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夏天漸長, 卻也黑得很快,等他們的車子駛進南湖莊園的大門,天幕已經轉為一片深邃的藍, 淡淡一彎月掛在遙遙天際, 風裏能聽見青蛙和昆蟲在草下湖邊鳴叫的聲音。
已經快九點了。
南湖主樓的門廳前亮著燈, 張媽聽見引擎聲,匆匆從裏頭跑出來:“大少爺,你可算回來啦!小池的電話打不通——”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吃驚地看清了被她家大少爺拎在手上的人。
“小、小池?”
池鴉在車上已經睡了一覺,這時候被顧懷章拎著衣裳後領子迷迷糊糊地才睜眼,就被衝到跟前來的張媽嚇了一激靈:“你是、誰?!”
張媽一愣,才遲鈍地聞見青年身上一股濃鬱的酒香。
她抬頭看顧懷章,男人高大挺拔地站在夜色中, 俊美冷淡的臉被簷下燈光照得如冰雕雪砌, 沒什麽表情, 道:“喝醉了。”
“哦哦!”張媽雖然心裏疑惑為什麽老二的對象會跟老大在一塊兒,還喝得這樣醉,但她是萬萬不敢問顧懷章的, 隻能忽略掉這一節,趕緊跑過去, 要從顧懷章手裏把人接過來。
誰料池鴉一看她過來,竟然驚恐地向後退了兩步,後背抵上男人的胸膛, 他倏地轉過身,像隻隻認熟悉氣味的小狗一樣一把抱住顧懷章的腰!
在場幾個人, 連張媽連司機一齊驚呆了!
顧懷章從後頸到背部肌群到腰側肌肉倏地繃緊, 一時竟然僵住, 感受到小青年把自己緊緊貼在他懷裏,聲音裏充滿了驚懼和惶惑,說:“這是、哪兒?我、我不要在、這兒!”
二十多年,從沒有人敢這麽抱他。
從沒有。
顧懷章有些僵滯地抬起手,一時竟然不知從何下手,半晌隻能沉著臉道:“……放開。”
池鴉瑟縮了下,兩隻手卻依然揪住他袖子,抬起小臉神色哀求:“求求你,帶我、走吧?”
“我、我都不認識他們……我的家、不在這兒。”
顧懷章低頭看著他:“那你就認識我麽?”
懷裏的青年仰頭望著他好一會兒,黑溜溜的眼睛被燈光映亮,像天上被月亮勾著的星子。
然後他怔怔搖頭:“我也不、不認識、你……”
“但是,我覺得……”他小聲說,“你是個、好人。”
……好人。
顧懷章喉結滾了滾,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聲音,像嗤笑。
他頓了頓,忽的張開大手,牢牢捏住青年的後脖頸,把他從自己懷裏拔出去,低聲道:“那你想錯了。”
這場景該是詭異的,可司機在旁邊忽的忍不住低頭悶笑。
他怎麽覺著顧總這動作好像是在拔蘿卜。
張媽被他笑得心驚肉跳,拿胳膊肘用力懟了他一下。
蘿卜被生生拔出去,很不樂意地掙紮,伸著手還想去抓男人的衣裳,然而胳膊太短而顧懷章手臂太長,就差那麽一兩寸的距離,怎麽都夠不著。
……好像一隻瘋狂想跟主人貼貼卻被無情拒絕的小狗。
這下張媽也忍不住低下頭去笑了。
顧懷章太陽穴突突地跳。他盯著麵前這醉後就不認人的小孩兒看了半晌,偏了偏頭:“老二回來了麽?”
張媽趕緊憋住笑,應聲:“二少爺半小時前才被陳助理送回來,也……有點醉,喝了醒酒湯就睡下了。”
也是巧了,怎麽這小夫夫倆都挑著今晚醉。
……想把這麻煩丟給老二去頭疼的念頭不得不打消,顧懷章眉頭微微擰緊。
張媽給司機使個眼色,試探著上前:“要不,還是我倆來扶著小池吧……”
可他倆才走近半步池鴉就又開始掙紮驚叫,張媽不得不趕緊退開,有點束手無策:“這可怎麽辦呀……”
顧懷章抿抿唇,一言不發。門廳前一時很安靜,能聽見屋簷下燈罩上飛蟲撲燈的聲音。
他忽的俯身,打橫抱起了折騰個不停的小青年。
張媽睜大了眼睛,還沒回神,顧懷章已經邁開長腿上台階了。
池鴉一到他懷裏,瞬間就不撲騰了,兩隻手自覺揪住他胸膛上的布料,仰起頭來望著他。
顧懷章有意無意地摒著呼吸,抱著人大步往客房走。青年的視線存在感太強,睫毛微微顫動著,一雙烏黑清亮的眼睛一直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顧懷章垂眸瞥他一眼,鬼使神差似的開口:“看什麽?”
池鴉有點害羞地笑了下,小小聲地說:“你果然、是個、是個好人!”
顧懷章:“……”
怎麽這麽笨。喝醉了稀裏糊塗就跟人走,大概被人賣了他還會幫著數錢。
他弟弟到底從哪兒找來這麽笨的一小孩兒。
他板著臉沒說話,幾步走進客房裏,張媽小跑著給他開門開燈,臥室裏有點橘調的燈光亮起來,顧懷章走進去,把人不怎麽溫柔地放到**去。
池鴉一沾床就打了個滾兒,拿被子把自己像煎餅卷大蔥一樣裹起來,隻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藏在額前發絲細密的陰影裏,還直直盯著顧懷章看。
顧懷章嘴角動了動,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看了會兒,語氣嚴肅,輕斥:“睡覺,不準再折騰。”
池鴉眨了眨眼睛。
顧懷章叉著腰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要說什麽,頓了頓又沒有說,最後看了眼**的煎餅卷,轉身出去了。
張媽趕緊跟上去,說:“麻煩大少爺啦,你快去休息吧,我去給小池熱點醒酒湯……大少爺要嗎?”
顧懷章道:“不用。”
說著,便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這晚上顧懷章罕有的沒睡好。
他一貫的睡眠質量不算太好,中規中矩。一般九點半結束工作,坐在**看會兒書,醞釀下睡意,關了燈最遲十點半就能睡著。
但今天眼看就要十二點,他竟然還清醒得很。
臥室的窗簾今晚沒有關,能看見窗外天空上一鉤月亮朦朦朧朧地裹在雲間。顧懷章在滿屋子的寂靜中睜開眼,抬起胳膊枕在腦後,無聲地抿緊了嘴唇。
……不就是晚上被人抱了又抱著人走了幾步,又何至於失眠到半夜。
這理由簡直荒謬得可笑。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不愛跟人肢體接觸,他的父母不喜歡他,也不會像尋常父母一樣總是來抱他,那些照顧他的傭人也不敢抱他。
他很習慣,雖然沒把這當回事兒專門想,但潛意識裏也一直覺得自己厭惡著那些肢體接觸。
至於後來……二十出頭時他才開始進入商場,年紀小資曆輕,難免一些不大上得了台麵的應酬,可那些人隻是坐在身邊輕輕挨著,他就覺得反感,很反感。
這種反感加深了那種潛意識,所以他竟然從來不知道,被人抱和抱一個人……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這樣的……軟和,溫熱,像是抱著包青天……可又有些不一樣。
……似乎要比抱著狗更軟和,更……舒服。
昏暗光線裏顧懷章的喉結滾了滾,枕在腦後的手無意識地撚了撚指尖。
是不是每個男人都對公主抱無師自通,幾個小時前他一隻手攬著青年的肩,一隻手撈住他的腿,青年就那麽陷在他懷裏,兩隻手揪著他衣裳,臉蛋靠在他胸膛上,乖順得不可思議,那種姿勢……叫他似乎有種能輕易控製這個人的錯覺。
把人抱起來邁上台階的時候,他看著是鎮定的,但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時候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那青年臉蛋上看著肉肉的,可抱起來卻是那樣輕,像一片羽毛,可又比羽毛更叫人感受到那是另一個鮮活飽滿的生命體,應該更像一隻鳥,或者一隻貓。
他倒還不至於對池鴉這個人產生什麽心思,他相信即便那時候懷裏是另一個人,給他的感覺大約也是一樣的。
他隻是,對這種從未體會過的肢體接觸的方式有點……新奇。
大概是黑夜讓人的情緒更明顯,更無所遁形,顧懷章感受著胸口處那股隱隱的心浮氣躁,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
帶池鴉去吃飯是個錯誤,讓他喝酒是個錯誤,甚至跟這個“弟媳婦”一樣的人過多接觸更是個錯誤。
顧懷章踢了下被子,把除了蓋住腹部的被角之外的部分全部撥開,微微燥熱的身體才勉強清爽了一些。
顧懷章盯著頭頂吊燈隱約模糊的影子,不怎麽耐心地等待腦海裏散去某個人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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