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想要
◎霧濛濛的有些纏綿的意味◎
啟程前夜, 盛淩薇在房間裏整理行李。她私人物品帶的不多,大件行李已經在離開埃及時讓回國的團隊一並托運。她擰亮台燈,借著馨黃的垂光清空書桌抽屜, 不期然又看到那封信。
從北京到埃及再到利比亞,一路上都被她揣在貼心的衣袋中。信紙觸感綿軟, 平整, 幹燥, 像他磨蹭在皮膚上的薄唇。
盛淩薇不自覺停了手, 指尖探上來輕碰一下胸腔, 卻很難摸清自己真實的心境。她自覺已經由內而外看透了沈恩知,也習慣了沈恩知,想起他的時候總有些溫熱感受,確實沒辦法再恨他, 也不懂是不是對他存有真正的愛。
她撕毀婚約後, 沈恩知獨自離家, 陰差陽錯演就了這一出生離死別, 成功讓她意識到他依然是重要的,是在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
可是盛淩薇又忍不住疑心,是因為沈恩知近在咫尺,將一切無從名狀的疼痛與酸楚展露到她眼前,惹得她心軟垂憐,不得不俯身去施舍他一些微末的感情。
沈恩知和葉恩彌, 他們各有重量。畢竟到了葉恩彌身邊, 那愉悅到靈魂的震顫也不是假話。
盛淩薇把信紙摺起來, 妥當收進行李箱內襯, 他親手寫就的字跡被掩去, 就像將她重重的心事也一並折疊, 不願再細致地探究。這時忽然聽到外麵一陣嘈雜喧嘩,許多紛亂的腳步聲,她的房間靠近樓梯,門外有不少人說笑著往樓下走。
未久,小鹿來敲開她的房門,探進腦袋問:“老板,亞運會開幕了,要下去看看麽?”
怪不得這麽熱鬧。盛淩薇剛好也有些疲乏,於是安頓了行李箱,下樓到休息室裏找個角落坐著。相熟的外交官在前排看到她,幾個空位置就被讓了出來,然而盛淩薇擺擺手,也懶得挪地方,對觀看角度並不是非常在意。
直到從直播中認出葉恩彌。
其實隻是快到一閃而過的鏡頭,沒有更多特寫,他與其他運動員依次入場,穿著製式相同的國家隊隊服,就是比旁人要高幾寸,白幾分,出類拔萃的英挺,站在人群裏麵也顯得打眼。
顯然旁邊也有誰留意到他,盛淩薇聽見一陣細細的交頭接耳:“誒,剛才有個選手好像沈秘書……”
許是被別的動靜吸引興趣,於是就斷在這裏,沒了下文。
神緒不自覺地飄忽起來,盛淩薇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他,甚至想到他。而葉恩彌多日未曾和她聯係,應該忙於準備比賽,也或許是因為從葉瀾那裏得知她等回了沈恩知。
手機突然亮起一條消息,盛淩薇思考得太專心,未免被嚇了一下,拿起來一看是宗笑,問她:亞運會開始了,這次有偶像的項目,你有沒有看?
還沒回複,宗笑又補上一條:他最近被罵得很慘。
盛淩薇鬼使神差打開社交媒體,搜了下葉恩彌的名字,第一條就是激烈的語氣,長篇大論的抗議,斥責他不配作為國家隊隊長進行比賽分組抽簽。
雖然競技項目靠獎牌和實力說話,但和盛淩薇那件醜聞曝光度極高,終究不是沒有給他造成影響。原本他被冠以受害者的名號,隻要安安穩穩一語不發,收獲的也隻會是粉絲和路人的同情。
想起那時葉恩彌打來電話,求著她非得替她發聲道歉,盛淩薇隻覺得有些好笑。偏偏他硬是要分擔她的罵名,因而現在……
她手指下滑,看到熱評第一條,在暗諷他如今隻是靠資曆、粉絲和過去的輝煌,霸占一個國家隊主力的席位,其實早就背地裏鋪好了路,用上手段和超模炒作戀情,要靠臉進軍娛樂圈了。
盛淩薇將一切看在眼裏,為他所承受的諸多誤解感到一絲內疚,同時也發覺他竟然真的踐行了那時的承諾,必須要貼上來和她一起挨罵,比她遭受的更凶更慘才最好。
葉恩彌在這個屬於他的領域,一直是征服者的強勢姿態,端坐於職業選手的頂點,是全體遊戲玩家至高偶像的存在。現在因為一條虛構的醜聞跌落神壇,竟然開始有點毀譽參半的味道。
她曾經聽宗笑說過葉恩彌聲名鵲起的那個黃金年代。他是橫空出世的天才,從名不見經傳的底層小戰隊出道,無數次在各大正規比賽中掙得一席之地,捧回的獎杯一個比一個色澤更亮、分量更重。
後來葉恩彌受邀轉會電競豪門俱樂部,正式開啟頂尖明星選手的時代,至今仍受中國區玩家追憶緬懷。
天才少年到了國際賽場依然鮮遇敵手,展現了摧枯拉朽的強悍個人能力,舞台規格愈高光芒愈發耀眼,短短數月就為賽區搏得無數榮譽,最終取得世界冠軍收獲全滿貫成就,完成史無前例的神話加冕。
她曾經看過葉恩彌為數不多的幾段采訪,他被問起為什麽在賽場上好像永遠不知疲憊。鏡頭對準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孔,飛濃一雙黑眼眸,將人輕飄飄地看著,但是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每個字都講得紮實,似托著重量:“多拿一個冠軍,就離我的夢想更近一點。”
那時的盛淩薇以為他的夢想隻是在職業道路上走得更高,更遠,進入最輝煌的神殿。
直到過往的真相得到揭露,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葉恩彌的夢想從少年時開始就沒有過任何改變。
高三那一年的暑假,他們結束一場爭吵和熱吻,葉恩彌輕喘著說想娶她,要和她永遠在一起,原來並不是小時候半真半假的玩笑話。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戲言,又對每一句戲言出而必行。
她對葉恩彌是什麽樣的感情?不清不楚,昏暗難明,年少時純淨熱忱的愛,歲月裏綿延未絕的恨,至此纏結曲折,再難剝離。
忍不住開始惦念他。
和宗笑你來我往交談幾句,對麵發來一張賽程表,說第二天就會開始電競項目的比賽。宗笑人在杭州,家裏作為亞運會的本土讚助商之一,還收到專門預留的門票。她平時不關注娛樂圈,還問盛淩薇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現場。
按照計劃,明天她就會和沈恩知離開利比亞,一道回北京。他的身體雖然勉強能夠支撐長途飛行,回國之後還需要相當一段時間的靜養。要拋下沈恩知去杭州,她有些過意不去。
可是又實在按捺不住,想看看最高賽場上的葉恩彌。
事到如今,經曆了熱娜去世時的悲愴,和得知葉恩彌離家真相後那空洞的茫然,盛淩薇已經不再試圖為他人壓抑欲望。她沒有想更多,利落敲字回複宗笑:好,過兩天回國,幫我留張票。
她點開與葉恩彌的對話框,也留了條消息。
簡短兩個字:加油。
像是感應到她的內心在產生動搖和遊移,沈恩知恰在此時打來電話,溫和地問她:“薇薇,今天還要不要來?”
自從幾天前沒忍住和沈恩知又發生了那種事,每夜他們都睡在一起。沈恩知身體到底不太方便,所以通常是盛淩薇去他的房間。
沈恩知好像很擅長說謊,金絲窄邊眼鏡遺失在班加西,這段時間看人都略垂著眼睛。他的氣質卻依然深沉從容,張口就極具說服力,處理綻裂的傷口時淡淡說:“我有點潔癖,床單沾血就扔掉了。實在抱歉。”
他講話時會靜靜注視著對方,讓人莫名心生信任和依賴,於是隻需要一句話,新床單就馬上被送過來。
夜半時分,沈恩知有時候會小心地收斂著和她做一次,有時候隻是單純交頸而眠。有他在身邊,盛淩薇的睡眠質量很高,也鮮少做夢。
沈恩知總有一種令人踏實安寧的奇異力量。
盛淩薇沒有看完亞運會開幕的盛典,起身離開休息室,樓梯和走廊空空****,足底叩在地上隱有回響。沈恩知在房內就感聽到她的到來,提前將門開了一半,斜斜靠在牆上等她。
他穿著黑色常服,顯得身型挺括。走廊頂空是渾圓的白熾燈,一些低啞而影影綽綽,一些閃爍著半透明的熒光,將沈恩知的麵容攏在溫柔安靜的氛圍裏。他有輕度近視,不戴眼鏡的時候目光不很清透,霧濛濛的有些纏綿的意味,悠遠地將她照住了。
盛淩薇沿著走廊朝他走去,一步兩步,距離在慢慢縮短。
手機在掌中嗡地震動起來。
低頭一看,居然是葉恩彌打來視頻。
接通就是他純黑微汗的額發,還有下方含笑的眼,聲音也有點雀躍地飛揚:“薇薇,我收到你的消息了,怎麽在那邊還想著我?”
盛淩薇抿唇,習慣性地低聲堵他:“誰說想你了,看到亞運會開幕,順便問問。”
他了解她慣是嘴硬心軟、口不對心,唇邊笑得更開了,倒也不拆穿,轉而說:“見到恩知了麽?我聽媽說,他平安回來了。”
這時她剛好走到沈恩知的門邊。他看了看盛淩薇,又慢慢收回視線,注意到屏幕上葉恩彌的半張臉。
“見到了,哥。”沈恩知語態輕和地說,“明天要啟程回國。不早了,我和薇薇還有點事要忙。”
這話意味深長,總像含著絲絲曖昧的暗指。
葉恩彌一定是想到了別處去。因為他眸色轉深,未發一語。
視頻轉眼掛斷,下一秒葉恩彌卻發來消息:薇薇,你是不是又想選他?
我哪個都不想要。盛淩薇無端感到煩亂,將這句答複直接甩給他,旋即按滅手機屏幕,隨手擱置一邊。
沈恩知傾靠過來,托著她的下巴細膩地淺吻。可是盛淩薇頻繁走神,總是不由自主想起手機屏幕上,葉恩彌那雙晦鬱的眼睛。
潦草親熱之後,她打開手機,發現葉恩彌在一小時前回複了她:
哪個都不想要,還是兩個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