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神奇

因參與打架鬥毆的人數太多,最後是用拖拉機將人帶走的。

民警曾在村子裏排查漏網之魚,拍開村頭劉家的門時,看見三個男孩兒正趴在炕沿上寫作業,其中兩個聚精會神,連頭都沒回,隻有一個瘦小的男孩兒頂著一張純真的臉“一問三不知”。

民警走後,死肥捂著被打成豬頭的臉扒著窗戶縫往外看,半晌圓滾滾的屁股才泄力一般的坐在炕上:“走了,都拉走了。”

“咱們現在沒事了?”方斐的睫毛很長,忽閃起來的時候讓人感覺帶著風。

“哼。”

“沒事了。”

秦見與死肥同時出聲,顯而易見所表達的意思截然相反。

死肥還未適應“老實沉默”的同桌變成“凶狠善戰”的混混,他無措的挪動了幾下屁股才去直視腫了半邊臉的秦見:“那個...秦見你們來我們村...那個鬧事是為啥啊?”

不等秦見答話,死肥好像想通了是什麽,隨即豪邁地擺了一下手:“管他為啥,反正今天同桌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恩人,以後我就是你...小弟,...徒子徒孫也行!”

“少他媽放屁!”秦見踹了死肥一腳,力道不輕,有點泄憤的意思。

今天若不是救這胖子,自己也不會背上“老黑”的罪名,這事能不能解釋清楚還兩說,若是被人安上這樣一頂帽子,自己想憑借“舔刀口”這營生賺快錢的道兒怕是又被堵上了。

心情不好臉子就黑,細長的眼睛吊著,秦見有些憤恨的問道:“劉祥,高家院子裏混戰,你去幹嘛?”

死肥叫劉祥,這名在學校除了老師會叫,剩下的就是秦見了。但秦見沉默寡言,從他嘴裏吐出這名字的時候不多,死肥與他同桌一年多,也沒聽他叫過幾次。

劉祥下意識的縮了脖子,眼珠子亂飄了幾圈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有人來村子裏鬧事,我們作為同村村民自然要去幫忙啊。”

“去幫忙?你是能打能戰還是能平事?棍棒無眼的地方你也往裏鑽?最後怎麽樣?還不是讓人按在地上揍?”秦見心裏不爽,話說得也衝。

“我...我就是想村裏人幹啥我也得幹啥,不然顯得太不合群了。”

劉祥是東水村人,父母是老實厚道的莊稼人,夫妻倆結婚後多年未孕,村裏人背後的閑話不少。夫妻倆自覺直不起腰杆兒,日子便過得越發清冷,在村裏的往來走動也越來越少。

以為日子一直就這樣過了,誰料,劉母年近四十歲的時候竟然懷孕了,一舉得男,便是劉祥。

發現鄰裏關係出現問題時,是劉祥滿月。整個村子竟沒幾人來道賀,滿桌的酒席無人問津,最後不得已都喂了圈裏的豬。

劉父劉母有心轉變,卻因性情木訥不得其法,他們家在村裏又被忽視慣了,雖不至於被孤立,但想融入集體,有個正常的冷暖人情並不容易。

因而劉父劉母將劉祥送入了鎮子裏的學校,更是反複叮囑要與同學搞好關係、成為朋友,就是希望他能有個正常的人際關係,別再像他們一樣日子過得這樣冷清。

正是如此劉祥因為太胖被同學排擠時也全不在乎,一次次熱情高漲的參與集體活動,一次次受盡白眼冷臉也終是熱情不息、興致不減。

劉祥瞅瞅秦見,小聲說道:“不然他們又該說我們家沒人情味兒了。”

秦見沒吭聲,他心裏怒氣消減,可煩躁卻隨之而來。想到寄人籬下的曉曉,想到自己秘而不宣的願望,想到又被堵死的一條賺錢道兒,他感覺自己的半張臉更疼了。

秦見拉過炕上的書包往肩頭一背,因用力過大撞了背上的暗傷,將悶哼用力咽回嗓子後,他瞥了一眼方斐,沒好氣地說:“你要留下?”

沒等方斐動作,劉祥家門口一陣響動,麵色滄桑煙火氣息濃重的劉父劉母拎著草編籃子走了進來。

劉父劉母年逾五十,在本應做祖父祖母安享清福的時候,卻還在為膝下幼子勞碌。此時正值隆冬,他們也沒有“貓冬”,隔三差五就要將家裏攢的雞蛋鴨蛋拿到鎮上去賣。

“天媽耶,兒子你這臉是怎麽搞的?”劉母三兩步竄到劉祥麵前捧著他的胖臉大呼,在轉頭看到秦見的臉上也掛了彩後,頓時止住了呼聲,猶豫地問道,“兒子,這是誰啊,...你們打架了?”

“沒有!”劉祥一邊呼痛一邊拉下劉母的手,“他們是我同學,我們沒打架,他們...是來找我玩的。...這不,剛才老高家惹了麻煩,讓鎮裏來的流氓堵家裏了,我們...都去幫忙了,臉上...是被流氓打的。”

“同學?來找你玩?”劉母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剛剛的那場惡鬥上,她眼裏放光,一把拉住秦見和方斐,確認似的問道,“你們是真是祥子的同學?特意來找他玩?”

秦見表情別扭,腕子上的暖意讓他有點心慌,婦人的手很粗,不似女人細膩柔軟的掌紋,但暖意是一樣的,溫溫熱熱的焐熱了那處的血液。

見秦見垂著頭不說話,身旁的方斐隻能搭話:“大娘,我們是...那個祥...你兒子的同學,從鎮上來找他玩的,剛才隔壁有人打架,我們就去拉架了,他倆沒注意臉上挨了幾拳,不過沒什麽大事,就是看著嚇人。”

方斐長得乖巧漂亮,口齒清晰嘴又甜,聽得劉母臉上笑開了花,她憐愛地在劉祥頭上拍了一下,說道:“祥子這孩子從小到大沒什麽朋友,每回看他上學放學獨來獨往我都心酸,可一問他他就說自己有朋友,關係好著呢,原以為他是怕我們擔心說好話哄我們,沒想到還真讓他交到了朋友,我一看你們兩個就是好孩子,祥子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就放心了!”

普普通通的幾句話竟能聽出哽咽聲,秦見心裏有些堵,可他不會說軟乎話,便用腳尖踢了踢旁邊的方斐,給他遞了一個眼色。

方斐心領神會,馬上開口:“大娘,我們關係好著呢,您就放心吧,而且祥子在學校人緣也不錯,他脾氣好,大家都願意和他玩。”

“是嗎?太好了太好了。”劉母喜得直搓手,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轉身對一直杵在門口的劉父埋怨道,“站那幹什麽呢,沒看到祥子朋友來了嗎?快去做飯,殺隻雞,把房簷下的臘肉多切點,去村上的小賣店買點豆角燉上,今天給孩子們做點好吃的!”

“欸!我這就去買!”劉父放下手中的雞蛋筐轉身就往外走。

“我們...”要回去了幾個字還沒出口,秦見就被劉母推到了炕上。

“上炕上炕,炕上暖和,我去做飯,你們該玩什麽玩什麽,祥子招呼好你同學啊!”

劉母風風火火去了廚房,留三個男孩兒麵麵相覷。

劉翔扣著衣服上沾著的飯粒子,無措的說道:“那個,...我剛才沒辦法才那麽說的,你們...是不是生氣了?我媽她...”

話還沒說完,就被秦見粗魯的動作打斷了。他呼啦一下拉開書包,抽出一張空白卷子,然後隨意的蹬了一腳方斐:“這張卷子做完了嗎?做完了借我抄抄。”

方斐看看話沒說完的劉祥,又看看沉著臉卻無怒意的秦見,後知後覺的“哦哦哦”了幾聲:“寫完了寫完了,保準全對,那個...祥子你要不要抄?”

劉祥也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喜得臉上的肥肉顫了幾顫,他一屁股坐在兩人中間,笑嘻嘻的說道:“抄!朋友嗎不就應該互相抄作業嗎!”然後轉頭十分自然問方斐,“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劉祥是隨和跳脫的性格,方斐也是活潑的性子,兩個人幾句話就聊到了一起,開始互相分享學校軼事和秘聞。

看著兩張被陽光映得生動的臉,秦見低低慢慢的吐出了一聲“朋友”,這兩個字在他唇齒中咂摸來咂摸去反複品讀,嚼碎了揉爛了,最後變成了一聲“傻逼”。

隻是秦見自己可能都沒發現,說這話時他的唇角是揚著的,低垂的眸子中是含笑的。

“是不是啊秦見?”劉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著問道。

完全不知他們在說什麽的秦見抬起頭,好半晌才貌似下定決心似的低低的“嗯”了一聲。

“你看我就說是吧,連秦見都知道呢。”

“人家那是敷衍你了,沒聽就‘嗯’了一聲嗎。”

“他那是裝深沉,青春期都這樣。”

“是嗎?我也好想要青春期啊...”

很神奇的,秦見...從此有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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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秦小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