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是誰?

轉眼入冬,一片蕭瑟。

濱城這個北方小城,春可以來得無聲無息,冬卻必須轟轟烈烈。

今日一葉知秋,明日便霜雪壓枝,種種不合常理倒顯得嚴酷的冬季特別熱情。

秦見新買的羽絨服有些大,拖拖拉拉直到腳裸。他習慣了衣服買大兩碼,這樣可以多穿幾年。

跳下公共汽車的時候,險些被衣角絆了一跤,堪堪站好,秦見就看見公交站牌底下蹲著的方斐。

其實大冬天人裹得厚實,帽子圍巾捂得也嚴實,並不那麽好認,隻是方斐那頂帶著白色毛球的帽子過於紮眼,蹲在那裏像隻翹著毛離家出走的小狐狸崽子。

秦見毫無溫柔的踢了一腳小狐狸的屁股,團成一個球似的方斐一個激靈差點栽倒,秦見懷疑路麵如果不平他下一刻就能順著破路滾遠,那還...挺省心的。

“找我啥事?”秦見揪著方斐帽子上的毛球將他提了起來,“一時一刻都等不了,死冷寒天的非要守在這兒等我?”

“我失戀了~”方斐鼻子通紅,不知是凍的還是煽情過度,他一把拉住秦見的胳臂,慘兮兮的哀嚎,“怎麽辦老秦,我太痛苦了!”

秦見並無憐惜的破開那手,用力的跺了跺已經凍麻了的雙腳:“店裏說,冷死了。”

秦見的寒假隻有20天,一放假他便無縫連接了打工,現在他白天給幾個孩子補課,晚上在新發鎮唯一的一家酒吧做侍應生。

酒吧門臉不大,霓虹勾勒著“陳釀”兩個字。秦見一度覺得這家老板沒什麽文化,酒吧的名字與小賣店窗戶上貼的促銷廣告別無二致,致使他上班僅三天就打發了無數個提著塑料桶來打酒的中老年酒蒙子。

酒吧是去年開業的,據說著實熱鬧了一陣子。物以稀為貴,新發地界兒的“魚龍”混雜於此,結結實實的鬧了幾個月。然,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更何況在這個辛苦地兒。

高開低走,門庭冷落,便是如今“陳釀”的現狀。

秦見用鑰匙開了酒吧的門,進屋後直接衝向暖氣。他脫了手套將手直接放在暖氣片上取暖,正反麵來回的翻烤,以減少凍瘡複發後的鑽心刺癢。

方斐還在哭哭唧唧,卻一邊扁著嘴一邊脫了外衣,動手收拾起了場地。酒吧每天營業到淩晨,衛生都是第二天才搞的,此時滿室狼藉,正待打掃。

秦見手上的凍瘡每年冬季都犯,宋城南想了不少土法偏方都沒根治,他們一個耳朵見不得風,一個手上受不了凍,好一對難兄難弟。

想起宋城南,秦見心裏又開始堵得慌。最近他與宋城南見得越發少了,就算見麵也說不上幾句話,秦見保持沉默,宋城南欲言又止,最後的結果便是兩廂無言,氣氛尷尬怪異。

秦見有一次曾經在暗處聽到宋城南與旁人聊天,好巧不巧提到了自己。琳琅的貨架那麵露了男人的半個身子,修長的指間夾著一根香煙,嫋娜的輕煙在繁雜之地不便升騰,就如男人無奈的語氣。

“進入青春期了,有什麽話可能就與同學說了,同齡人之間好交流,不像咱們,思想老派跟不上潮流,平白惹得年輕人嫌棄。”

酒吧的暖氣接的是新鋪設的管線,溫度超標,忘記翻麵的秦見被燙了一下,他縮回手也收回思緒,麵色比室外的天氣還要糟糕。

抓起掃把,他將角落裏散落的酒瓶子掃了出來,語氣平平的問道:“你怎麽回事?什麽時候戀愛了,怎麽又失戀了?”

“你是在和我說話,還是在和酒瓶子說話?”方斐抽了一下鼻子,不滿的嘟囔。

秦見歎了一口,直起身子轉過頭,向委屈得粉粉嫩嫩的方斐抬抬下巴:“你說吧。”

秦見萬年冰川臉,方斐也不能要求過多,他一屁股坐在吧台的高腳椅上開始訴苦:“我暗戀他好久了,本想著等我再長大些就去表白,沒想到他...他...喜歡上別人了。”

愛來愛去、怨來怨去的戀愛戲碼秦見沒少聽劉祥抱怨,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今天都快殉情了,明天就可以眉開眼笑,隻因為她又借給他一塊橡皮。

秦見翻了一個白眼,話語全然不走心:“那你就換一個人喜歡,換一個比她更好的。”

“可是我付出的感情怎麽算,再說他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方斐趴在吧台上扯著嗓子哀嚎,“秦見,給我來杯烈酒,我今天要一醉方休,以此來憑吊我的來去匆匆的愛情。”

秦見沒理,就當聽了耳旁風,他繼續收拾酒吧,不理會小孩兒的咋咋呼呼。

“秦見,你無情你冷酷,你根本知道我受了多重的傷!”

“行吧,”麵對方斐的控訴,秦見反省了一下自己朋友的身份,他放下掃把,走到吧台裏給瓊瑤男主倒了一杯酒精含量基本為零的果酒。

酒吧人氣不旺,自然不怎麽賺錢,因而秦見在資本家的剝削下幾乎承擔下了這裏的所有工作。好在新發地界兒的主顧們人傻好蒙,不然以秦見隻看了兩個調酒視頻便趕鴨子上架的技術,也隻能糊弄糊弄鬼了。

他將顏色分明、花裏胡哨的果酒推到方斐麵前:“說吧,喜歡上誰了?”

方斐從杯子中抽出吸管,小心翼翼的喝著杯子中的第一層顏色:“喜歡...一個人。”

一個人!秦見覺得這麽耗下去自己必定早生華發,他開始收拾吧台,不鹹不淡的調子透著不滿:“不是人也無所謂,你這種小垃圾喜歡上什麽東西都不奇怪。”

秦見隻有在極度不爽的時候才叫方斐“小垃圾”。這個“昵稱”始於小學那會兒,當時方斐被人欺負哭哭啼啼的打電話給他,秦見一臉戾氣提著棒子去救,到了地方卻發現方斐正在給人家收拾屋子,打掃垃圾。

那是一段秦見至今都不願回憶的記憶,欺負人的“惡霸”都沒能正常發揮,支支吾吾的透著不好意思。

秦見被氣得狠了,當時扔下了一句“小垃圾”轉身便走,方斐急的跳腳,又不敢觸怒“惡霸”,要哭不哭的時候,還是”惡霸“丟了一句“還不快跟上!”

想到自己不光彩的過往,方斐扁扁嘴,心中更加鬱鬱,他將吸管一拔,端杯豪邁地喝了兩口,杯子落在台麵上的時候,他吼道:“我喜歡的是人!是男人!是秦三!”

半地下室的屋子靜極了,幾乎落針可聞。秦見覺得自己拿著抹布的手有些抖,他攥成拳低聲且猶豫地確認:“你說什麽?”

“我喜歡男人,”方斐自暴自棄,“喜歡秦三。”

秦見轉身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脖子一揚,幹了。

“嚇到你了?”方斐覷著秦見,“不理解是不?”

不知怎麽回事,麵對著方斐的坦白,秦見覺得自己心中的那點見不得光的齷齪也似大白於天下似的。他心跳加速,有些腿軟,尋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我...沒被嚇到。”秦見低聲說,“隻是有些詫異你喜歡...男人。”

“我12歲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與別的男孩兒不太一樣。”方斐又吸了一口果酒,“他們喜歡追在女生屁股後麵跑,而我卻喜歡看男生的手。”

言罷,他瞄了一眼正在將手指頭一根一根悄悄收起來秦見,不滿地哼了一聲:“我也是很挑的,瞧你那一手舊傷,我才看不上。”

“你看上秦三了?”秦見都聽出了自己口氣中的不可置信,他回憶了一下秦三的手,均稱細長,放在鍵盤上靈活流暢,確實稱得上極品。

聽到秦三的名字,方斐微微垂頭,聲音喃喃:“我暗戀他好久了,可是他卻...喜歡上了別人。”

秦見蹙眉,在他的記憶裏,秦三和方斐相處的實在算不上融洽。

“三哥總使喚你,還討厭你去他的地界兒背書,他見你就覺得頭疼,你怎麽會...喜歡上他?”

“愛情哪有道理?”方斐可憐兮兮的趴在吧台上,“可他也誇我收拾屋子幹淨,偶爾也能帶我打打遊戲,打台球別人嫌我菜的時候也會罩著我,其實他很好的,人善良又講義氣,沒什麽追求也沒什麽煩惱,我很羨慕他能每天過得開開心心的。”

秦見挑挑眉,細細思量下來,秦三還真是這麽個人。

舌頭與牙齒打了好幾回架後,秦見才猶豫地開口:“你喜歡男人,他又不喜歡,即便他不喜歡別人,也不會喜歡你的。”

秦見此言帶著幽怨,帶著自己的心有不甘。他甚至希望方斐可以和他一起沮喪,抱團撫慰深刻的傷痕。

可,方斐說:“他喜歡的。就算他不喜歡男人又怎樣?我可以追求他啊。感情不分對錯,追人又不犯法,他若感受到了我的好,接受了我的心意自然皆大歡喜,可如果他確實接受不了男人,那我也算轟轟烈烈愛了一回,總好過偷偷揣著喜歡望而卻步,讓我愛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我愛他的心意要好吧。”

這一語算不算得上驚醒夢中人先且不論,卻為秦見心頭連日來的鬱鬱找到了出口。是啊,不管愛的是男是女,自己的感情又沒有錯,更沒有齷齪得如同過街之鼠,它清清亮亮、幹幹淨淨,是自己最摯熱的情誼,最虔誠的心意,無人能夠評判,宋城南亦或自己,都不能。

“老秦,想什麽呢?呆呆愣愣的,關注一下受傷的我可以嗎?”方斐在秦見麵前晃了晃手掌,“我真的...好可憐的。”

秦見心緒難平,但還是順著話茬問了下去:“秦三有了意中人?是誰?”

“是誰...”方斐肉眼可見的悲痛慌亂起來,他抬起頭,眼中噙滿了淚水,“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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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CP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