機,清醒的也許隻有宋城南和沈萍了。
宋城南將自己的大衣從身下扯出一撇蓋在柱子身上:“先回去住一陣,等我起訴了你婆婆,她便不會那麽囂張,對你步步緊逼了。到時候你再回來,可以在鎮子上找一份工作,我也好就近照顧你。”
沈萍沉默了很久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隻會種地,別的什麽都不會,我得回小李村,馬上就要春耕了,種子和化肥都沒沒買呢,我得回來。”
宋城南皺起眉頭:“你婆婆在小李村橫行霸道,連村長都不願意惹她,你再回去是吃不到好果子的。那幾畝地我會幫你租出去,賺得錢不會比你自己種地少多少。”
然而,沈萍還是搖頭:“我就是個莊戶人,離不開土地。”
“那就在咱們村租一片地,要不就直接種咱家的地,和咱媽說一聲今年咱家的地不租給外人了,全由你來種,正好你下地時,咱媽還能幫你帶孩子,她平日裏身邊也沒個人說話,有鈴鐺和柱子陪她正好解了她的寂寞。”
宋城南正覺得自己安排得妥當,誰知沈萍那邊又搖了搖頭,她的聲音輕極了,像遊離在暗夜中抓不住的流風:“我想種我自己的地,那塊地我不回去種,就會被我婆婆霸占,我...隻剩那塊地了。”
“種咱家的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沈萍說話很少用這樣堅決的語氣,她垂下眸子,眼睫亂顫,躲避著男人的目光。
宋城南心中一滯,為了讓女人自在一點,他轉頭看向窗外。鄉路狹窄,路旁樹木的枯枝時常刮在車體上,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讓他想起了十幾年前沈萍種的那顆小樹。
時值植樹節,學校組織種樹,旁人都是幾人一組共同植樹,隻有沈萍倔強的非要自己一個人單獨種一棵,累得滿頭大汗,卻不許連宋城南幫上一把。
樹種在禿溜溜的土丘上,那幾年沈萍隔三差五便去看看,鬆土澆水看顧有加。宋城南記得自己曾問過她為何對一棵樹如此上心,還是少女的沈萍看著滿眼的翠意勾起唇角:“它是屬於我的,唯一屬於我的東西。”
拾荒、孤兒、寄人籬下,半輩子的漂泊無依讓她極度缺乏安全感,一棵樹能解她一時的孤獨,一片土地能讓她忘記無所依歸的恐懼。
宋城南略一思忖便懂了女人的執拗與惶恐,他點頭安撫:“那塊地你想種的話就繼續種,容我想想辦法。”
女人的眼眸瞬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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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萍姐也挺苦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