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天, 顧懷章理所當然的起晚了。

仍然睡得不好,幾乎一整晚都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心裏頭總有股隱隱的燥熱揮之不去, 睡得很不安穩。

以至於他罕見地打破生物鍾、七點半才從**坐起來時, 仍然感到頭腦昏沉, 心煩意亂。

昨天喝的那幾杯酒遠遠不能讓他醉,可他現在卻像才從一場大醉中醒來。

窗外的天一如既往的明亮晴朗,東天的朝霞染紅了半個天空,金紅的太陽光從臥室的玻璃窗外一瀉而入,照亮了被褥上方飛舞的星點細塵,照得搭在被麵上的手雪白,手背上那幾道青筋愈發的凸起。

顧懷章手上微微鬆了勁,麵無表情地掀開被子, 下床去洗漱。

一切就緒後他打開臥室門, 才走了兩步, 腳步就微微一頓——樓下有人在叫:“張媽,張媽?蒸包子要、設置多、多長時間啊!”

聲音清亮,神采奕奕, 簡直鮮活得……可惡。

顧懷章抿抿唇,穿過走廊, 走下樓梯。

客廳裏彌漫著一股皮蛋瘦肉粥鮮鹹濃鬱的香氣,熱氣騰騰得熱鬧,池鴉套著寬大的白T恤和肥大及膝的黑短褲, 一頭烏黑短發像是偷懶沒梳,在腦袋上毛茸茸地翹起來。

過於寬鬆的衣裳襯得他手細腿細, 正探出半個身子扒拉著廚房門叫張媽, 一抬頭, 就撞上顧懷章的視線,一下笑開,高高興興地打招呼:“大、大哥!你醒了、啊。”

小青年眼睛黑亮幹淨,看不見一絲陰霾。顧懷章盯著他看了兩秒鍾,淡淡嗯了一聲。

因為昨晚青年喝醉酒,他幾乎失眠一整晚,結果轉頭看見罪魁禍首活蹦亂跳神采飛揚,跟個沒事人似的。

顧懷章舌側在後槽牙上輕輕劃了一下,罕有的……窩火。

“聽張媽說,昨晚是、大哥送我回、回來的。”明亮晨光中池鴉唇紅齒白,靦腆地笑,很誠懇地說,“謝、謝謝大哥啊。”

顧懷章腳步一頓:“‘聽張媽說’?”

池鴉蠻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個,我喝酒斷、斷片……”

顧懷章:“…………”

“以後,”他沉默了幾秒,冷冷道,“你不準再喝酒。”

池鴉猝不及防:“啊?”

張媽抓著一把新摘的小菠菜從外頭匆匆進來,正巧聽見這一句,趕緊附和:“對對對,小池呀,一個人在外頭喝酒,也太不安全啦!”

池鴉巴巴地望著她:“張媽,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一個人在外頭喝酒也不安全呀!”張媽說,“尤其現在變態又多,專挑你這麽好看的男孩子下手,我看那些新聞簡直嚇死個人!”

“啊。”池鴉害羞地笑,“張媽覺得、我好、好看呀?”

張媽:“…………”

顧懷章:“…………”

這是重點嗎?!

“……咳。”池鴉若無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繼續為自己的合法權益努力抗爭,“我沒有一個人、喝酒啊,還有、大哥呢。”

張媽臉上的表情扭曲一瞬。

就是因為還有大少爺啊啊啊啊!!

昨晚上顧懷章抱小青年進屋的那畫麵簡直越想越奇怪,倒不是質疑顧懷章的人品,畢竟她知道她家大少爺是頂頂正直的男人,最正派最潔身自好不過了,可兩人這關係……到底不合適。

張媽噎了噎,還想再說什麽,顧懷章卻已經冷冷開了口:“說不準喝,就不準喝。”

池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來了來了,這就是封建大家長的獨斷專行嗎?!

他看著顧懷章。男人穿黑色襯衣和筆挺長褲,黑瑪瑙的扣子嚴嚴整整扣到最頂端,完全遮住了喉結,襯著顧懷章冷白的膚色和嚴肅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比往常還要刻板禁欲。

池鴉和那雙淺色如冰封的眸子對視數秒,驚恐地發現大伯哥是認真的!

——他竟然是認真的,不準他再喝酒了!!

為、為什麽啊?

他呆立在原地,茫然無措地張了張嘴,表情像在夢遊,輕聲問:“張、張媽……”

張媽敏銳地察覺到客廳裏氣氛的變化,聲音不由也輕起來:“怎麽啦?”

“我、我,”池鴉結結巴巴地,求助地看她,“我昨晚,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不好的事情嗎?”

張媽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說。

要是因為昨晚小青年喝醉後的那些表現,大少爺不準他再喝酒,似乎也是合理的……

她小心翼翼地覷一眼穩穩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猶豫著張口:“你昨晚……”

“昨晚什麽事都沒有。”顧懷章驀地開口,聲音冷冷淡淡,“隻是喝酒傷身,沒必要再碰。”

怎麽沒必要!

池鴉下意識想反駁,想說他喜歡小酌,想說喝酒能給他創作的靈感,可,可他沒法說。

他對自己會彈琴這件事此前絲毫沒鋪墊,現在能貿然說出嗎?

最主要是……就算他現在說出來,顧懷章會信嗎?說不定還會當做是他蹩腳的狡辯。

這裏的每一個人,可都是要比他更了解“他”啊!

他努力想要自辯:“可是、我——”

然而顧懷章並不給他爭取的機會,不等他說完,就已經偏頭看向張媽:“煮茶了麽?”

張媽趕緊回神,應道:“煮了煮了,一早就煮好了等著你下樓呢,我這就去給你拿!”

張媽走了,顧懷章收回視線的瞬間眼角餘光捎了下一旁呆立的青年,看見池鴉僵滯地站在原地,原本神采煥發的臉上此時已經灰暗一片,清亮的眼睛裏還殘留著不敢置信的茫然。

顧懷章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無聲收回了目光。

喜歡花喜歡酒,還抽煙,還跟人打架,他不知道青年除了這些無用的東西之外還會做什麽。既然他跟了老二,那麽他這個大伯哥管教一下,也是應該的。

顧懷章垂眸看著桌上的石紋,板著臉默默想。

……昨晚幸好是自己,若是別的什麽不懷好意的人,後果還不知會怎麽樣。

反正昨天晚上的那種事,他不會允許再發生。

眼角餘光裏青年呆呆地站了很長時間,沒再試圖辯解或祈求。

透窗而來的太陽光照在餘光中那雙修長的小腿上,照得那片皮膚白得像是上釉的白瓷,反著朦朧的光暈。隨後青年默默無聲地轉身離開,那抹陽光就寂寞地掉落在地麵,安靜鋪開一條燦金的光帶。

客廳的空氣恢複了安靜,廚房裏依然飄出濃鬱的粥香,然而下樓之前徜徉在食物香氣和陽光裏的那股子活力跟喧鬧已經**然無存。

張媽輕手輕腳地走來,給他把茶盤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幾上。

顧懷章垂眸,看著茶杯裏微微漾開的透金色水紋。

——可十年以來,這棟樓裏一直都很安靜。

這才是它正常的、該有的樣子。

不是麽。

·

顧懷安一直到飯上桌了才匆匆從樓上跑下來,一頭短發七歪八豎地支棱著,還穿著睡衣。

拖鞋聲從樓上一路啪嗒啪嗒響到樓梯,隨即倏地一停。顧懷安抓了抓頭發,叫:“大哥。”

顧懷章坐在沙發裏,從財經報紙上方抬起一雙淺色冷感的眸子,淡淡瞥他一眼,聲音裏聽不出喜怒:“才起來?”

顧懷安走下最後幾級台階,訕訕道:“昨晚那幫人太能灌了……”

顧懷章沒關心他宿醉後難不難受,直接問:“事情談得怎麽樣?”

顧懷安也習慣了,走過去往沙發上一坐,習慣性想翹腿,又在他哥的注視中訕訕地放下來,說:“談得差不多了,等後邊——”

“差不多是差多少。”顧懷章把報紙稍稍往下放了些,淡淡看著他。

“……”顧懷安舌頭打了個結,“就是,呃,他們隻肯再降一個百分點,但感覺那個張總好像有點兒鬆動,我……我再跟進跟進……”

顧懷章沒說話。

逐漸蔓延的沉默中,顧懷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事實上他昨晚白給人灌了一通,什麽都沒撈著,那一個百分點的降價,還是對方看在他哥身邊鼎鼎大名的陳助理的麵上給的。

顧懷安也知道自己離他哥給他定的任務目標差得遠,這時候就有點心虛,迅速抬眼,偷覷顧懷章的表情。

顧懷章卻沒什麽表情,依然是喜怒莫辨的樣子,一雙淺色眼瞳像是沒有感情似的看著他。

半晌,他放下了報紙,淡淡評價,“還得再練。”

顧懷安頓時鬆一口氣,應和地點頭:“我確實太沒經驗……”

“從明天起,你去清水區的分公司入職。”顧懷章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道,“我安排那邊的人帶你。”

顧懷安表情一僵,半晌才從牙縫裏往出蹦字兒:“……什麽?”

清水區的分公司就在本市,是顧氏所有的分公司裏距離總部最近的一個,但即便如此它也隻是個分公司!而且到南湖光坐車來回就得一個半小時!

這不是叫他去鍛煉,這他媽就是流放!是發配!!

顧懷安想拍桌想罵人,但他沒膽子,他隻敢瞪起眼睛看他哥,咬牙問:“你、確、定?”

“在我身邊當助理,所有人都隻會捧著你。”顧懷章兩條腿微微分開,兩手按在膝蓋上,漫不經心道,“去分公司,你才能真正學東西。”

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顧懷安不是傻子,他在顧懷章身邊跟了這麽幾天,當然能感覺到公司裏的人對他到底是個什麽態度。

那些掩藏在尊敬和阿諛之下的嫉妒與不屑……甚至連陳助理都把他當做小孩哄,當做一個被大老板丟給自己的麻煩敷衍著,在酒桌上和那些真正能平起平坐的老總們談笑風生,隻把他當個吉祥物。

顧懷安緊緊咬住了後槽牙。

顧懷章拈起茶杯,低頭輕啜一口。

他知道顧懷安會想通的。

他這個弟弟沒什麽優點,但至少能辯得清是非,也足夠的……怕他。

這就夠了。

不出所料,在他將茶杯慢吞吞放回桌麵的時候,顧懷安很勉強地開了口:“好……我去。”

顧懷章依然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好像他答不答應都無所謂,但他們都知道隻會有一種答案。

畢竟他是那麽的怕他,在南湖莊園,在這個家,顧懷章才是那個獨斷專橫的家長,誰會抵抗他的意願呢?誰敢呢。

“是不是要吃飯了。”顧懷安低著頭站起身,說,“我去下洗手間。”

拖鞋踢踏的聲音漸漸遠了,茶幾邊又一次恢複了安靜。

人來人往,隻有顧懷章,一直穩穩地坐在那裏。

孤獨地坐在那裏。

顧懷章垂眸沉默了幾秒,重新拿起了報紙。

可還未等他重新找到幾分鍾前放下報紙時看到的地方,就聽見客廳外頭響起一連串輕快得像要飛起來一樣的腳步聲,一路急匆匆地挨近門廳。

緊接著就響起小青年熟悉的、清亮的笑聲——

“張媽?張媽!”

池鴉像一隻鳥兒一樣飛進來,臉上的灰暗不知何時已經重新被興高采烈的笑容替代,歡呼著喊:“南湖裏頭有、有荷花啦!!”

作者有話說:

是的咱們小池就是如此的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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