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找你媳婦要賬

早餐店人不算多,這個地界兒住得都是辛苦人,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誰也不會將辛苦錢扔到早餐店中。

尋了張靠牆的桌子,宋城南讓男孩兒坐在裏麵,自己則坐在外麵點了一碗豆漿兩根油條。

豆漿濃稠泛著豆穀的香氣,油條剛剛在油鍋裏滾過,又香又脆,胖墩墩的惹人垂涎。

咕嚕,男孩兒的肚子狠狠打了一個空鳴。

宋城南叼著油條側目去看,男孩兒稚嫩的麵上沒有尷尬與慚色,倒是帶了三分凶狠。

“看什麽看,吃你的!”他轉頭趴在自己的臂彎中,隻漏出紅了的耳尖。

宋城南再次叫了一份早餐,偏頭看了一眼男孩兒瘦嶙嶙支著青筋的脖子,又加了兩個油炸糕。

“你這個年紀餓得快,來,再吃點。”宋城南將泛著油香的早餐推了過去,見男孩兒不理,激將道,“別墨跡,和小姑娘似的靦腆。”

“靦腆?這倆字咋寫?”男孩兒嗤了一聲,單手拿起一根油條塞到嘴裏,慢而懶散的說道:“我可沒錢。”

“吃吧,話多。”男孩兒在宋城南眼中就是一個奶凶奶凶的小崽子,他隨意抬手遮了一下對方挑釁的目光,意外的感到手心中的睫毛柔軟纖長,慌亂的跳了幾下,刮得人癢癢的。

早餐店的門再次被推開,寒風率先而入,接著是三個少年。

厚重的羽絨服外麵戴著紅領巾,顯然是附近新發小學的學生。

宋城南驚奇地發現剛剛還處於刺蝟狀態的小崽子自打幾個少年進來之後竟消停了下來,低著頭悶聲不響的吃著碗裏的東西。

男孩兒安靜的時候不多,宋城南覺得新鮮,便對那三個少年多了份留意。

少年們顯然也發現了男孩兒,點了早餐後便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眼神不善的瞥向這個角落。

男孩兒麵不改色,宋城南卻不滿地“嘖”了一聲,垂著眼越吃越快,豆漿一口飲盡,瓷碗重重的放回桌麵。

砰的一聲讓鬥室安靜了一瞬,三個少年覷著男人陰沉的臉色,悻悻的閉了嘴。

二十分鍾後,宋城南挑開了一家浴池的棉門簾子。他拉了一把身後的男孩兒,催他快點。

男孩慢悠悠的跟了進來,環顧四周,驀地笑了:“宋叔兒,這是要請我做大保健?”

“放屁,”男人在狗皮帽子上拍了一下,“給你請了一上午假,下午再去,先洗個澡。”

男孩兒垂著眸子沒應聲,隻是睫毛又跳了兩下。

宋城南話音剛落,浴池的老板就迎了出來,見是生客露出一個熱情的笑容。

笑容將現未現之時,老板看到了跟在陌生客人身後的男孩兒。

瞬間,笑容胎死腹中。

“秦見,你來做什麽?”老板立著眼睛口氣不佳。

“我們洗澡。”宋城南攔下問話回複道。

男孩兒挑起幼狼一樣的眼睛,追了一句:“難道你這不是給人洗澡的地方?”他故意在“人”字上加重了音量,嘲諷的意思明顯。

“好好說話。”

幼狼腦袋上又挨了一下,翻著眼皮惡狠狠的覷著男人。

宋城南收拾了小崽子,對浴池老板溫和的又重複了一遍:“老板,我們洗澡。”

老板抿著嘴有些不情願:“他也洗?這麽髒的泥猴子會汙了我的頭遍水的。”

男孩兒哼了一聲,吊兒郎當輕嗤:“身上不帶點泥的也不來你這地方啊,真當你這是華清池,隻伺候楊貴妃呢?”

“閉嘴!”沒等老板撒火,宋城南將男孩的帽子往下一壓,寬大的帽簷遮了他大半張臉,連帶著掩去了上麵欠揍的表情。

“老板,開門迎客,總不好往出攆吧。”宋城南臉上帶著笑,掏出20塊錢放在吧台上。

“成吧,快洗快出來,您可得看住那小泥猴別往我池子裏撒尿啊。”

男孩兒推開帽子瞧著那錢,砸麻了一下嘴,斜眼瞧著宋城南:“說好的大保健怎麽變成洗澡了?、”

男人覺得有些腦仁疼,一言未發的將小崽子踹進了掛著男賓布簾子的門裏。

這是宋城南洗過的最累的一個澡。將泥猴子洗幹淨用了他一身力氣,比軍事演習都要消耗體力。

可泥猴子非但不領情,還一直保持著厭煩的神情,隻在第一眼看到宋城南整齊的八塊腹肌的時候,裝作不經意的用手戳戳,好似滿不在乎的問道:“你這肌肉怎麽練的?”

宋城南正在給他搓脖子,聞言打量一眼男孩細狗一樣的身材:“等你長成男人再問吧。”

兩個人話不投機,一個哀怨自己怎麽就成了老媽子?一個暗忖自己哪裏不像男人?一大一小各懷心事,再無多言。

兩個小時後,男孩穿著宋城南過於寬大的羽絨服坐在男浴的休息室中,衣服裏麵光溜溜赤條條的。

他的衣服被社區主任拿去了隔壁洗衣店,據說也是說了不少好話店家才勉強同意放進洗衣機中的。

上午沒有客人,休息室隻男孩兒自己,他盤著腿喝著茶水,目光貪婪的放在壁掛電視上。

“老板,沒有動畫片嗎?”他扯著脖子大聲喊。

休息室的門被人推開,進來的是宋城南。

男孩兒忽然有點臊得慌,清了一下嗓子,低聲嘟囔:“剛才有個小孩兒要看動畫片,現在...出去了。”

宋城南看破不說破,將衣服放在了男孩兒身邊:“穿上吧,一會兒咱倆去學校。”

內衣、毛衣、羽絨服都已洗過烘幹,露出了原本的顏色。男孩兒慢慢的伸手拿過還帶著溫度的奶白色毛衣,皸裂泛紅的手指摩挲著上麵的V字花紋。恍惚間,照片中盈盈的眉眼就在身邊,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毛衣織大一些,小見能多穿幾年。”

斂著眉目麵色沉和的男孩兒惹得宋城南多看了幾眼,剛剛洗脫了皮的少年像他手裏那件柔和的毛衣一樣露出了本色。

因為還未成年,男孩兒臉型略顯秀氣,皮膚白皙,鼻子挺直,唇角微翹,因為常常抿著看不出還有一顆圓圓的唇珠,如今被水汽蒸了,唇色越發鮮嫩,透著青春的光彩。

隻是那一雙眉眼生得太不和諧,刀眉劍眼,微微上挑,比瑞鳳眼媚,比丹鳳眼利,藏不住的沉沉鬱氣與狠厲傾瀉而出,壓住了少年之氣,讓整個人顯得陰鬱暮氣。

“你聽到他們說什麽了吧?”男孩兒翻著上挑的眼皮看向宋城南,“所以才帶我來洗澡。”

宋城南略略遲疑,計較著如何將話說得妥帖。早餐鋪子中的少年們毫無保留的表達了他們對秦見的嫌棄與鄙視,“又髒又臭”是他們口中最輕的詆毀了。

宋城南措好詞剛要出口卻被男孩兒的一聲輕笑攔下:“宋叔兒,沒想到你真是個大善人,那怎麽不給我買一身新衣服呢?那樣就更像雷鋒了。”

宋城南艱難的咽下已到唇邊的話,在心裏暗罵了聲“草”。他不疾不徐的從兜裏掏出隨身攜帶的記事本,這是他在部隊當了三年指導員形成的習慣。

啪嗒,圓珠筆筆尖出竅,宋城南邊寫邊說:“洗澡8元,毛巾肥皂5元,洗衣服30元,早餐算我請你,一共43元,以後你得還我。”

聽聞,男孩兒眯起燒著暗火的狹長眼睛,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姓宋的,你訛我呢?我告訴你了我沒錢!”

“我又不姓雷了?”宋城南將輕飄飄的紙單撕下,“訛你?這話怎麽說的?我這些都是明碼實價,比你那天開給我的單子差遠了。現在沒錢還也成,我可以等到你成年。”

一直略顯陰沉的男孩兒終於漏出了少年人的怒意,負氣的嚷道:“我才不會還給你!”

宋城南也不戀戰,轉身便往門外走,背對著男孩兒揚揚手中的紙條:“那我以後就去找你媳婦兒要賬,看你丟不丟人。”

一句“媳婦兒”成功讓小獸息了聲,正是對情意似懂非懂的年紀,最容易害羞。

“姓宋的,...你給我等著。”小獸紅著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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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見:叔兒,你好像給你自己挖了一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