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混戰

好像每個村子的村口都有一棵歪脖樹。

東水村這棵格外醜,七扭八歪的身子,皸裂幹枯的表皮,半陰半陽的頭型,醜的與村子裏40多歲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樣,看一眼就渾身發抖。

村子裏的風比城裏凜冽了幾分。楚閻王的意思是速戰速決不戀戰,因而秦見一行人進了村子直奔對方家中。

跟著“舔刀口”的人很少會知道衝突雙方發生了什麽恩怨,眉毛一立棍子一握,拿錢辦事不問因由。

其實,新發鎮上“舔刀口”的活計,多數是充個人數,真刀真槍招呼的不多,比比誰人多、誰麵相凶嗓門大,再有個調和人中間一勸,擺擺龍門陣互相給個麵子握手言和,罷了。

不過也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雖是少數,但不巧讓秦見趕上了好幾次。在濫竽充數的混混畏手畏腳的時候,秦見衝的最凶,雖然結果有輸有贏,但竟讓他闖出了一點名聲,以至於新發鎮的混混最近的口頭禪是:“草,你都不如那個小學雞。”

高牆、深院、大鐵門。楚閻王一腳踹開未鎖的鐵門,一行人呼啦啦進了院子。

“高程,你給我出來!你這個王八羔子,拐了我的人還敢回來,看看我今天不卸了你的腿!”楚閻王將煙頭扔進屋簷下的醬缸中,用鐵棍子用力擂了幾下房門。

窗戶上的玻璃結了厚厚一層冰花,秦見看見上麵還有剛剛印上去的“貓爪”和“梅花”,他心頭一陣恍惚,腦海裏劃過坐在女人膝頭,用手指在冰花上印手印的畫麵。

房門被從裏麵推開。幾個男人走了出來,最前麵一個披著老式棉襖,雙手抱胸,縮著脖子,麵上帶著滲人的笑。

“呦,我以為是哪條喪家犬在這嚎叫呢,原來是楚閻王啊,怎麽今兒個有興趣來我們鄉下了?”

楚閻王沒怒,身邊的嘍囉怒了:“高強,你怎麽說話呢!”

楚閻王一擺手,壓下了手下的怒火,托著垂在地上的鐵棍子往前走了一步:“少廢話,高程呢?他敢回來就知道會有這天!當初敢搶我的女人,現在就別當縮頭烏龜!”

被叫做高強的男人也往前頂了一步,一臉不屑的說道:“楚閻王,當年趙麗芳不願意和你處對象,可你牛不喝水硬按頭逼著人家與你好,你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欺男霸女!”

他重重的吸了一下嗓子狠狠地吐了口痰:“人家喜歡我弟,願意跟我弟去南方。你當年就輸得裏子麵子全沒了,怎麽,現在還來丟人現眼啊?”

“我草你媽的!”楚閻王惱羞成怒提棍子就揍,對麵的高強也不是個善茬,偏頭躲過鐵棍,抬腿就往楚閻王肚子上踹了一腳。

楚閻王之所以諢號叫“閻王”,確因是個好勇鬥狠的主兒,在新發鎮上稱得上一號人物。他一側身,躲過高強淩厲的一腳,用力收回鐵棍,向身後的人大吼一聲:“給我幹!都給我上!我看那個慫貨能躲多久?”

呼啦啦十幾個混混抄著家夥一擁而上,對麵隻有三個人讓他們信心大漲,誰都想趁亂子還沒鬧大早點下班、早點回去喝“慶功酒”。

對麵三個男人也不好對付,打架的時候棉襖都可以不穿。兩方人馬近身搏鬥,秦見仗著身材瘦削靠著牆根鑽到高強的身後,他沒有什麽偷襲非英雄的高尚準則,舉起棒子就向男人的腿彎打去。

蓄勢待發之時,他猛然聽見身後傳來嘩啦啦玻璃碎地的聲音,然後便是撕心裂肺的嬰孩兒啼哭聲。

院子裏激戰的男人們都有瞬間的停頓,齊齊向窗口看去。原來是幾個打算渾水摸魚的混混,不想與人纏鬥就尋了打砸的營生以此表示自己賣力。

帶著“梅花”和“貓爪”印兒的玻璃散落一地,寒風毫無遮擋的吹進屋裏,裏麵孩子的哭聲更大了。

驀地,秦見感覺自己有點不高興了。

“草,連孩子都生了?”楚閻王頭上綠意更濃,眼中怒意更重,他推開身前擋著的高強就想往裏闖。

砰!門被人從裏麵踹開,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托著一根爐鉤子從屋裏走了出來。

“找我?”清淩淩的聲音傳來,“是你想卸我的腿?”

楚閻王一時愣了,他一直知道高程是個小白臉,不然也不會從自己手裏撬走對象,但沒想到竟是這樣白淨,眉眼細薄,唇色也寡淡,說不出來好看還是難看,但通身沒有一點鄉土之氣,放在哪裏都得往有文化人的身上聯想。

“...找..找你,當然找你,你他媽給我帶綠帽子!現在連娃都生了!難道不應該給我個交代?”楚閻王又找了回氣勢,滿嘴罵罵咧咧的。

“帽子是你自己搶著戴的,你願意戴,我們沒意見,這算交代嗎?”高程的話輕飄飄的,其中的蔑視卻沉甸甸的。

這話是個男人就忍不了,何況楚閻王?

他一聲叫罵就衝了上去,與高程、高強兩兄弟纏鬥在了一起。高程看著文弱卻身體結實、拳腳迅速,並不那麽好對付,又有高強的幫襯,楚閻王一時也討不到好處、占不了上峰。

高家這院鬧起來也有些時候了,不少年輕的東水村村民聞訊而來,抄著掃帚、擀麵杖、墩布問都不問就加入了混戰。

村裏人抱團排外是真,會不會拳腳都敢往上招呼。“舔刀口”的混混為了自保不得不再次開戰,隻有秦見是為了自己的“名氣”在拚。

他下手專挑“主要人物”,幾個跟著高強的戰力十足的男人沒少吃他暗虧,秦見又仗著個子小身子靈活,總是趁亂下手,不但手黑,心也黑。

眼見著群毆的場麵越發混亂,更糟糕的是還有源源不斷的村裏人趕了過來。

秦見在亂戰中也沒討到好處,肩上、背上挨了好幾棍子,可他就像見了血的餓狼一樣,為了食物無論無何也要堅持到最後。

大腿上又挨了一記悶棍,秦見走路有點跛。幾個男人都已經注意到了這個悶聲下黑手的男孩兒,黑壯的高強趁秦見不備一把將他拽到了身前,怒道:“你這兔崽子,每每在我發力的時候讓我吃悶棍,老子腿他媽的都要讓你打折了!”

怒急攻心,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孩子,他提起拳頭就要往秦見臉上揍!秦見眼見著避不過,隻能稍稍偏頭將自己的臉頰送上去,避開眼睛鼻子這種重要五官。

就是這一偏頭,在混亂激戰的眾人中秦見忽然看到了一個肥胖的身影,身材長寬嚴重不符比例,看起眼熟極了!

“死肥!”

名字脫口的時候,臉頰上挨了一拳,秦見半張臉都痛得麻木,腦袋也嗡嗡作響。他甩了一下頭待腦子稍稍清明便矮身用力一掙,靈巧地逃離高強的控製。

雖然不符合秦見的性格,但他的確沒有反擊,反身就向外圍村民與混混亂戰的地方迅速跑去。

“住手!我他媽讓你住手!”穿過幾夥兒戰成一團的人群,挨了四五下無眼之拳,秦見離圓滾滾的身影隻有一步之遙。

一步之遙,卻沒有拳頭快。死肥被一個混混不知騎在身上揍了多久,臉上又紅又紫,鼻血也掛了兩條。

死肥的嚎叫聲與音樂課上如出一轍,洪亮且渾厚,叫得驚天動地。

眼見著混混的拳頭又要落下,死肥已經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再一次的疼痛如期而至,誰料,這次他沒等來鑽心的疼痛,卻等來劈頭蓋臉的怒罵!

“你他媽傻啊,躺在地上任他揍!”秦見將棒球棍橫在混混頸下扼著他的氣管,兩手從後麵用力向後搬。瞬間,混混被迫向後倒仰,從死肥圓滾滾的身子上麵栽了下來。

“還不快滾,還躺著裝死!”秦見又罵。

“哦哦哦,”死肥從地上骨碌一下爬起來,跑了兩步又停下,抓抓腦袋問道,“你怎麽在這兒秦見?”

秦見正與混混撕扯,聞言從牙縫擠出一個“傻逼”,也不知是罵死肥還是自己。

“滾!”眼皮都沒抬一下,秦見再次咆哮。

混混見是自己人背後捅刀子,初時的疑惑都化作了憤怒,他必經成年了,力氣比秦見大,雙手板著棍子一點點將腦袋擠了出來。

“秦見,你他媽哪夥兒的,竟向著外人!哦!明白了,原來你是老黑啊!”

“老黑”學名“臥底”,道上混的粘上這個詞人人可以誅之。

“我不是!”兩個人一邊撕扯,一邊掰扯,吃了大虧的混混自然不信,向周圍的人大聲叫到,“秦見是老黑,向我下黑手,咱們先把他摁了!”

這話吸引了一個溜邊兒的混混,這人是個“濫竽”不敢和人拚硬便一直遊走在混戰的人群之外,偶爾吼兩嗓子彰顯自己的存在。如今他見抓的“老黑”是個孩子便“欺軟怕硬”的湊了上來。

兩個成年人拚力對付一個男孩兒,秦見便是有些本事也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敗下陣來,被其中一個混混反手掐著手臂,另一個溜邊的混混找了一條草繩想將秦見捆住。

“你們放開他!壞人!你們快把他放開!”帶著哭腔的細弱聲音從混混們身後傳來,拍灰一般的力度捶打在其中一個男人的後背,那人下意識回頭一看,竟又是一個小孩兒!

秦見聽見那哭腔,頓時氣得頭都要炸了!

“方斐!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在村口等著嗎?你他媽聽不懂人話?”

此時秦見的目光比剛才深陷混戰中事還淩厲,嚇得方斐哽了一下,哭唧唧的說:“我擔心你啊。”

秦見剛想叫他快滾,就見死肥風火輪一般滾了過來,手裏拿著一把鐵鍁氣勢洶洶的就想往混混身上拍,隻是到了近前手又抖了,力道軟塌塌的讓混混一腳將鐵鍁踢落了地。

“呦,紅孩兒啊?來他媽一群?”兩個混混笑得不可自已,“秦見行啊,自立山頭當大王了?這些都是你的...徒子徒孫?哈哈哈”

秦見形容不好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心情,隻想弄一把後悔藥直接倒肚子裏!當初為什麽不打跑方斐?為什麽不任死肥自生自滅?是不是就不會出現如今這麽傻逼無語的狀況了?

他閉上眼睛,咬了咬舌根,想再次嗬斥兩人離開。可話還沒出口,就發現身後反剪著他的男人忽然重心不穩,向後踉蹌了好幾步。秦見轉頭一看,方斐和肥仔兩人正一人抱著混混一條大腿,狠命的往後拖。

秦見趁溜邊混混猶在愣怔,掙開了束縛,反手一推男人,本就重心不穩的男人一個屁墩兒實實在在地坐到了地上。

“死肥,坐他身上壓著他!”

秦見邊說邊將溜邊混混手中的草繩搶了過來,扔了一根給方斐:“捆他的手!”

他自己則迅速的將混混的兩隻腳捆了大概。

溜邊混混想上前扭轉局麵,卻被拾起鐵鍁的秦見嚇住,這男孩兒戾氣太重,惜命的他選擇無視同夥兒的求助再次默默溜了邊。

死肥一屁股坐在被放倒的混混胸口,為了報仇還用力顛了顛,方斐害怕混混凶惡的嘴臉,哭唧唧的拿著書包捂住他的臉,嘴裏不斷地說著:“快捆快捆!”

混混被巨石壓著,又被捂著口鼻,差點被兩個孩子弄沒半條命,掙紮了一會,還是被胡亂捆上了手。

就在這時,遠遠地傳來了警笛聲,起初不甚清晰,後來鳴笛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混混們都驚了,連楚閻王都停下了惡鬥。

片刻的安靜後是愈發的喧鬧嘈雜,所有參與鬥毆的人都慌了神兒,不住的在問怎麽辦?

“跟我來。”肥仔悄悄扯了一把秦見袖子,一招手,“後麵院子有個角門,走,咱仨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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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了兩天,今天多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