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油潑麵

天剛蒙蒙亮,鳳溪城三處城門尚未開,早早等在城門外的腳夫苦力們正交頭接耳,打著哈欠說著話,在迷迷糊糊的閑話裏,早起的困倦慢慢淡去。

有兩個腳夫正說起早食,稍矮一些的道,“今兒個不知酒樓做什麽餡的包子。”

高個腳夫笑他,“夢沒醒呢?人家酒樓還有閑暇給你做包子,買得起嗎你?”

矮個腳夫嘁一聲,道,“你從哪個村子來的,這事情都不知道?簡家酒樓,那個掛著‘禦廚酒家’招牌的,都賣了好些天包子了,三文錢一個。要不怎麽說人家是大酒樓,給的餡足還舍得放油,吃一個就能頂一早上。那滋味,嘿,跟肉包子也差不多了。”

高個腳夫想了想,“不對啊。簡師傅人都死了,你跟誰買的包子?”

矮個腳夫道,“這不還有兒子閨女在,哪能讓手藝斷了。”

高個腳夫詫異,“簡師傅閨女?那個敗家女?她不都是跟那些公子哥兒破落戶混在一起,還會做飯?”

正說著,城門開啟,矮個腳夫推著高個腳夫進城,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吃一次就知道了,保管忘不了,下次還來買!”

走過北城門的城門洞,包子攤剛把桌案擺出來不久,矮個腳夫一眼就看到了守著攤子的簡澈,小娃娃正抱著竹簍,不知想些什麽。

“娃娃,今兒個包子有什麽餡的?”

簡澈打了個哈欠,背地裏練了幾遍的招徠張口就來,“麻辣茄子、麻辣薺菜、薺菜菌子的皮薄餡大包子,三文錢一個,今天還賣油潑麵,六文錢四兩,自帶素澆頭,吃一口就忘不掉!客官,您要哪種?”

矮個貨郎原本隻想買兩個包子,一個早上吃,一個午食吃,此時一聽六文錢就能買一碗素澆頭的麵條,不免有些意動。

他從簡小娘子出來擺攤的第一天就吃過她家包子,見她連續做了幾天生意,也不曾鬧出什麽嬉笑逸聞,和傳言裏那個整日胡混的女郎好似並非一人,當下對傳聞就有些不信。

吃了幾天包子,簡家包子餡料給得實在,簡簡單單的材料硬是被做得好吃又頂餓,完全是正經做生意的模樣。

若是拋開簡小娘子那些不堪名聲,平心而論,矮個貨郎倒是十分願意給簡家新品捧場,但眼下當著眾人麵進門,還不知道要被人如何說嘴,他想了半天,一時猶豫起來。

簡清從早起一直忙碌到方才,緊趕慢趕才在包子擺出門外之後沒多久,將蒜末蔥花並焯好的薺菜葉準備好,隻等願意來吃油潑麵的客人上門。

但她開門迎客,自然不能學太公釣魚之法。簡清提前煮了一兩多麵條,拌進已經調好的汁水裏,端出門外,要像最初賣包子時一樣,進行吃播帶貨。

誰料,剛一出門,簡清就看到一個麵熟的貨郎正待在自家攤子前不知想些什麽,她淡淡一笑,揚了揚手中的碗,道,“新上的油潑麵,六文錢一碗,客人要來嚐嚐嗎?”

矮個貨郎本就在猶豫吃不吃,簡清直接端著碗過來,他探頭一瞧,麵帶紅油,薄透發亮,蔥蒜細末點綴其中,辛香撲鼻,還帶了一點鮮嫩的菜香。

“四兩麵。”矮個貨郎被簡清引著進了門,又回頭猛地吸了幾口辣香,咽咽口水,隻覺得那股味道順著鼻子一路燒進了胃裏。被人說嘴都是之後的事,美食當前,誰能抵住這般**。

高個貨郎在同伴的大力推薦之下,將信將疑買了個包子就要離開。包子拿在手裏還沒來及吃,他忽然聞到一股陌生的刺激香味從背後飄來,一回頭就見同伴被迎進門去,他看著同伴鬧了個大紅臉的模樣,搖搖頭,“真是著了魔了。”

簡清將裝著廣告樣品的小碗放在門口桌案上,自己安頓了客人,又去後廚下麵。

酒樓門外,不論是專門來買包子的客人、湊熱鬧的閑漢、還是路過的路人,都聞著這股子稍帶酸味的辛辣味道,肚子咕咕叫起。

來買包子的客人還好些,他們連著買了幾天簡家的包子,也沒惹上什麽糾纏,自然覺得傳言誇大其實。何況,此時已經有人坐進了大堂,要被好事者說嘴也不該說他們這些後來人。因此更是拋卻一重顧忌,隻顧著在包子和麵條兩種吃食裏選擇。

而閑漢和路人就不同,趙記鋪子一關,自北城門進城後,若是不買簡家包子攤的包子,就得走再遠些,去另一市坊裏買吃食。往日還好些,包子香是香,可若不掰開來,總歸是包在皮裏聞不真切的。今日這股熱辣辣麵香湧過來,簡直令人難以忍受。

等他們循著味道看清是哪家新做的早點,哪還顧得上說嘴,無一不是臉色一苦。怎麽又是簡家?

等他們裝著毫不在意模樣走過簡氏酒樓大門,暗地裏卻都忍不住瞥一眼放在桌案上那碗青翠瑩白相間、掛著紅油的麵條,隻這一眼,腹中轆轆饑腸便鬧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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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林跑完幾處鳳溪城臨近小縣,在農家借宿一宿,等城門快開時,才匆匆趕回鳳溪。近日總有人上報些古怪事,不是驚了牛,就是跑了豬,要麽就是山神廟、城隍廟裏的神像倒了半邊,鬧得人心惶惶,害得他們這些捕快也都疲於奔命,到處去探查情況。

若不是惦記著如今衙門後廚早上那口包子,許林才不趕回來。但等他一進城聞到一股熟悉香氣,這才醒過神來。

真是忙昏了頭,簡家包子攤就在這裏,他何必舍近求遠,非得回一趟衙門。正巧今日他沒穿捕快那身灰衣,也不怕這會進門被人認出來向大人檢舉。

許林走到簡氏酒樓近前,被那股子辣香衝得差點沒站穩,當即就淌出了口水。他敲敲桌子,向守著攤子算賬的簡澈問道,“你姐姐呢?”

“六文錢四兩的油潑麵——”簡澈今天招徠的客人有些多,叫賣次數一多,嗓子都有些啞了,等他回過神看清是誰,咧嘴一笑,“許大哥!姐姐在廚房下麵條,你要吃一碗再去衙門嗎?”

許林往大堂裏一看,竟也稀稀拉拉坐了三四個人,應該都是等著吃麵條的食客,他瞧著一樂,“可以啊,你們這生意還挺紅火!”

說著,不等簡澈引路,他自行穿過大堂,進了後廚。

簡氏酒樓廚房後門半掩,許林嗅著門縫裏飄出來的麵香和辣香,按按肚腹,隻覺得百爪撓心,恨不得立刻吃上一口麵條。

等推開門,就見簡清正顛起鍋。鍋內熱油正沸,往辣椒麵和蔥蒜末上一潑,呲啦一聲,香味四濺,油香、椒香、蒜香糅合一處,辛香誘人的味道完全被激發。那雙細白小手靈巧撥動,再加醬油和醋少許,拌焯過的菜葉,加入下好的麵條拌勻,一碗他在門口見過的色香味俱全的油潑麵便成了。

許林同簡清打了招呼,便腆著臉奪了一碗油潑麵,不等簡清阻攔,就挑起一筷子放進嘴裏。

剛入口,濃鬱的香味在舌尖爆裂開來,麵條勁道彈牙,爽滑韌薄,蒜香油香和極其霸道的嗆人香味直衝喉嚨,從嘴巴一路燒進胃裏,將趕路的疲乏一掃而空。

許林正值壯年,食量頗大,吃得又快,沒多久一碗麵就見了底,他抹抹嘴巴,感歎道,“若是每天都能吃上這一口,我真是當牛做馬也樂意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