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富士山下

◎想看到他疼◎

葉恩彌握緊了她的手肘。她是模特, 身型纖細,關節也精巧。握在手心裏,骨骼的形狀非常清晰。

他用手心的皮膚感受著她的骨骼, 聲音低暗:“薇薇,你不能這樣。”

盛淩薇斜覷他一眼, 不鹹不淡地反問:“看不慣?看不慣就別來找我了。”

“我不要。”他馬上說。

“那我就這樣。”

盛淩薇好像真的覺得膩味了, 懶得與他維持任何形式的關係, 就這麽硬碰硬地對撞上來。

葉恩彌心裏明白是哪兒出了問題。

看得出。之前她的有意接近, 溫情甜蜜的誘陷, 全是偽裝。

從始至終,盛淩薇就沒有放下他曾經的離開。

這時有人經過,他鬆開手,放她自然而然脫離出去。

葉恩彌垂眸:“你可以玩兒我, 報複我, 薇薇, 但是別不搭理我。”

盛淩薇諷笑一聲:“我可以怎麽樣, 不能怎麽樣,輪得到你說了算?”

“起碼你不該和恩知在一起……你不愛他。”

“哦。我和他在一起,你就不喜歡我了?”她問。

“我沒有。”他馬上說。

頓了頓,又啞著嗓子:“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

沒有不喜歡,但是可以就這樣消失幾年。

也不過如此。

“前兩天你來酒店找我了,我知道的。”盛淩薇有意沒意地點他, “葉恩彌, 你那時候聽到了吧?我和恩知哥……”

葉恩彌忽然側身抬手, 掌心猛地貼在她唇上, 不許她說下去。

她順勢就啟了唇, 在他虎口上用力地咬。

“這麽愛咬人。”

葉恩彌吃痛, 反倒發起笑了,手往下伸,托起她的下頜,垂頭就吻。

盛淩薇也不拒絕,一手推著他胸口,把主動權搶到自己手裏,舌尖破開縫隙探進去,沿著紅軟的薄唇,一路廝磨到牙麵。

她進犯他,掠奪他,最終毫無爭議地捕獲了他。

一場深吻,反倒是葉恩彌心潮搖**,喘起氣來。

他拇指抹了下嘴角:“我們薇薇怎麽越來越會親了。”

盛淩薇靠坐回椅背,沒再看他,側臉在昏暗光線裏美豔而模糊:“你弟弟教的。”

她是故意的。

故意提起沈恩知,反反複複,就是想要紮他心髒。

想看到他疼。

也逼得葉恩彌無法再故作若無其事。

“你說的對。我聽到了,你和他。”

手指在抖,被他壓下去。

“你們,多久了?”

“你走之後,沒過兩年吧。到現在,很久了。”

“要結婚了?”

“差不多。”

話是這麽說,沈恩知的欺騙和隱瞞,到底是芥蒂。

但她起先同意和沈恩知結婚,本來也就不是為了愛情。

也沒問葉恩彌是怎麽知道的。

也是湊巧,沈恩知就在此時打來電話。她接起來,小聲私語,餘光往葉恩彌的方向淡淡地掃。他也倚坐在椅子上,識趣地噤聲,眉眼融在昏暗之中,看不清任何表情。

沈恩知說的不多,無非是問她什麽時候結束,需不需要去接。

盛淩薇簡單應付兩句,幾乎就在掛斷電話的同時,聽見鄰座的葉恩彌開口:

“怎麽,你晚點回家他就不樂意?恩知現在這麽過分了。”他一貫如此,口吻揶揄,說不清是認真還是調笑,“要是換我,隻會讓薇薇注意安全。”

盛淩薇一時沒說話。

穿著燕尾服的侍者端著漆銀托盤,在座位之間穿梭,依次詢問並呈上酒水。

到他們麵前,盛淩薇擺手說不用,葉恩彌卻拿起一支細頸的香檳杯。

也沒喝,隻是以手淺握著。

膚白,骨節清晰優美,長指掂著玻璃酒杯,很是漂亮。

盛淩薇忽然想起他離開的那個清晨。也是這隻手。

她那時候可真傻,聽說他天亮就要離開,又實在不甘心就這麽放他走,總想著要給自己一些念想和回憶才好。

於是主動去親他,柔軟的手鼓噪又笨拙,撞在他皮膚上。

葉恩彌呼吸僵住了,越滯越長。可他並沒有回應她。

盛淩薇也不動了,綴在瞳膜間的眼淚,還是掉下來。

葉恩彌終於沉靜住,歎口氣,回手抱她。

盛淩薇閉眼給他吻著,唇邊狡黠一笑。

隻要是她想要的,永遠能夠得到。

她的體腔底處越來越軟,越來越潤,最終下起一場深深的雨。

想起那時的情形。

盛淩薇低頭,目光悄悄捉住他的手。

多年過去,確實再沒見過更美麗、更有技巧和力量的一雙手。

她隨口一問:“葉恩彌,你之前退役那會兒,手是怎麽傷的?”

他忽然沉默。

過了會兒,隻是輕描淡寫說:“沒什麽。”

有什麽好說的呢。多少年了,橫豎不過就是一句沒什麽。

光線徹底調到最暗,前方雪亮幾盞新燈,拍賣會宣告開場。

對於此次的展品,宗笑倒是沒說謊。三雙保存完好的高跟鞋,珠光寶氣的珍品,被盛淩薇收入囊中。

簽好文件,留下地址,她離開時,葉恩彌還在等待。

到了燈光底下,才發現他穿著挺括的風衣。手斜插在衣袋裏,沒有來碰觸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薇薇……你不想看見我,我會消失。但是分開之前,喝一杯吧。”

倫敦的夜,黑得不夠純粹。濁黃的街燈站成兩排,底下翻卷著霧一樣的不透明的風,像是空氣裏一個小小的漩渦。

不一會兒就整個地破裂了,消溶在愈發濃重的夜色之中。

葉恩彌招手攔了輛黑頂出租車,一路開到考文特花園附近。兩個人漫步在秋夜裏,鑽進街邊一家日式小酒館。

酒館的季節特調,名字起得特別,叫作富士山下。

招來酒保,各點一杯。

沒想到他如今講起英文,說得算是順滑流暢,發音挺標準。她依稀記得葉恩彌中學時偏科,英語並不算成績好的那一門。

“退役之後,我去讀書了,澳洲。”像是看出她的疑問,葉恩彌笑了笑,語氣輕淡隨意地解釋一句。

他們之間,錯過了對方那麽多的人生。

兩杯酒上了桌。清液泛著磁藍,中間淩淩碎冰,在盞底堆成微山。

葉恩彌抿了一小口,苦甜的滋味滲在舌尖。

富士山下,他以往聽過這首歌。如今有她在身邊,再記起歌詞,已是不同感受。

誰能憑愛意讓富士山私有……

酒館空間不大,隻有幾麵矮矮圓桌,拿放酒杯時,手背總是不經意間擦蹭到一起。

盛淩薇無端有些煩悶。垂眼看著杯中冰山,一點一點融熱成水,衝淡了酒的醇味。

店裏全是亞洲麵孔,他們在最裏側的角落。隔壁桌很快坐來兩個女生,時不時能聽到沒有刻意壓低的中文交談聲。

沒過多久,女生認出他們,驚喜地想要合照,葉恩彌看了眼盛淩薇的臉色,還是推拒下來。

兩個女生也沒生氣,說聽聞他們好事將近,落落大方地送上祝福。

盛淩薇想拿出官方一點的腔調,宣布兩人已經分手。又發覺當下夜深,是男女佐以甜酒的曖昧氛圍,此情此景,實在很沒有說服力。

葉恩彌那邊恍若未覺,眼梢深長斜挑,笑意很深,從善如流道了謝。還在盡職盡責扮演她男友的角色,輕輕攥了攥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偏臉問:“怎麽不說話,寶貝?”

“……嗯,謝謝。”她隻好也這樣說。

直到兩個女生離席,旁邊的位置空出來,葉恩彌才淡聲問:“恩知他知道麽。”

“……什麽?”

“外麵的人現在都覺得你跟我是夫妻,恩知還不知道吧。”

“我和他怎麽樣,關你什麽事。”

“……”

葉恩彌小幅度地點了下頭:“都聽薇薇的。”

他麵上仍露著笑,不知怎麽,就是有點落寞的味道。

盛淩薇看出來了,但不想心軟。瞧了眼時候不早,說:“我該走了。就這樣吧,不用聯係了。”

這一次,重新得到他。看他難過,傷懷,甚至痛苦。

多年前的不甘心,也可以放下了。

如今他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

葉恩彌頷首,目光清澈一如少年,輕輕地碰觸她的眼睛:“我明天的機票回北京。一切順利,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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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酒店的路上,盛淩薇忽然想起了什麽,讓樾悅把葉恩彌那條退役的動態截了圖發過來。

她留意著發布的時間。

三年前的二月,她人在紐約。記憶很清楚,因為當時有場罷工,品牌不得已推遲了發布計劃。日程表幾乎全被打亂,對她工作的影響頗深。

似乎就在這個時間點前後,她自己這台私人手機,接到過一通電話。

國內號碼,沒有言語,隻有短暫的呼吸聲,深沉而清晰。

緊接著,通話馬上被對方掐斷。

她沒來得及說些什麽。

如今想來,會不會是葉恩彌?

下次見麵,問問他吧。

……如果還會有下次的話。

進了客房,沈恩知正在整理行李箱。

盛淩薇麵上浮著粉紅酒意,抱著手臂靠在門前看他:“恩知哥,明天你也要回去吧?”

她漫不經心地,用了個“也”字。

沈恩知思維敏感,馬上捕捉到這個細微的異常。

另一個明天回國的人,又會是誰?

他壓了沒說,取出明天要穿的西裝,關上隨身的小型行李箱:“嗯。我看看能不能休假,下個月去巴黎找你。”

黑色襯衫疊出幾條折痕,沈恩知從衣櫃裏拿出掛燙機,從上到下慢慢地熨。

沈恩知做事非常細致專注,開口問她時,眼睛還垂看著襯衫衣料,動作也沒停。

“今天見到誰了麽?”

盛淩薇正在洗漱間對鏡卸妝,聞言頭也沒回:“見了宗笑,怎麽了?”

本能地不想透露太多。起碼等徹底處理好葉恩彌那邊的事,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他。

反正沈恩知也欺騙過她。

他平靜地說:“沒什麽。”

盛淩薇換了絲質睡袍,伏在**翻看雜誌。

不一會兒,感覺到床的另一側塌陷下去。是沈恩知燙好西裝,淋浴之後來到她身邊。

雜誌攤開在麵前,她翹著一雙瘦長潔白的腳,一邊翻閱一邊說:“恩知哥,我今天在蘇富比拍到了三雙高跟鞋,都很漂亮。”

“薇薇喜歡高跟鞋?”

盛淩薇撚著紙頁的手頓住了,有點驚訝地回頭:“你不知道?”

對鞋子的收集癖,這幾乎是她半公開的個人習慣之一。

“嗯。薇薇,你什麽也沒有告訴過我。”沈恩知勉強一笑,表情浮現一絲苦澀,“抱歉。以前……我不敢多問。”

他氣質清潤,五官也無可挑剔,最適合清晰明亮的光線。

明明長得這樣好看,在她麵前,卻一貫是低眉斂目的姿態。

盛淩薇看著看著,難免有些垂憐。

她去拉他的手,粲然一笑:“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沈恩知“嗯”了一聲,從後麵抱上來,臉貼在她耳側。

他輕輕嗅著她的味道。

她臉上新搽了護膚品,散發著溫暖的香氣。

盛淩薇忽然想起什麽,轉臉問:“恩知哥,明天你是幾點的飛機回北京?”

“十一點。”

“希斯羅還是蓋特維克機場?”

“希斯羅。”

“直飛還是轉機?”

“要轉機的。”

她問得瑣碎,他就依次耐心回答,心裏卻十分清醒,甚至沉甸甸地往下墜。

以往盛淩薇對他並不太關心。現在問得如此詳細,該是想要確認。

確認他會不會撞上那個,也是明天從倫敦回國的人。

托人查到葉恩彌的出入境記錄,隻需要一通簡短的電話。

他果然人在英國。

像是一片來自過去的陳舊影子,糾纏多年,在沈恩知的世界終於由陰轉晴之時,仍然陰魂不散。

盛淩薇粗略看完一本時尚雜誌,舒展身體就要入眠。還沒起身,忽然沈恩知從背後壓了上來。

就往常的經驗來看,沈恩知在長途旅行的前夜,不會想要做親密的事。

可他今天似乎興致很足,戴著眼鏡,還開了燈,手伸到前麵,一勾就解開睡袍。

“恩知哥,明天不是還要趕飛機?”盛淩薇感到奇怪,於是問他。

“不做,薇薇,就抱一下……”

沈恩知的掌心覆上來,在她腰窩淺淺地揉。

盛淩薇怕癢,笑著往旁邊避,卻被他勾著腰握著腿,在身前壓實了。

沈恩知嘴唇繃著,下頜弧線淩厲分明,有牙關咬出的隱忍痕跡:“他也摸過這裏麽?”

“……什麽?”

他的手指清涼,撫觸如同柔長的河流,慢慢往上綿延流淌。

盛淩薇長期鍛煉,體脂率非常低,雖然纖瘦,也維持著一定的肌肉量。背部線條健康美好,脊溝很深,骨節硬在薄熱的皮膚下麵,摸上去像埋了一串小珠子。

“他好麽?有我好嗎?”

“……”

手指拂過肩膀凸出的長骨,順著頸線上移,觸到她的兩片嘴唇。

“他也那樣親過你嗎?薇薇……”

窗外是倫敦從未平整的夜空,像一塊藍皺的絨布麵,星星遠近疏聚,是布麵上的隱約冒出的針腳。

沈恩知問出那個問題,然後想起那封信。

是在葉恩彌走後第二年。沈恩知回國到盛家做客,無意間撞見盛長榮麵無表情打開廚房後門,把未拆封的信一起扔出來。

那一封就掖在一本雜誌裏,偽裝成訂閱件,寫著盛淩薇收。

果然是葉恩彌的字跡,他說自己在上海暫時安頓下來,準備參加各大俱樂部的試訓。

他說薇薇,你不用等我,好好過你自己的生活。要是你找到幸福,我祝福你。

要是沒有,等我拿了世界冠軍,等我能回到沈家,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說我很想你。

沈恩知沒再往下看。

隻知道,她永遠也不會有機會看見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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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飛機的時候,葉恩彌又犯了煙癮。

這次來得猛烈刺激,肺裏幹涸得要命。

他近幾天總是如此,想來是壓了太多心事,無法紓解的緣故。

眼見時候還早,他到休息室的洗手間抽根煙。

有人從隔間出來,西裝革履,皮鞋硬挺,手臂上掛著新脫下的毛呢外套。

無意間在鏡前相視,兩人都怔了下。

葉恩彌先抬了一下眉。

留意到沈恩知白淨的脖頸側麵,有幾條淡紅的長痕,於是閑問一句:“怎麽受傷了?”

沈恩知忽然唇角輕扯,笑了一下。這笑容在眼下的場景裏有些突兀,像是完整樂曲演奏到半程,間雜了一個微妙的、刻意的頓停。

他抬手,指尖輕觸著頸間的淺淺傷痕:“薇薇喜歡撓人。你不知道麽?”

“不知道,隻知道她愛咬我。”

葉恩彌很快回敬,裝作不以為意的模樣,也露出輕佻一抹笑,“恩知,怎麽這個表情?她不會沒咬過你吧?”

說著還想給對方看證據。

結果葉恩彌撫上自己的虎口,失落地發現那處皮膚極富彈性,昨天她留下的牙印早已隱去。

隻好作罷。

沈恩知簡單洗淨了手,回身麵向葉恩彌。

葉恩彌比他稍高一點,但他皮鞋的鞋底工藝考究,要比一般的平底鞋顯厚寸餘。麵對麵站在一起,視線倒是齊平。

他淡淡說,言辭親切:

“哥,我和薇薇的訂婚儀式在長灘,到時候給你發邀請函。寄到公司,可以麽?”

將軍。

葉恩彌按熄了煙,苦笑著說,行。

這一場正麵博弈,終究還是他輸得徹底。

【作者有話說】

富士山下是倫敦moto年初的季節限定,很好喝,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返場。

今天白天打算修一下前文,看到更新不用點開~明天照常0: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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