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窩吻

◎摘眼鏡就像脫衣服◎

沈恩知眉秀目長,和葉恩彌共享同一副五官樣貌。隻是鼻梁側麵有顆小痣,淺粉咖色的,光整平滑。乍看之下,如同皮膚的一部分。

而葉恩彌左眉橫著道細細的窄疤,不甚明顯,仔細辨認才能看出來,幾乎將整個眉峰斜切而斷。

這便是這一對雙胞胎兄弟麵容上僅存的不同。其餘所有細節,都幾乎別無二致。

拿來做葉恩彌的替代品,沈恩知最是合適。

早年葉恩彌出走之後,盛淩薇交往過幾任男友,旁眼看來,條件均屬上乘,可她就是覺得不舒坦不熨帖。

直到陰差陽錯,和沈恩知睡到一起。他臉上有太多屬於他哥哥的特質,第一次被沈恩知親吻愛撫,她恍如陷入一場美夢,甚至因為過分的快樂而溢出眼淚。

度過迷醉一夜,盛淩薇慌亂得不敢看他,心裏暗道酒這一樣東西真是害人。沈恩知卻從容冷靜,低頭一粒一粒係好襯衫紐扣,溫聲寬慰她。

他說他也認錯了人。

一來二去,就成為各取所需的關係。也沒想到會和他順水推舟,越走越深。

隻是眨眼之間,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

沈恩知平時戴一副細金絲窄邊眼鏡,漆黑濃密的頭發抿在耳後。衣著整淨,氣質文潤,讓這張酷肖葉恩彌的臉顯得內斂,甚至稱得上禁欲。

此刻他仍是清致雅淡的風貌,隻是麵上猶有倦色。

盛淩薇知道他這段時間公務忙碌。

誰都說沈恩知最適合做外交官。他的履曆比臉還要漂亮,為人懂禮貌又知進退。

在體製內以處事圓滑、情商極高著稱,言行舉止妥帖得宜,滴水不漏。

再苛刻的眼光也難以從他身上挑出缺點。

和某個十九歲離家出走的混球天差地別。

沈恩知從後麵摟著她,心口緊貼她薄薄的脊背,音色微露疲憊,說:“爸媽聽說你這次回國,想吃頓便飯。下個月他們回北京,方便麽?”

盛淩薇頷首:“說個時間吧,我看看有沒有安排。”

沈恩知“嗯”了一聲,氣息溫熱均勻,氤在耳廓。

盛淩薇轉回頭,麵頰白潤,恰好擦蹭過他的薄嘴唇。

沈恩知呼吸一窒,垂眸就要吻。

“你倆膩在那兒幹嘛呢?”屋裏頭有朋友在喊,“明年就結婚了,還沒看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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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宗笑第一次與沈恩知見麵,她驚訝於盛淩薇的未婚夫和葉恩彌是那樣相似。

宗笑無疑是個很好的朋友,看出這其中必定有許多過往,隱秘而不為人知。

隻是盛淩薇不願說,在這樣的場合下,宗笑也就不再多問。

時針擦過十二點,巨大的蛋糕被人推出來,在場幾乎所有的臉都在蠟燭如火的長光裏搖晃,有幾個喝多了酒,嘴裏的話不成話,身體的姿態也不成姿態,東倒西歪地祝她生日快樂。

盛淩薇站在人群最中心,恍然想起葉恩彌。

葉恩彌給她過的最後一個生日,是十八歲的前夜。

成年禮定在第二天,為了養好精神,盛淩薇早早睡下。

卻被他一通電話吵醒。

她茫然地問:“什麽事啊?我很困。”

“待會兒再困。”他的語氣不容拒絕,“薇薇,盛淩薇。你睡著之前,怎麽也得見我一麵。”

他在叫她的名字,或許是被電話濾得失真,有種奇妙的溫柔低回。

但他的話實在強硬得古怪,盛淩薇不高興了:“葉恩彌,你幹嘛?”

“我剛回來,餓了,想吃點心。”

盛淩薇偏不順著他:“到你自個兒家吃去,別總往我這裏跑。”

“誰叫你家的廚子手藝更好呢。”葉恩彌說,“再說了,我不愛跟家裏呆著,你不是知道麽。”

“為什麽?”

“因為我家沒你啊。”他講得理所應當。

爸媽睡下了,盛淩薇偷偷溜下樓去開門,再叫廚子做兩樣他愛吃的點心。

十九歲的少年,有對純然淨黑的眼,好像每一次輕微眨動,都有顆冷亮大星掉在裏麵。

盛淩薇光腿坐在烏色的柚木地板上,被身邊他的體熱蒸著,隻覺得麵頰滾燙,呼吸也滾燙,地麵結的那薄薄一層冷霜般的夜露,此刻也好像會發熱似的。

葉恩彌一邊吃點心,一邊跟她閑聊。話題漫無目的,神態悠遊自在。

他天賦極高,做什麽都很厲害,唯獨打小就不聽話,我行我素慣了,從來不服管教,是沈家老爺子的頭痛病源。

許多人猜,他身上一定是有塊骨頭長反了,才會如此叛逆灑脫,永遠不受羈束,好像沒什麽可以在他心裏留印痕。

好在葉恩彌有個乖巧懂事的弟弟,各處都讓家人順心。老爺子常掛在嘴邊,說是如果沒有沈恩知,自己怕是早被葉恩彌氣進了棺材。

到某一個時刻,他看了眼掛鍾,然後說:“生日快樂,薇薇。”

見葉恩彌傾身過來,盛淩薇趕快閉上眼睛。以為自己會收到一個吻,嘴唇預先緊張地皺住了。

可那個吻隻是落到眼睫毛上,一觸即離。

隻有少年清爽的熱意,薄唇真切的觸感,還粘餘在眼窩裏。

時光轉瞬而逝,仿佛隻是匆匆一霎眼。她已經二十六歲了,鼓著一口氣吹完蠟燭,滿心隻餘下不可思議。

盛淩薇想起八年前的深夜,留在眼窩裏的吻,那觸感和熱意被周圍盛大的歡呼激發出來,她好像一時陷入迷惘,無法克製地想念他。

葉恩彌。

而今在身邊的,隻有他的孿生弟弟。

幸好他們長得這麽相像。

她抬手,摸上沈恩知的下頜骨,沿著凜冽弧線往上遊走,細膩地感受與葉恩彌相近的五官。

沈恩知不明所以,對她突然的親昵照單全收,淺淺吻她手心。

這間宅院一早還要作為景點開放,聚到三四點也就各自散了。

酒店訂在附近的四季,沈恩知帶她步行回去。

晦鬱的深夜裏,空氣也濕潤低垂,從湖心濃到岸畔。盛淩薇的長發風散開來,她抬起胳膊,一把一把地將發絲撈進掌心。

十指纖細透白,仿佛沒長骨頭和筋絡,被沈恩知捉回來,握住了。

頭發又全飛到風裏。

淩晨時分,四周靜滅無聲,隻有清潺的湖水偶爾漾起波紋,動靜細如柔鈴。

沈恩知偏臉去問她:“許了什麽願?”

盛淩薇懨懨地說:“沒意思,從來沒實現過。”

小孩子脾氣。沈恩知笑了,眼神溫和:“又是關於我哥的?”

“要我說啊,咱們兩個真是有意思。”

許是因為不久前偶遇了葉恩彌,那種惴然的癢疼又在體內發生。

盛淩薇心裏脹滿了話,堵得要命,催著她趕快傾吐出來,“……我記掛了你那雙胞胎哥哥好些年,你求而不得的女人偏偏跟我長得像。兩個被愛情拋棄的配角要湊一對兒,互相在對方身上找慰藉,到最後一不小心都快結婚了。你說是不是,挺好笑?”

“還行吧,各有各的命。”沈恩知的語氣和神情一樣平靜,淡淡說,“我哥一個人在外麵也吃了不少苦。我替他留下來做沈家的兒子,沒那麽自由是真的,至少安逸。”

“少騙自己了。”盛淩薇小聲嘟囔著,一陣夜晚的苦涼忽然侵來,冷在手心裏。

胃也開始皺痛。

她丟開他的手,兀自快步往前走。

回到酒店,天腳已經濛濛的白,雲揉成一團光霧,從裏麵微微地亮起來。

她好困,回屋就倒進床裏。沈恩知放了熱水,半扶半抱,送她進浴缸。

水汽洇漫之間,盛淩薇抬頭凝望他的下頜。骨骼線條削利,規整的襯衫領口露出一截脖頸,又瘦又白,喉結分明。

她看著看著,眼睛似乎盹著了,聲息也輕弱,又像呢喃又像呼吸:

“葉恩彌……”

沈恩知沒有多餘神色變化,靠坐在浴缸邊沿,一手握著她細窄肩頭,低柔地問:“今天怎麽了,總想起他。”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早先遇見葉恩彌的事,盛淩薇埋住了沒說。

鼻腔悶悶的,聲音也發黏,輕輕“嗯”了一聲。

浴缸側方,光線瘟黃。沈恩知又背光而坐,難以看清神情。

似乎是在細致地端詳她。穿過水的波紋,從上到下,由表及裏,把她看透明。

等她泡完出來,沈恩知忽然問:

“薇薇,要做麽?”

盛淩薇一個嗬欠掖回嘴裏,胃裏鈍鈍在疼,隨手燒壺熱水:“算了吧,好困。”

沈恩知也不多言,抬手解領帶,又依次脫下黑色西裝外套、暗藍襯衫。他小時候總生病,長大了身型也比葉恩彌薄一點,但姿態秀拔,更顯得修長。

他很瘦,卻並不孱弱,西裝之下,是有型有致的身材。

沈恩知在大床另一側臥下。摘去眼鏡,放到旁邊櫃麵上,順帶擰滅夜燈。

盛淩薇喝過熱水,正靠在床頭醒神。分出一部分餘光,注視他的動作。

忘了在哪兒看見過,有人說摘眼鏡就像脫衣服,總帶點穢褻的意味。

更何況,那張臉……

沒了眼鏡的阻隔幹擾。

太像了,和葉恩彌。

那股子說不清也沒來由的渴,再一次從腑髒之間暈出來。

她動手去觸他溫和的眉眼:“恩知哥,要做也行……那,你多動一點。”

沈恩知點頭說好。

他撐起身,摸到床邊的眼鏡。

做這種事的時候,他總要戴上眼鏡,像是為了把她觀察清楚。

盛淩薇猜測,或許是他想從她臉上,看到另一個人。

泯泯長夜即將睡去,晨光卻仿佛將醒未醒。奶白色的昏暗朦朧之中,她看清他麵貌之上的金絲窄邊眼鏡,以及鼻梁側麵淺淡一枚小痣。

忽然意興闌珊。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忘記說了:注在言情小說的世界裏,煙味是香的。看文請牢記這個前提。

張愛玲寫:當眾摘眼鏡像當眾脫衣服,有點穢褻,不成體統。

此處化用,故注明。

摘眼鏡的動作,由好看的男生來做,很澀。

截至到現在,前兩章評論的紅包都發啦。本章抽30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