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酸辣蘿卜

簡氏酒樓後廚占了半個院落,從布局就能看出酒樓輝煌時的盛景。然而推開後廚大門,鍋碗一個都沒有,柴火和筷子撒了一地,倒在地上的麵粉缸底部空空,像被洗劫過一樣的景象落進簡清眼中。

簡清在一片雜亂中翻找許久,才從角落裏找出來半壇豬油、幾小壇醬醋鹽,她所熟悉的辣椒卻連粉末都不見蹤影。

正想著辣椒,簡清眼前忽然浮出一重景象。

半透明的田地漂浮在空中,田地裏是一株株不同品種的辣椒,或紅或綠的果實壓彎了植株。伸手上前,明明是半透明的虛幻空間,卻能真實摘下辣椒。

簡清攥著剛剛摘下的辣椒,意念一動,眼前景象就消失無蹤。她對自己的糟糕運氣一時有些無語,別的穿越者空間裏不是有奇花異草,就是有什麽靈石靈泉,怎麽到了她這裏,就變成了一空間辣椒?

簡清嚐試了幾次,發現這個空間,隻能存取辣椒,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還要再試,就聽背後腳步聲響起,簡澈進門,看到簡清手中紅彤彤的一根物事,問道,“這是什麽?”

簡清一頓,試探道,“你沒見過?”

簡澈搖頭,上前接過聞了聞,遲疑道,“有些像茱萸果的味道,莫非是茱萸?”

簡清聞言,心裏一動,問道,“如今鳳溪城用什麽做辣菜?”

原身不愛廚藝,也不關注做菜的材料,簡清隻記得她從未吃過辣味菜肴,但具體情況如何,還是要問簡澈。

“茱萸、花椒、薑,嗯,還有芥末。”簡澈扳著手指,一一答了。

沒有辣椒。

簡清意識到,剛剛還被她當作聊勝於無的那一空間辣椒,很可能將成為她最大的助力。

跟著師父學廚時,簡清對華夏飲食史也有些許了解。南北菜係雙雄對峙的局麵在曆史上持續了很久,她賴以為生的川菜菜係最初隻是一個用花椒茱萸調味的小不點,現代華夏川菜占據半壁江山的奮鬥史,是從辣椒傳入國內才開始的。

若沒有辣椒,現代川菜廚師的拿手菜就廢了一大半。沒有辣椒,讓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回鍋肉、麻辣鴨脖、麻辣香鍋、麻小等等這些菜可怎麽辦!更重要的是,沒有火鍋!

雖然簡清對自己的手藝有自信,但若是梁朝當真還沒有辣椒,那她未來在大梁站穩腳跟,將酒樓重新開起來的路,將走得更加順利。

簡清舀水洗了蘿卜,將鐵鍋支上爐灶,抽刀切起辣椒,她淡淡道,“這是之前我在小鳳山上摘回來的果子,一直忘了拿出來,到底是什麽,炒了吃就知道了。”

簡澈在旁邊燒火,聽了簡清的解釋,有些緊張,“萬一有毒怎麽辦?”

簡清隨口圓了過去,“見有動物吃了沒事才摘的,肯定能吃。”簡澈皺著臉,沒再問什麽。

這是簡清想過的借口,畢竟原身確實上過鳳溪城外的小鳳山。不過目的不純,她是聽說那個俊美王爺住在山上兵營,一時大膽,就要跑去圍觀。

半年前當今聖上胞弟華陽王來到鳳溪城,容貌俊美,原身一眼看中,仗著華陽王愛吃父親做的菜肴,整日打聽華陽王行蹤。在別人激將之下,原身不自量力與對手酒樓迎仙樓的大廚比試廚藝,一敗塗地,輸掉了酒樓招牌。

原身卻不在乎招牌,依然一門心思追著華陽王跑。等她被兵營中兵卒丟下山,回家後才發現,家中橫遭大禍,父親病倒,原身傻了眼。

老話說得好,指望男人不如指望狗。原身想要找人幫忙,卻被那些哄錢的無賴兒嘲笑。原身大受打擊,悶在家裏安生了幾天,又被人上門要債,再後來,就是簡清來到這裏。

簡清翻炒著鍋中蘿卜片,慢慢梳理記憶,想到原身傻乎乎給出去的銀子和丟了的招牌,簡直十二分的可惜,要是換她來,此時境遇,絕不會如此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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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工們來得早,等他們都走了,才剛過早飯時間。簡氏酒樓臨近幾戶人家聽著打砸聲停了,這才探頭出門,準備開門營業。

這會兒客人少,幾家夥計湊在一起嘮嗑談天,平日無事,簡氏酒樓就是最近最大的一個八卦。有一人說道,“不知這麽大的鋪麵,之後換哪家接手。”

另一人道,“還能是誰?迎仙樓唄。早上鬧那一場,要我說,沒準就是迎仙樓背後攛掇的。”

“別胡說。”先前那人道,“還不是簡師傅那個敗家閨女折騰的,不要臉追著男人跑把名聲惹壞了,錢也賺不到,怎麽就賴人家迎仙樓?”

三人裏模樣周正些的夥計道,“簡家娘子買東西出手倒是大方,以後……”

另二人正要嘲笑他,忽然聞到風裏吹來一陣勾人的香味。麻辣鮮香,辛辣味尤其突出,與茱萸和花椒的辛麻不同,乍一出現,就拚命往人鼻腔喉嚨裏鑽,勾得人口水直流。即便剛吃完早點,都忽然覺得又餓了。

一人咽咽口水,“這是誰家在做飯,香死個人。”

旁邊一人猛地抽了抽鼻子,又向四周走了幾步,不太肯定地說道,“好像……是簡氏酒樓那邊的味道?”

三人麵麵相覷,“簡師傅人都沒了,那這會兒又是誰在做飯?”

先前那個模樣周正的夥計道,“會不會……簡家娘子要把酒樓重新做起來?”他說得遲疑,顯然自己也不太信。

二人連連搖頭,“怎麽可能,她哪裏會下廚?更何況,就算她真的會做,名聲放在哪裏,誰要去吃她做的飯!”

議論一陣,三人各自離去,香味卻留在風裏,久久未散。又有一批進城的人聞到香氣,開始一陣新的竊竊私語,但他們一邊說著不可能,一邊眼神卻直往簡氏酒樓飄去。

酒樓裏,簡澈坐在桌子旁,握著筷子久久未動。眼前一盤色澤鮮亮、紅白相間的炒蘿卜正掛著點點油星,引得他肚子又咕咕叫起來,

但是,他那個以前什麽都不做的姐姐做的飯,真的能吃嗎?

簡清洗完鍋,一回頭發現簡澈還在猶豫,不由挑眉,“吃啊?”

想想簡清剛剛在大堂裏露的那一手刀功,簡澈一咬牙,視死如歸般伸出筷子,夾了一片蘿卜放入口中。

剛入口,濃鬱的香味就在舌尖爆裂開來,嗆人灼燙,直衝喉嚨,從嘴巴一路鑽進胃裏。以茱萸完全不能比的辛辣味道為主,酸醋的開胃味道為輔,混著一點蘿卜的清甜在舌尖滾動。簡澈早忘了剛剛的擔心,食指大動,沒一會就把盤子裏的菜吃了大半。

“太好吃了!”簡澈一抹嘴巴跳起來,到水缸前舀了水咕咚咕咚狂喝,這才壓下那股讓舌尖都在發燙的辣味,喝完水,舌頭都還燒著,就又忍不住伸筷子繼續吃起來。

簡清看著簡澈吃得停不下來,微微一笑。雖然什麽調料都缺,菜也是臨時組合出來炒的,但是她的手藝沒有丟,炒出來的菜味道自然不會差。

簡澈許久不曾吃過正經飯菜,更何況是這種大廚手藝,吃著吃著,想到酒樓重新開業的未來,很是高興了一陣。

可高興過後卻是深深的委屈,簡澈垂下頭,也不看簡清,悶悶問道,“你既然會做,為什麽那天會把招牌都輸了?”

原身和迎仙樓比試時,原身連菜刀怎麽拿都不知道,不輸都不可能。此時簡澈問起,簡清早已想好說辭,解釋道,“那天我還不會拿菜刀。”

“你騙人!”

簡清學著原身驕傲口氣,說道,“誰騙你了?我那天學了怎麽拿刀,後麵切菜炒菜這些事,不都很簡單嗎?”

簡澈一時語塞,他還小,也沒真正開始學廚,此時一聽,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也許,他姐姐真就是這樣的天才呢?

簡清看他神色僵住,挑眉道,“怎麽樣?好吃吧?”

“還、還可以。”簡澈嘴硬,又想到什麽,連忙道,“你別得意,別人喜不喜歡吃還不知道呢!”

簡清也不在意,看著小朋友嘴都沒擦幹淨就又開始操心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以後跟著姐姐,有你吃香喝辣的時候。”

她伸手去揉簡澈的頭發,卻被用力打開,簡澈繃著臉瞪她“你不去找華陽王了?”

簡清嗤笑一聲,華陽王關她什麽事。天大地大,賺錢吃飽肚子最大。

無視簡澈的抗議,簡清把他按在懷裏一通**,“管他什麽華陽王,小孩子操心太多要長不高的。來,叫聲姐姐聽。”

“呸!”簡澈一溜煙跑了,他背對簡清,一直抿緊的唇角卻忍不住上翹。真好,阿姐又變回那個疼愛他的阿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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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讓簡澈不要操心,但等到簡清收拾完廚房,清點一下材料,發現別說開門營業,連他們姐弟兩個吃飯的米麵蔬菜都沒有。剛剛那個蘿卜,居然已經是家裏僅剩的蔬菜。

無奈,簡清不得不叫上之前一直操持家務的弟弟,讓他帶路出門買菜。

簡澈聽說她要出門,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道,“你說要買什麽,我去買吧。”

簡清看他表情,大概能猜到簡澈在擔心什麽。

想想原身做過的事情,在這個還是封建王朝的大梁,估計名聲不會好聽。但讓她始終在家裏,光靠原身那個糊塗蛋的記憶,可弄不清楚現在究竟有什麽蔬菜肉蛋、價值幾何,更別說去看看街上的吃食和消費水平研究市場了。

左右就算因為名聲被罵,對她來說也無關痛癢。畢竟,你罵你眼裏的簡清,和我簡清又有什麽關係。

簡清拉著簡澈就走,簡澈見她堅持,也隻能跟上,心下打定主意,隻帶簡清往那幾家店老板人品好,從不說人壞話的鋪子去。

早上酒樓有好一陣熱鬧看,這會兒剛開門,迎麵就有熱情的大娘來打招呼,“喲,簡家丫頭這是上哪去?”

簡清瞥她一眼,淡淡道,“買菜。趙大娘有事?”

原身記憶裏這趙大娘可不是什麽善茬,在街另一頭開著一家早點鋪子,生意卻不怎麽好,之前總是眼紅簡家酒樓生意,背地裏說些壞話。原身就不止一次撞見過她跟旁人說原身不檢點、不知羞恥之類的話。

趙大娘被簡清瞥過來那冷冷一眼驚住,再看,簡清好像還是之前那個簡清。她定定神,覺得有些丟臉,張嘴就是陰陽怪氣,“誰不知道誰啊,這會兒裝什麽裝。會做菜嗎,你就去買菜?”

附近鄰居發現有熱鬧看,都圍過來了。簡清抓住人多的時機,迎著四周或好奇、或憐憫、或惡意的眼神,大大方方笑道,“明早早點酒樓會賣包子,叔伯嬸娘們方便的話,還請來捧捧場,阿清在此謝過各位了。”

趙大娘聽她要賣早點,心裏一百個不樂意,抬著下巴,上下打量簡清幾眼,“這早點可不是誰都能賣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要是賣不掉,可別賴我們街坊鄰居不捧場。就你這細胳膊細腿,嘖嘖。”

旁邊幾人跟著點頭,一個說“這丫頭會做飯嗎”,一個說“別是要強買強賣”。

趙大娘得意一笑,又道,“丫頭,不是我說話難聽,你想想你之前做的事,大姑娘小夥子的,哪個會樂意買你的吃食?”

簡澈聽了,在簡清背後氣得直跳,齜牙咧嘴地威脅趙大娘,不想讓她再說下去。

簡清不以為意,拉著簡澈就走,丟下一句話堵上趙大娘的嘴,“吃食嘛,還是好吃最重要。”

和這種人沒必要說太多,趙大娘又不會來買她的吃食,隻會添亂。就算名聲差又怎麽樣,有多少人吃飯會管廚子名聲的?最後還是實力定勝負。

簡家姐弟離開,趙大娘沒看到簡清氣急敗壞,總有種力氣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半晌,才啐了一口,悻悻走了,“張狂什麽?我倒要看看你明天能賣出去幾個,到時候可別哭著來求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