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打屁股

臨近過年,天氣越發寒冷,室內溫度不高,秦見在家裏也穿著棉衣。

他將一碗剩飯和一碟子酸菜一起下鍋熱了一下,鐵鏟子敲得叮當響,昭示著男孩兒心裏的不悅。

“說過來蹭飯,連個影子都沒看見,為了給你留飯,佬子昨晚都沒吃飽。”

男孩嘟嘟囔囔,細長的眼睛裏皆是埋怨,可若細看其中還有期待落空的淡淡失望。

正值寒假,是秦見賺錢的大好時機。吃過飯他早早出了門。鎖門時他像往常一樣斜了一眼隔壁,裏麵黑洞洞,男人應該是已經出了門。

因為宋城南的一句玩笑話,這些日子,秦見晚上回家提前了不少。

他早了,有人卻晚了。可能因為年底社區事多,最近隔壁的燈亮得比常日晚了很多。秦見從不承認他坐在那間能看見隔壁窗子的房間是在等著那盞光源,也不承認那抹亮色如同寒夜小女孩手中的火柴一樣,一亮就讓人生出一點喜悅和希望。

可自上次吃麵過後,秦見與社區主任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見麵其實挺容易的,隻要秦見惹點禍。

臨近年關,社區工作千頭萬緒,可謂“日理萬機”。宋城南做社區工作時間短,上手卻快,他做事從不托拖泥帶水,效率高、效果好,獨辟蹊徑解決了一些老大難問題,沒幾個月的功夫已經得了兩麵錦旗,這基於他在部隊做指導員的經驗,也得益於軍人的刻到骨子裏幹練利落。

新年已近,宋城南將保障節日安全列為重點工作,籌備了多日,組織了新發地區首次公安、消防、社區多單位聯動的安全宣講活動。

活動設在鎮中學的體育館中,來的人不少。新發這地界兒鮮少有什麽熱鬧可看,看熱鬧也好,聽宣講也罷,體育館被擠得人山人海,社區的幾個工作人員為了維持秩序、提高宣講效果,在場地中來回奔走,三九的天熱出了一身汗。

宋城南的手機已經響了好幾次了,那是他轉業之後為了找工作方便聯係而買的,大塊頭的老年機,來電的時候聲音震耳朵。

單弦音再次響起,不算柔和的音樂鬧得人心頭煩躁,宋城南隻得抽空看了一眼手機,黑白屏幕上跳躍的三個數字讓他神情一怔。

他拿著手機避開人群,在體育館一條相對僻靜的走廊接通了電話。

“喂,請問這是新發社區主任宋城南電話嗎?”電話裏一個男聲問道。

“是,我就是宋城南。”

“哎呦,怎麽才接電話啊,宋主任你來一趟中南大街派出所吧。”

“出了什麽事?”宋城南微微蹙眉。

電話那邊的環境聽得出來有些嘈雜,打電話的男人扯著脖子不知在那邊問誰:“剛才那個小夥兒叫什麽來著,凶巴巴的那個,對,秦見,就叫秦見。”

電話裏的聲音又清晰起來,宋城南聽到對方說:“秦見在中南景區外麵賣假冒偽劣商品,被我們抓回來了,他家人不方便過來,你們社區來個人,出個手續把人領回去吧,好好批評教育一下。”

宋城南來到中南大街派出所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派出所坐落在一條網紅商業街上,商業街的盡頭就是以冰雪著稱的知名景區。

這個時刻,正值繁華啟幕。琉璃一般的燈光晃動著浮華,街路喧囂依舊,卻比白日多了一份暗湧的妖冶。

宋城南無心流連,跳下公交車便一頭紮進了中南大街派出所。

與電視劇裏的森嚴有序不同,此時的派出所中彌漫著方便麵濃鬱的香味,接待處的一個小民警還在一邊翻文件一邊嘎吱嘎吱的幹嚼麵餅。

“您好,我是新發社區的工作人員,我來接秦見。”

小民警抬起頭,說話的時候還噴了一嘴麵渣滓:“接秦見啊,呦,你可來的夠晚的了,我看他都背好幾頁單詞了。”

小民警往後一指,宋城南就看見了角落裏坐在椅子上正在讀書的秦見。

“他那兩個小夥伴兒早就被接走了。”小民警顯然是個話癆,“那小胖子他媽進門就哭,以為他兒子得坐牢判刑呢。”

“我需要走什麽流程?”宋城南揉了揉眉心問道。

“哦,出示工作證和身份證,簽字就可以了。”小民警又翻了兩下文件,看到上麵的字連著“嘖嘖”了幾聲,“秦見這小子沒少犯事啊,在我們派出所就有五六份記錄,夏天賣假水,冬天賣冒牌冰棍,哎呦,還賣過冰球,啥是冰球啊?”

“水,調好顏色,凍成球,賣給外地遊客。”一個上了些歲數的民警帶著秦見過來,“這小子忒損了,告訴人家外地遊客是有機納米冰,保存得當不會融化。”

“保存得當就是不會融化啊,如果一直放在零下20度的室外。”秦見跟在老警察身後吊著眼睛說道。

老警察立起眉毛:“嘿,你這小子,我可告訴你啊,再有一次我就給你開行政處罰單子,社區主任來了也不好使,得交罰款。”

“過來。”宋城南正在辦手續,眼都沒抬的吐出兩個字。

剛剛還不著四六的男孩兒頓時心中一凜,像做了錯事夾緊尾巴的狗子一樣,躊躇了一會才走到宋城南身邊。

男人對別人態度溫和,轉頭便冷冷淡淡。

秦見看著走在身前一直沉默的男人,心中的那些忐忑頓時化為了反骨。

“不想來就別來,讓佬子等那麽久。”

前麵的男人驀地停下腳步,慢慢地轉過身來。秦見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小獸一般豎起全身的毛發。

伸長手臂,宋城南一把抓住秦見衣領,那動作太快,連機警靈活的男孩兒都沒躲過。一場男人與男孩兒對峙,從體型到力量上的全麵碾壓,懸殊到較量還未開始,就已經看到了結果。

男孩兒顯得有些遲滯,這遲滯有一部分源於驚詫,他沒想到宋城南會對自己動手。

挨打,對於他來說並不陌生。秦鐵峰好酒,喝醉了就亂發脾氣亂打人,父親的拳腳猶如家常便飯伴隨了秦見的整個童年。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流言甚囂塵上,女人狠心離開,空曠的屋子中隻剩下他與彼時還算高大的秦鐵峰。

秦鐵峰清醒的時候打他,醉了便瘋狂的打他。因而男孩兒常常流浪在外,以拾荒為生。可秦鐵峰依舊不放過他,發瘋似的找他,以父親的名義將他拖回家,進行又一輪更狠更重的打罵。直到他每天隨身帶著匕首,並有一次在懼怕中刺傷了秦鐵峰,這種瘋狂打罵才慢慢的減少,直至男人因喝酒中風癱在了**。

雖不承認,但秦見在心底是有些崇拜和依戀宋城南的。男人的強悍讓他心安又向往,即便常常被教訓,男孩兒也堅定的認為那是男人重視和偏私的一種表達。

可如今,曾經猶如神降的守護者卻麵無表情對自己動了手。

男孩兒閉上眼睛,冷靜且麻木的等待接下來的疼痛,腦海中閃現出另一個自己,歪著唇角幸災樂禍的罵了聲“秦見,你可真傻逼。”

頭重腳輕,一陣翻轉,秦見覺得自己好像趴在了什麽東西上,腹部鉻得生疼。他倏地睜大眼睛,看清形勢,不可置信地發現自己正臉朝下趴在宋城南的膝頭。

“你要幹什麽?”秦見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抖了。

“幹什麽?揍你!”男人的聲音透著怒意,“你怎麽這麽能惹是生非!”

啪!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秦見身子隨著聲音明顯的顫抖了一下,不是疼的,是嚇的。

像是害怕印證自己想法似的,他慢慢的、費力的轉頭,輕聲詢問:“你...是在打我屁股?”

“不然呢?”男人惡劣的說道,“這麽不聽話,難道不應該打屁股嗎!”

話音未落,啪啪又是兩下。

男孩兒愣了好幾秒,待確認了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然後徹底怒了!

欺負人可以,不帶打臉的!現在宋城南竟然繞過臉,直接打了屁股!當年唐僧教訓孫悟空都沒用這麽卑劣下作的手段!

“宋城南你他媽有毛病吧!”男孩一翻身跳下男人膝頭,不自然的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屁股。

其實不疼,隔著棉褲和羽絨服,宋城南的手勁充其量似在給衣服拍拍灰,但這是臉麵和尊嚴的問題,男人最重視什麽?當然是麵子!

“該揍。”宋城南往長椅的靠背上一倒,翻出一顆煙咬在牙間沒點。

“你他媽當我是三歲娃娃!還打...屁股!”男孩兒咬牙切齒,一躍而上,意圖掐住男人脖子。

宋城南伸手一擋,低聲嗬嗬直笑,反手將秦見箍到臂彎裏摟著脖子:“小崽子,消停點吧,我一天沒吃飯了,沒勁兒和你鬧。”

秦見微怔,略略停頓後才回懟了一句:“鬧你媽。”

“真的,借我靠會,連軸轉了好幾天了,你還給我添亂。”

男人卸了力,將全身的重量壓在身旁的男孩兒身上。男孩兒微弱地掙了一下表示不滿,而後卻慢慢挺直脊背,顯得自己值得依靠。

“...以...以後不許打我...屁股了。”

男孩兒的聲音比寒風的哨子還小,宋城南聽到牽了一下嘴角:“不聽話就得打屁股,誰讓你還是個小崽子,以後再犯錯就扒了褲子打,看看你還能不能記住教訓。”

男孩又氣又窘,騰地一下站起身子,將男人從肩頭掀了下去,近乎要咬人似的凶狠:“姓宋的,你他媽當佬子好欺負?”

宋城南雙腿分開,手肘抵在膝上,坐姿瀟灑。他翻起眼皮看著叫囂的小獸,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我不希望看到你軟弱。”

驀地,兩下無言。隻有網紅街上的塵世喧囂和從燈紅酒綠的屋子裏傳出的靡靡之音環繞著兩人。

驀然站立,好半晌男孩才輕輕反駁:“我沒有...那個...軟弱。”

“走錯路就是對生活低了頭,就是你,慫了。”男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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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屁屁,好赤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