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請你愛我

◎持續一生的禁錮◎

“不要看。”

沈恩知幾乎是立刻說。嘴唇旋即並攏, 眼瞼沉沉地合斂一下,是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盛淩薇忽而笑了。

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或許從林璃對她談起, 流落在班加西時沈恩知薄弱的求生意誌,她心裏就肯定了一種猜測。或許要更早, 早到盛淩薇通讀完那封遺書, 又或者在訂婚宴之後的第一個白天, 他將所有籌謀與作為, 一切醃臢晦暗都對她剖白的時候, 她就應該明白過來。

盛淩薇拉開床邊的椅子,不緊不慢坐下,逸出那聲輕笑的同時,眼角跟著抿起一道細細的壓痕, 故意裝模作樣地騙他:“我沒看, 放在國內了。你寫了什麽?”

沈恩知的意識有點漫散, 不自覺隨著她的話, 漸漸回憶起寫下那封信的場景。

是一個單獨的房間,私密無窗,空氣隱隱悶黏。他在桌前靜坐許久,才終於下筆。

以沈恩知深厚的文字功底,寫滿兩張信紙,原本不必花費多長時間。可他百般斟酌, 措辭考究, 像穿針引線留下細密針腳, 一席話說得動情動意、半真半假, 講述自己長久的凝望與隱秘的渴求, 卻又暗自埋下草蛇灰線, 想掙得她的憐恤,喚醒她的垂愛。

如果這兩樣都搶不到,那讓她今生都無法忘記他也是好的。

心思百轉千回,不可名狀,也遠未夠坦**。

如今經曆一遭苦難,心境大不同於以往,再追看寫信時的自己,隻覺得有些愧怍和惴然。

“薇薇。我……”窗外天將暗,暮色青溶溶的,照得他麵容白皙光整,神情含蓄到不可探知,所有感受都掩在低斂的眼睫之內。他沒有看她,慢慢地說:“當時你選了我哥,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而她察覺到自己沒有猜錯。

“所以你就想到這種地方來?你……你要死在這裏?”

沈恩知沉默良久,終於鬆了勁,妥協地頷首:“在長島的時候,我說我不會放你走的。當時我確實沒有說謊。但是,薇薇,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依然想要你,現在我坦坦****。”

他嘴上說著坦**,身體卻垂著頭拱著背,是一種認罪的姿態。

盛淩薇想,他確實沒有說謊。他不會放她走,所以他選擇自己離開,決絕前往最凶險的地方,哪怕迎來毀滅和消亡,也要把她的心鎖在他身上,永遠不再放開。

那時的沈恩知應該很清楚,這會是持續一生的禁錮。

盛淩薇不由自主屈身前傾,勾住他放在被麵上一隻清瘦頎長的手:“你走了這麽長時間,有沒有找到自己?”

他本來緊攥著指關節,被她輕輕梳攏開,握在手心裏。指尖一下過了血,跟他的心同時由涼轉熱。

沈恩知抬起了眼。他眸子的顏色不夠深濃,此刻迎著淡淡的即將消卻的日光,顯現出一種淨琥珀的色澤。她身影被裝在他的瞳膜之中,像飛蝶封進熔流的金色樹脂。

“我還記得你在長島對我說的話。你是對的,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麽,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活著。可我知道你排在所有一切之上,請你愛我。薇薇,請你愛我。”

他聲音漸低,似乎被痛楚壓得沉了:“你就當,可憐我……”

他的掙紮和悲傷太露骨,太醒目,隻是聽在耳中,仿佛也會跟著他一起疼。

盛淩薇對此盡收眼底,甚至皮膚上也被激起共鳴的感受,卻沒有立刻給他回應。

她此前花了太漫長的年歲去恨葉恩彌,把一切憎惡和負麵的情感都加諸在他身上,可直到真相大白的一天,盛淩薇卻並沒有太多釋然,允許自己肆意痛哭過一場,身體裏既麻且癢,隻剩下無窮的疲憊。

頭腦和心髒一下被耗空了,所有對情緒的感知**然無存,她知道沈恩知是始作俑者之一,是促使她初戀無疾而終狼狽收場的背後推手,可是也終究無法把這份從葉恩彌身上抽拔出來的怨懟,轉而再連筋帶骨地投放給沈恩知。

或許她隻是不想再活在過去,再分出精力去怪罪誰。到頭來除了消耗自己的心力,什麽也得不到。

盛淩薇並未明確答複,而是反過來問他:“你覺得,我為什麽要來這裏等你?”

沈恩知接到她含義豐富的眼神,認真忖度之後說:“我聽他們說,在利比亞有慈善活動。”

沈恩知從小就早慧多智,不可能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有所指。這個結論被他說得誠摯又懇切,擺明了就是故意為之。盛淩薇一時氣結:“那我就是來做慈善的。到使館住下純粹因為順路,也跟你沒關係。”

沈恩知忽然牽了牽唇角,弧度很小,幾乎難以察覺,他柔聲開口,幾乎是在哄著她:“薇薇,你親口告訴我,好不好?”

盛淩薇如今已經將他看得很清楚。

無非就是在有意引誘她說愛他。

盛淩薇偏不讓他如意:“沈恩知,你別得寸進尺。”

窗外已過黃昏,夜空紫橙相撞,濃烈月光之下,塵土揮騰猶如粗糙的煙霧。

他咽下更多的話,如同咽下一把細沙。

一隻手撐在背後,慢慢坐起身來。盛淩薇見狀皺眉:“你傷還沒好,起來幹嘛?”

“我想……”他扣嚴了她的手,將她往**拉,低低說,“想吻你。”

沈恩知並沒有講明,但是他知道盛淩薇對此有所判斷。那時他的意誌隨體力一同流失,身體成為一具承受病痛的軀殼,魂靈也因為情愛牽絆而不得片刻安息。那時從電台中聽到她的聲音,沈恩知發覺她已經來到這裏,正與自己踩在同一片土地。

盛淩薇的到來讓他欣喜若狂,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被她徹底遺忘或拋棄。

不能讓她悲傷,也不能讓她失望。

他必須得活著回去見她。

一場深切漫長的纏吻,彼此交換著氣味和呼吸,唇舌與肌膚密不可分,連體溫也融到一起。盛淩薇幾乎整個人貼依到他身上,緊接著感受到沈恩知小腹緊繃,體周發燙,正在產生奇特的異樣。

她有些驚奇地看過去:“你現在……還可以?”

沈恩知似是無奈,又有些抑不住害羞,耳尖熱紅紅的,輕聲對她強調:“薇薇,我還是一個很健康,很正常的男人。”

每回見沈恩知這個樣子,她都免不了想逗一逗他,懶洋洋拖了長聲:“哦——有多健康,多正常?”

“薇薇,要是你想……”他猶豫著,一手撐在身後,一手將被子拉開,“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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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恩知本來最是清涼柔和,卻唯獨讓她感受到滾燙堅硬。

她背靠在床頭,從耳緣一路潮濕到心胸之上,是他以親吻留下的粉紅印痕。而沈恩知跪在她身前,一手墊在她腰背後麵。

盛淩薇咬了下他的耳朵,掌心扶著他輪廓削利的下頜,往他深凹的脊梁溝撫過去,嘴上又親到涼涼的唇心。

他現在這樣瘦了,觸手骨節嶙峋,一節一節清楚的脊椎。

卻不料沈恩知太迫切又太沉重,背上未愈的傷口陡然迸裂,血沾染到指縫裏一片溫膩。

“痛不痛?”她問。

他隻是說:“可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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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到最深處,一床春雨泥濘。

盛淩薇洗淨了手回來,望著滿床狼藉,額頭直抽跳,沒過腦子就說:“我不管你有沒有傷,反正得把床單洗了。我可不想被人看到……”

“好。”

他說著就要起身下床。這時又變成她所熟悉的那個沈恩知,哪怕她再蠻橫、再無理,依然對她的所有要求點頭說好,絲毫不含糊、不猶疑。

盛淩薇見他如此乖巧,有點啼笑皆非,馬上把他手臂按住:“算了算了,我開玩笑的,你好好養著吧。過兩天還要回國呢,恩知哥。”

沈恩知其實不喜歡被她叫作哥哥。這麽多年聽慣了如此稱呼,總像有一層隔膜攔在他們中間。虛虛濛濛,掩映了真心和情愛,誰也看不真切。

但他什麽也沒戳破。

盛淩薇研究半天撤了床單,乘著夜色拿出去清洗。她哪裏做過這種活計,盥洗池裏折騰得亂七八糟,最後實在懶得再從頭搓洗,幹脆擰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沈恩知正坐在書桌前的木椅上,見她兩手空空折返回來,罕見地眼睛發呆:“薇薇,床單呢?”

“……扔了。”

她以為他會問,那我睡哪裏?可他隻是點點頭,也沒笑,也沒歎氣,神色平靜地回到光禿禿的床墊上麵。

盛淩薇想了想,向他提議:“要麽你先睡我那兒吧。我們一起。”

他若有所思:“被人看到的話……”

“我就說我在照顧傷員。”

沈恩知眼露笑意,言辭內斂,頗有分寸地提醒:“薇薇,照顧到你自己的**,是不是不太好。”

盛淩薇頓時有點不自在:“你……你別說了。愛來不來。”

沈恩知忽然輕輕嘶了一聲,淡紅的薄嘴唇開了一道縫,倒摜一線涼氣。

她看到他蹙起秀長的眉,不由湊近了問:“怎麽了,恩知哥?”

他啞聲道:“傷口疼。”

“那怎麽辦?我去叫……”

盛淩薇轉身要走,忽然被他捏著腕節拽回身前。沈恩知身量清減了不少,力氣卻在多日調養下恢複如常,手往後驀地一扽,已經就勢將她摟到懷裏。

“抱一下。”他將下巴淺擱在她肩頭,半眯起眼,來回蹭了蹭。

一聲滿足的喟歎,壓在心裏沒露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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