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滾燙
◎睡一個,想一個◎
雨後的夜晚沒有雲, 月亮垂得那樣低,在天腳現出半張鴨黃、豐肥的臉。
透過陽台高窗,隱約可以看見布雷拉植物園, 與酒店毗鄰相接。盛淩薇推窗出去,走進垂月飽滿的輝光裏。她撐著扶手欄杆, 俯瞰下方蔓生的藤枝叢木, 手裏漫不經心轉動著打火機。
油綠亮烈的密葉, 堆疊紛亂, 如同一片矮矮的雲, 中間有棵高樹陡然拔起。
那是一株矜貴而安靜的溫帶植物,枝幹筆挺,氣息清涼。
就像沈恩知其人。
在米蘭的幾天,她開始留神沈恩知, 然後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 他和葉恩彌竟然是如此不同。
再回首往事, 難免感到一陣恍惚, 有點不懂自己曾經怎麽做得到,把兩個本質上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在腦海中捏合到一塊兒去。在每一個朦朧的仲夜時分,還能強迫自己相信,沈恩知就是葉恩彌。
沈恩知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在他說愛她之前,盛淩薇一度有許多形容可以放在他身上,怎麽樣都顯得妥帖適當。無非是旁人所熟知的那幾樣:溫文爾雅, 謙遜, 體麵, 柔和知性。
如果要從世上選出一個最好脾氣、最有教養的男人, 那時候的她會毫不猶豫地提起沈恩知的名字。
然而在沈恩知說愛她之後, 盛淩薇感覺自己再也琢磨不透這個人。總感覺那一對透徹的鏡片底下, 一雙朗潤的眼眸裏,終究掩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正想著,背麵房間裏有人出來陽台,腳步聲逐漸趨近,是沈恩知帶著一身潮汽,沉默著從身後將她抱緊。
“薇薇。”他叫她的名字,唇舌傾覆到耳背,緊接著一路向下舔吻。
沈恩知頭發濃密,吹到半幹,鬆散地垂落在耳緣。頸間有新浴的馨香,該是源自於酒店的玫瑰浴液。
至少他的氣息一直都是這樣好聞的。近些年來,小時候的回憶模糊了不少,唯獨清楚地記得沈恩知身上的味道。
沈恩知總有一種非常潔淨的氣味,像是草木葉片上凝結的晨露,冷冷的,聞著也仿佛透明。淡似無嗅地占據感官,清爽而凜然。
他的嘴唇卻好熱。
親在身上先是癢,癢到最後,皮膚像被沸水燎過,蒸得滾燙滾燙。
盛淩薇在米蘭的行程排得緊湊,實在有點累了,皺著臉躲他的嘴唇:“恩知哥,我覺得我們不能每天都……”
她十分懷念從前禁欲的沈恩知,不由說:“像以前一樣不好麽?”
“好。”
隻有沈恩知會這樣不問緣由,對她的要求永遠頷首應允,低聲說好。
他慣是如此的溫柔而耐心,向她解釋自己,然後輕輕道歉,無論他是否真的犯過什麽錯:
“以前我不敢碰你,薇薇。怕你像水裏的月亮,碰一下就不讓我再看見。現在有一些……忍不住。抱歉。”
要是換作葉恩彌……
葉恩彌會把手伸過來,在身間撚觸撫揉,讓她一寸寸跌入他一手創造的情迷意亂裏去。然後眼睜睜看著她理智淪陷,明知故問:可是薇薇,你不是也很舒服?
盛淩薇抿抿唇,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為什麽對這兩兄弟,她總是睡一個,想一個?
過度的心猿意馬。
盛淩薇背靠陽台欄杆,轉向沈恩知。碎發淩亂在晚風裏,麵上沒露出太多表情,顯得眉眼冷豔。
她偏頭問:“所以你一直不說愛我,是怕我會離開你?”
沈恩知說:“畢竟你說過,我對你來說隻是親人。”
那個晚上,他跪在車外,狂亂而迷失地親吻她的手背。
那時盛淩薇抬眼,渾身沒力氣,綿弱地叫了他一聲。
沈恩知一時惘然,輕聲問她:“薇薇,對你來說,我是什麽?”
她醉得迷迷糊糊:“是最好的哥哥。”
這個回答天真又殘忍,沈恩知一直記得。
盛淩薇拇指微啟,打開手裏打火機的金屬硬蓋,再喀地一聲關合。
她懶懶一笑:“也對。要是我們當初沒先睡在一起,可能我確實會跟你保持距離。”手臂環在他勁瘦的腰間,整個人舒展而放鬆,肩頭輕輕靠住他的胸膛,“好聰明呀,恩知哥。”
不是假話。他這樣心思縝密,步步為營,倒令她有點刮目相看。
沈恩知溫和地笑。他的微笑克製低柔,卻從唇角生長進眼裏,任誰看了都覺得真心實意:
“嗯,多誇誇我,薇薇。”
他垂首吻在她發頂。
盛淩薇思緒有些泛飛,怎麽也攏不回來。
真的會愛上他麽?
愛上沈恩知,把這個小時候她親密無間的哥哥,當作她的男人。
胃裏在此時一陣皺縮,像是體膚受了風涼,陰陰的、隱隱的冷痛。
腸胃是情緒器官。此時無端產生異樣,必定是心境起了波瀾。
盛淩薇不得不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和沈恩知談戀愛……
或許是過去的思維慣性使然。冷靜下來,總有點奇異的不協調。
像一段背德的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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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恩彌失戀這件事,圈內隻有陳霜了解。
隊伍回國休整一周,官方聯賽新賽季也正式開幕。按道理說,官方賽事是整個圈子裏最受矚目的盛會,可是對亞運會並無用處。
但葉恩彌仍然率隊報名,準備借此掂量掂量亞運國家隊的競爭對手,另一方麵也是為了維持狀態。
“真定了,就這名兒?”提交報名表的時候,要填上俱樂部的正式稱呼。葉恩彌想了想,在便簽紙上手寫一串英文推給陳霜。
陳霜嘴裏拚讀著音節:“……Rombi?榮拜,這是什麽意思。”
“一個珠寶品牌的係列。不好聽?”
布契拉提。
是她初出國門,在海外嶄露頭角之時,第一個宣布合作的品牌。
榮拜係列珠寶的全球代言人。
是以就算平均價格稱不上昂貴,與她後來合作的品牌天壤之別,在盛淩薇心裏依然頗占分量。
葉恩彌收集她的雜誌訪談,看到她頻繁提及這個單詞,屢次對不同的媒體說:
“布契拉提對我意義非凡。很榮幸在此前作為榮拜係列的全球代言人……”
拿來做俱樂部的名字,不為別的。
隻因為她對這個珠寶係列,如此長情。
首秀比賽贏得相當順利。輕取對手之後,葉恩彌把景年推出去接受采訪。景年是整個隊伍裏年紀最小的,麵對眾多粉絲和媒體很是不知所措,連手也不懂要放在哪裏。
被問及賽後的感想,他臉上臊得發紅,連聲說恭喜我們隊長,雙喜臨門了。
陳霜在心裏默默糾正,這分明是情場失意,賽場得意。
可惜除了他沒人知道。葉恩彌把一切藏得隱秘。
當新麵孔的女解說擠到麵前,要他引見一下葉恩彌的時候,陳霜未免感到意外:“不是吧,你不知道他未婚妻是誰?”
“誰會傻到撬超模牆角啊?”女解說橫眉倒豎,冷看他一眼,“就是加個聯係方式,他那邊都被粉絲擠滿了,你把他名片推我比較省事兒,以後方便對接工作。”
陳霜想想也是,一時有些羞愧於自己的敏感,但仍舊搖了搖頭:“真不行,你自己找他加,我可不敢了。不是我不願意幫你,之前哪個一線俱樂部女隊的選手,真喜歡他,找我安排一場酒局。你是不知道他發起脾氣有多恐怖……”
那還是五年前,葉恩彌官宣出道第一場比賽,就率隊碾壓了對麵未嚐一敗的豪門戰隊。他低調離場,沒在賽後采訪環節露麵,單單一張定妝照在網上瘋傳,臉和實力一樣驚豔四座。
陳霜就是在這時接到那個推脫不掉的請求。
一開始陳霜也沒放心上,以慶祝勝利的名義訂了家餐廳,說是隊伍聚餐,實則到場的就他和葉恩彌,還有那拜托他湊局的女隊員。
葉恩彌落座之時就開始皺眉,薄嘴唇抿住又鬆開,嘴角了然地拎起了點似笑非笑的模樣,而後陡然起身離席。
陳霜不明所以,馬上追出去,不料反過來被葉恩彌當麵攔在走廊裏,聲腔朗利地質問:
“陳霜,你什麽意思。”
對於他這莫名尖銳的態度,陳霜有點茫然:“我,不是,就是……你不是單身嗎,人家小姑娘明牌喜歡你,我就尋思撮合一下。”
“誰跟你說我沒女朋友?”
“這不是明擺著?別說女朋友了,但凡你有個曖昧對象,還能每天在訓練室待到天亮啊?肯定早就跟你鬧了,除非她不喜歡你。”
“是,我單身。她應該早就不喜歡我了……但我喜歡她。我得拿冠軍,把所有獎杯都給她,說不定她能多看我一眼。你別沒事找事。”
陳霜還想再勸:“局都組好了,麵也見過了,就聊聊天也成啊,駁人家姑娘麵子不合適……”
葉恩彌卻說:“不是我不留情麵。我喜歡的女孩兒,很多人也喜歡。小時候我最看不下去她和亂七八糟的小男生說話,所以我也不和別的姑娘聊天。這叫公平,你懂不懂?”
想起那時葉恩彌的神情,陳霜依然心有餘悸。
如今想來……
他心馳神往的對象,長久惦念的那個知名不具的女孩,或許自始至終答案都明確且唯一。
以往葉恩彌賽後都會盡快離開,偏偏這次主辦方對選手留在在現場的時長特地做出要求,規定了必須和粉絲進行互動。他一時抽不開身,隻能手持金色油漆筆,依次簽名合影。
輪到一個年輕女孩,興奮地把照片往他眼下送:“我是你們的CP粉!這個可以簽嗎?”
葉恩彌一低眼就愣住了。
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分明是英國灰藍的海邊,沈恩知向她求婚的偷拍畫麵。
葉恩彌手指攥緊筆身,又像賭氣又像較著勁兒,在上麵簽上自己的名字。
特地用筆記蓋住沈恩知的臉。
比賽在上海舉辦,他們搭高鐵回杭州。葉恩彌一路上平躺著,手機開在與盛淩薇的通信界麵,再怎麽努力去看,也隻有拒收消息的紅色感歎號。
身邊的景年在聽歌。
藍牙耳機總是免不了漏音,是一曲《卡薩布蘭卡》。
——時光流逝,我對你的愛與日俱增……
葉恩彌垂下眼簾,反複檢看自己的手。抬起修長有節的無名指,去看側麵那道醜陋疤痕。
蒼白手背上浮起一道長筋。
頭腦一陣眩暈,眼睛澀得有鏽軋之意。
可是他明明沒有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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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蘭的最後一夜,沈恩知陪伴著她。
夜幕中央染上一塊陰暗的淡灰色,似是醞釀著一場新雨。盛淩薇不打算再出門,看了眼時間,有些意動。
沈恩知正在書桌前處理公務。她坐在床腳,慢拉開身上的絲綢睡袍,遠遠向他遞出一句:“恩知哥,今天,要不要……”
他合上筆電看過來,眼神愈發深沉,簡潔明確地回答:“要。”
這一夜,不知道沈恩知從哪裏學壞了。
他細咬她的脖頸,不緊不慢地問她:“看看我,薇薇……看清楚了麽?我是誰?”
她聲音輾轉,急得撓他後背:“沈恩知。好了,好了!你是沈恩知……快點……”
沈恩知等待了太久,因而一次不算完。休息片刻,又傾身過來。
盛淩薇卻不高興了,翹起一隻腳踩上他胸口,是不準他更近半寸的意思。
她回想著他方才說過的話,不冷不熱問他:“沈恩知,你是不是在和你哥較勁兒?提前告訴你,要談戀愛可以,但我不要做你們爭奪的戰利品。”
他側過臉,輕吻在她腳背:“可是,薇薇,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我不明白為什麽他把你搶走了。”
“有沒有可能,其實我從來都不是你的?”盛淩薇在他手中漸漸酥軟了,腿和腰都鬆了力氣,呢噥著說,“我也不是他的……”
她享受沈恩知的愛。或許有朝一日,也會愛上他。
但她隻屬於她自己。
衝洗過後,沈恩知問她:
“吃點什麽?”
“酒店餐廳,我讓小鹿訂了位置。”
正值時裝周,米蘭各處都擠滿鏡頭。
哪怕隻是到酒店裏的餐廳用餐,盛淩薇依然化了全妝。
梳洗打扮的過程中,沈恩知沒有言語,就靠在旁邊靜靜地看。
盛淩薇總是不明白,沈恩知怎麽可以做到這樣專注沉默。
像是欣賞著一部電影的景致風色,看哪兒都是豔麗絕倫。
剛進餐廳就被認出來。盛淩薇慶幸自己沒有素顏。
粉絲熱情得過分,舉著手機上來:“可以合影嘛!你是我最喜歡的國模,天啊,真人比照片還美……”
又看了眼她身後的沈恩知,半開玩笑地說:“彌神原來真的會戴眼鏡啊。怎麽比賽就不近視了?不管怎麽說,新婚快樂!”
“我不是……”
沈恩知擰眉正要反駁,忽然被盛淩薇攥住了手。
沈恩知對上她的眼睛,看出些許心虛的神色,更多的是一種懇請。她就這樣以眼神封住他的雙唇,不許他說下去。
未完成的句子停在這裏。
【作者有話說】
手感不好,白天可能會大修,多出來的字數買過的就不用再買啦~
感謝在2023-08-26 21:52:50~2023-08-28 00:01: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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