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幻想 他那天在陪我

情感向的影視劇裏往往為了戲劇化的衝突, 創作者會設定一些狗血抓馬的場景和情節。女人在男人是否背叛自己這點上,總是格外敏感,所謂玄學的第六感也格外靈驗。

顧菀也不可否認地在觀看的過程中, 極其容易跟著劇情情緒走,真切地為故事中的人而傷心難過。

更多的是遺憾。

遺憾明明是美好的開始、溫馨的過程,配的卻是慘淡的結局。

所以, 她一向不喜歡be情節。

顧菀如何也不願意相信。

幾個小時前還在電話裏同她滿懷歉疚地解釋因為投資人臨時到訪而需要作陪的許西辭,轉瞬卻臂彎裏挽著她不認識的陌生女人,出現在商場裏。

光是描述這樣的畫麵,顧菀都覺得難以置信。

倘若她此刻同旁人說她看到隔著一條馬路之外的許西辭正和另一個女人挽著手, 對方一定會笑她憂思過度。

隔著馬路那麽遠的距離, 她怎麽可能辨別得清楚一個隻閃過幾秒的背影是否是許西辭呢?

是啊, 隻是一個背影而已, 又是暴雨模糊人視線的情況下, 就這樣判了許西辭死刑也太過於武斷了些。

許西辭對她是什麽樣的真摯感情, 她明明有著切身的體會,她明明比誰都清楚,許西辭有多愛她。

人都說愛不是靠嘴說, 而是要看行動, 她與許西辭從校服到婚紗,從未走散過, 愛人是什麽樣的人,她能用心感受得到。

更重要的是,那麽深愛她的許西辭, 那個曾經即便深陷泥潭也要為了她逼著自己勇敢走出來的男孩又怎麽可能會犯父輩同樣的錯誤重又邁入深淵呢?

說起來若不是那一樁父輩醜事, 許西辭同她大概根本不會遇見的。他們的相遇原是那場暗黑鬧劇的連鎖反應。

許西辭是汀城人, 許父許嚴在汀城最好的高中任職校長, 而許母魯萍則是同校的資深語文老師,這樣的家庭條件、教育環境下,許西辭本不該會出現在寧宜一中的。

即便已經過去多年,也許直到今天,汀城也還會有人記得,當年那場談資醜聞。

那年,許西辭才剛以全市第一的中考成績升入高中,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時候,許家卻出了檔子醜事。

在許嚴即將升任市教育局長的考核期裏,突然被爆出了和同校另一位已婚女教師的不堪婚外情。

事情鬧得非常難看,事件中的另一位受害者,那位婚內出軌的女教師的丈夫,通過女教師的賬號在校內工作群泄憤似的大肆公開了兩人的苟且之事。

聊天記錄,親密照片,不堪視頻,應有盡有。

許嚴用了些手腕,雖然消息壓得很快,很快便封鎖了那些畫麵,可紙終究包不住火,他的醜事還是斷了他的進一步升遷之路。

與此同時,整個事件裏的另一位當事人,作為完美受害者,魯萍卻出乎意料的冷靜,身體力行地表達了同許嚴共進退的立場,甚至連去求那位戴了綠帽的丈夫手下留情收手的事情,也是她代替許嚴去的。

事情以那位女教師和丈夫拿了補償金離開汀城,而許嚴和魯萍則繼續留在學校任職結束。

許嚴回歸了家庭,魯萍選擇了大度原諒,一切好像都重歸平靜。

隻是人並不是七秒記憶的金魚,即便礙於情麵周圍知情的人不再提及,可那些真實存在的醜事也並不會煙消雲散。

明明最無辜的是孩子,可最受傷害的卻仍是孩子,那種無時無刻都仿佛被人在背後戳著脊梁骨當做談資笑料的感覺許西辭永遠都忘不掉。

那是個他從天堂墜落地獄的秋天,他也曾是意氣風發、風華正茂的矜矜少年,也曾是周圍同齡人羨慕的天之驕子,不過一夜間,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都變了顏色,滿是戲謔調侃。

人生順風順水了十幾年的許西辭第一次對從小就敬重崇拜的父親產生了無比抵觸厭惡的情緒,父子關係降到冰點,原本以為的溫馨美滿的家庭也變成了可笑的假象。

隻是即便不堪到如此,他們也並沒有離婚的打算。許西辭想勸母親解脫,可魯萍卻隻是平靜地告訴他,大人的事小孩不懂。

或許是他們也清楚,許西辭暫時是不太可能在汀城安穩讀書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許西辭在高一開學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突兀轉學來到了寧宜一中。

這於他而言是一種解脫,這裏沒有人認識他,不會有人在背後偷偷笑談他父親與已婚女同事亂搞的醜事,也不會有人笑他母親明明被背叛卻還是雲淡風輕的原諒,甚至還像個發了瘋的鬥雞一樣保護著這樣不堪的父親。

初來寧宜一中,許西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理上也許出現了社交障礙,他總是害怕自己身上的秘密終有一天被扒開,他開始變得性格孤僻,很不合群。

轉入新班級半月有餘,他幾乎沒有同誰主動說過一句話,與人唯一的接觸,也隻是每日收發作業時候的那幾秒。

班主任按照座位將人分了好幾個組,安排每日的作業由小組長統一收發,很湊巧,顧菀是小組長,許西辭則是其中的一個沉默組員。

每一天早讀開始前,小組長顧菀總是臉上掛著笑,一路從第一排碎步過來順次收作業。

許西辭觀察過,她似乎每天都心情很好,幾乎從未見她麵上有過難過的情緒。

她好像對著關係相熟的同學可以有很多說不完的話,哪怕是對上他這樣寡言難處的人,她也總是帶著友好的微笑,溫柔地朝他攤開手心,“許西辭,交作業了哦。”

許西辭心裏偶爾會泛起惡劣的想法,想她是真的每天都過得那麽開心,還是隻是善於偽裝,隱藏的很好?

怎麽會有人每天都能笑得那麽沒心沒肺,這些天裏,他好像就從來沒見過顧菀苦著臉的時候,什麽時候見她,她的眼神裏總是充滿希望和元氣。

坦白地說,顧菀的確很受歡迎,她不光是長得好看,性格更好。

隻是彼時的許西辭對那樣沒有破綻完美的像個假人的顧菀,談不上厭惡,但也絕無好感,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雙向接觸,是在高一期中考試後。

他雖對這個世界惡心又絕望,卻也從來沒想過自暴自棄,他的成績一向很好,這次也不差,期中考試他發揮正常,年級第二,第一則是那個風靡全校的風雲人物,程衍。

夜深人靜時,許西辭也曾不恥地、不受控製地想過,倘若他家裏沒有發生那樣不堪的事情,父母依舊恩愛,他也還在汀城上學,那他也一定會像程衍一般恣意隨性、受人追捧吧。

好在那還是個憑成績就能定天下的時期,即便他是落荒而逃來的寧宜,他也的確憑本事有所收獲。

期中考試的成績很神奇地定下了同學之間的基調,許多以往同他這樣沉默無言的轉校生無話可說的同學都突然開始向他散發善意。

男生會在下課約著去打球時叫他一起,女生也會在課間扭扭捏捏地攥著課本過來問他問題。

他是住校生,平時也不急著走,那天放學後,教室裏人漸漸走空,不知為何最後隻剩下他和顧菀。

他隨意收拾了下桌子,拉開椅子準備走人時,就見剛剛一直在自己位置上磨蹭的人突然轉過頭看了過來。

不同往常的小太陽一般的靈動眼神,那天的顧菀眼睛紅紅的,嘴角不自覺向下撇,好似強忍著下一秒就要哭了出來,她呆呆看著許西辭,開口的聲音有些抖,“許西辭,我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許西辭腳步頓住,語氣談不上多友好。

“你是怎麽學的數學啊?我為什麽怎麽學都學不好呢?”

那刻的顧菀真的好委屈,委屈到再怎麽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不受控製地順著臉頰滾落,她又手足無措地想要擦掉,結果卻是越擦越多。

那是許西辭第一次看到顧菀撕下麵具,他甚至往後都不敢承認自己當時那刻的惡劣,他有種終於等到她裝不下去了的那種爽到的感覺。

曾險些誤入歧途的少年終究還是違背不了內心對於光明的向往,他也在與顧菀的一次次接觸裏終於承認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永遠像是小太陽一般熱切善良,讓人羨慕和向往。

後來有部偶像劇特別火,熱播的那段時間班裏的女生常常在教室裏肆無忌憚地談起劇裏的情節,反反複複,激切高昂。

許西辭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莫名的,他好像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什麽。

顧菀於他而言,就是他永遠的Sunshine。

他頂著陰雲來到寧宜,一直固執地活在自己的黑暗裏,是顧菀的光照亮了他漫無邊際的黑暗,讓他有機會勇敢地走出陰霾,重見光明。

那個盛夏的夜晚,操場上,他鼓足勇氣向自己的Sunshine坦白自己糟糕的家庭,向她展露了自己最脆弱最醜陋的一麵,毫無保留。

那刻,顧菀的表情讓他永生難忘。

她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眼尾藏著泛紅的印記,她說,“許西辭,你該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顆。”

“許西辭,我們一起考去京大吧!”

“約定好,等到明年九月份,我們再一起去京大的操場上看星星吧。”

……

對啊,這樣赤誠又真心的許西辭怎麽會和別的女人親昵出現在商場呢?顧菀如何也不願意去懷疑他。

顧菀陷入漫長的回憶裏,對楚臨月是怎麽下車的已經完全不記得,直到段朝陽從前座探出大半個身子,大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幾下,她才堪堪回神。

“啊?什麽?”

見她麵露呆滯的表情,段朝陽笑了,“顧妹妹,想什麽呢這麽出神?程二問你去哪裏?”

“映泉灣,我住在映泉灣。”顧菀徹底清醒,反應過來自己此刻正坐在程衍的車裏,意識到自己當下的舉動不是非常禮貌,內心有些糾結不安。

“好。”程衍的嗓音沉沉,卻莫名讓此刻一片混亂中的顧菀聽出一種耐心。

“抱歉,剛在想個事情。”她視線落在空處,出於禮節多解釋了句。

“沒關係。”不同於之前沉默的一路,程衍很反常的再次開口追問她,“是出了什麽問題嗎?”

窗外的雨不知什麽時候早已經停了,落雨衝刷後的窗戶反而更加明晰,顧菀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樹影,清醒疏離地搖了搖頭,“沒事,隻是我走了個神。”

程衍沒再接話,收回從後視鏡看她的視線,車內陷入一時的沉寂。

段朝陽等了好一會兒,確認程衍不再有和顧菀說話的意思,才又開了口,“顧妹妹,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顧菀是真的有些頭疼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剛才在站台那確實受了風。

“可能有些著涼了。”顧菀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隻是心裏想的事她也不可能同這兩人說,隻能借口身體上的不適,“剛才在站台上風有些大。”

“哎呀實在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些問你的。”段朝陽瞧她今日的清涼裝扮,剛才也聽楚臨月說了她們去動漫城玩的事,寧宜十月份的天氣,雖也濕熱,但加上突然降雨,溫度算得上是大跳水。

段朝陽知道顧菀麵子薄,或許她現在還在特殊時期,就算不舒服也不會好意思同他們兩個大男人說。

他看著一旁程衍緊繃著的側臉,自顧自懊悔道:“早知你冷的話我該給你開個暖氣的。”

“沒有沒有,這個天氣開暖氣也太誇張了,我不冷的。”顧菀連忙否認,麵上更加過意不去,如果不是他們幫忙,說不定她早在站台淋成落湯雞了。

車裏短暫沉默的幾秒後,程衍突然又出聲。

“後麵儲物格有新的西裝外套,在黑色袋子裏,你先搭一下。”他目光淡淡地平視前方,聲線沒什麽起伏,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骨節卻在暗處隱隱泛白。

顧菀深知不合適,隻是她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又聽前排的男人輕飄飄地補了句,“是新的,我沒穿過,隻是放在車裏當應急備用的,你別介意。”

他就像是早預料了自己在想什麽,顧菀尚未準備妥帖的拒絕話術就這樣堵在半路上。

他既已經先將自己的顧慮坦然地擺了出來,她好像也就沒有能拒絕的理由了,仿佛再拒絕就是不識抬舉、拂了對方的好意了。

一旁的段朝陽也跟著催她,“聽程二的沒錯,還是快點套上吧顧妹妹,別回頭真的感冒了那可就受罪了。”

顧菀不得不轉頭將那袋子取來,那裏麵的確是新的外套,折成規整的形狀,在高檔的手提袋裏裝著,沒有明顯的品牌標識,但顧菀知道,這樣的衣服隻會更貴。

她在段朝陽充滿希冀的眼神下慢慢將外套披上,斟酌地開口對程衍道:“謝謝,回頭我幹洗後再還你。”

前排座椅遮擋的空間裏,段朝陽不出意外地注意到程衍不自然緊繃的上半身,不過聲音聽上去尚算得上平靜。

“沒事,不急。”

為緩和氣氛,段朝陽也吊兒郎當地跟著借花獻佛,“看吧,程二都這麽說了,顧妹妹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不還都行,反正程二衣服多的是,也不差這一件。”

顧菀唇角盡力勾出個弧度,好讓自己表現的得體些,“謝謝,不過還是要還的。”

雖然她此刻滿腹心思,可依舊清醒地知道作為已婚女性,她的生活裏不該出現除了丈夫以外其他男人的西裝外套。

煎熬著直到下車,顧菀客氣疏離地同程衍兩人道別道謝,腳步昏沉地回家裏去。

即便理智告訴自己不該懷疑,可偏偏那個瘋狂的畫麵始終在腦海揮之不去。

打開房門,意料之中的漆黑一片裏,隻有她的蘋果頭一如既往地迎了上來。

顧菀隱忍著情緒蹲下身子將它抱進懷裏,垂眸喃喃地同它道:“蘋果頭,你永遠都會等媽媽的,對不對?”

蘋果頭聽不懂她的話,卻能感知到她此刻低落的情緒,它努力又往她懷裏鑽了鑽,喵喵叫了聲。

顧菀唇角扯出個弧度,“你說對哦?”

黑暗的房間裏,周圍一片寂靜,兜裏的手機突然震了下,顯得格外突兀。

蘋果頭喵嗚著退出了顧菀的懷抱,她實在有些累,幹脆整個人盤坐在地板上,掏出手機看了眼。

一個月前的那個陌生號碼,再一次發來短信。

【你難道從來不好奇校慶前一天晚上他為什麽沒回寧宜嗎?】

【他一定沒告訴過你,其實他那天是在陪我吧?】

那刻,顧菀隻覺得一股涼意兜頭澆下,徹骨寒涼。

作者有話說

注:Sunshine的說法引自《何以笙簫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