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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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 周念收到法院的通知,三天後,讓她作為證人出庭作證。

數月前肖護持刀故意傷人的案子。

冉銀得知這件事後, 不知道具體情況, 就不同意周念出庭作證。

夜色如水, 周念站在院子裏,看著腳下那幾株要死不活的萬年青, 平靜地說:“我不需要你同意。”

冉銀站在她身後:“現在外麵怎麽說你的,你還不明白嗎?你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去給那個混混作證?”

外麵那場黃謠風暴還在卷,從沒停過。

現在的周念在那些人眼裏,也成為了和鶴遂一樣的存在,一個不知檢點的女孩子,作為他們女兒的完美反麵教材。

周念蹲下來, 撥弄著萬年青的葉子:“外麵為什麽會那樣說我,你不是很清楚嗎?你不是很得意這樣的結果嗎?”

自從那天起, 她再也沒有叫過冉銀一句媽媽。

在她心裏, 她已經沒有媽媽了。

冉銀:“我都是為了你好, 七斤。”

周念:“……”

又來了,又是為了她好。

周念不想再聽,沉默了會兒, 突然說:“你去自首吧。”

冉銀立馬聽懂了。

似乎是沒想到周念會突然這樣說,她被激怒了, 拿出手機來摁了110遞到周念麵前:“來!你報警吧, 你報警去給警察說, 你看警察會不會信你!”

周念低眼, 看著110三個數字發呆。

她伸手,手指準備落在撥號鍵上。

懸而未決。

時間在流逝, 分分秒秒消散間,冉銀眼裏的把握更勝一籌,反觀周念,唯唯諾諾地不敢摁下撥號鍵。

冉銀甚至挑釁:“怎麽?不敢打報警電話。”

周念蹲著的雙腳發麻。

她沒說話。

冉銀是量她不敢,又說:“周盡商的價值就是那一千六百萬。你要為了這麽個人去報警,七斤,你才是真的不孝。”

不孝。

那什麽又是孝?

一味地服從聽話,做到她口中的懂事聽話,就是孝嗎?

周念咬了咬唇,然後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下了撥號鍵。

冉銀瞳孔一縮。

在110電話被接通以前,冉銀迅速掛掉電話,質問周念:“你真想看你親媽去坐牢是吧?”

周念安靜了三秒,說:“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畫的不好時,都會被你懲罰繼續畫。然而現在你做錯了事,殺了人,卻想逃之夭夭嗎。”

冉銀沉默了。

也不知道這樣的沉默持續了多久,冉銀突然轉腳從廚房裏走去,出來時手裏拿著一把菜刀。

周念眼裏閃過晃眼白光。

她驚愕地站起來,不知道冉銀要做什麽。

冉銀拿著刀,說:“我告訴你,七斤,你想我去自首,可以。你甚至想我去死,也可以。但是前提是我必須看到你出人頭地,看到你成為赫赫有名的大畫家,那到時候我做什麽都可以。你不用擔心媽媽會騙你,我會證明給你看——”

那把菜刀高高舉起。

“啊——!!!”周念尖叫出聲。

隨著她尖叫聲一並落下的,是菜刀,是冉銀的一根手指。

……

……

三天後,周念還是作為證人出庭了。

法庭上。

周念被公訴人問話時,條理清楚地陳訴了那晚看到的完整事發經過——看見肖護一身是血地從巷子裏跑出來,後麵跟了好幾個人。

以肖護為首的被告一共八個人。

肖護爸爸很有錢,給肖護請來了很有名的刑事律師。

可惜證據確鑿,再有名的律師也打不過這一仗。

肖護最終判了四年零八個月,其他幾人也都依照情況判了刑。

宣判結束後,周念正好和肖護對上視線,她這才注意到肖護的臉,肖護的有臉上有一個深坑,看上去疤疤癩癩,有點像被硫酸腐蝕後的皮膚。

那就是鶴遂咬出來的傷口。

猝不及防地看見,周念被嚇得不輕。

肖護惡狠狠地盯著周念,目光裏射出寒光,周念連忙轉開視線。

她很害怕,但她不後悔出庭作證。

她覺得,鶴遂值得一個公道和清白。

鶴遂此時就在旁觀席上,他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她在給他作證時,他收起了那副萬事不掛心的慵懶樣,聽得格外專注。

他知道,這是她在為他勇敢。

兩人從法院出來。

法院是在縣城裏,他們需要坐大巴車回鎮子上。

車程一個多小時。

周念帶了遮陽傘,鶴遂很自然地接過,替她撐著。

去車站的路上,路過一家小商店,鶴遂看見綠毛怪包裝的跳跳糖。他停下來,買了幾包散的。

青蘋果口味的。

周念瞧見了:“這不是我之前給你買過的那種嗎?”

鶴遂淡淡嗯一聲。

“你現在還買來吃啊?”她覺得很稀奇。

“還不錯。”自從那次在醫院吃過她買的跳跳糖後,他看見了就總想買,然後倒一包在嘴巴裏,感受一整個春天在嘴巴裏炸開的感覺。

車站很簡單,不算大的一個售票廳,裏麵沒有製冷設備,熱得像個蒸籠。

售票的窗口隻有兩個,裏麵坐著的是臉色灰敗、動作遲緩的中年婦女。

鶴遂到窗口前,頭微微耷著對著裏麵的人說:“兩張到花楹的票。”

售票的女人低著頭看手機,慢吞吞地撕了兩張票遞出來:“兩張十八。”

鶴遂掏了錢遞過去,然後順便問:“這裏有到火車站的車麽?”

一直低頭看著手機的女人抬眼,掃鶴遂一眼,然後視線就再沒移開過。她索性把手機熄屏,臉上浮現笑容:“小夥子,你去哪個火車站?”

“有幾個火車站。”

女人笑著說:“一個南站,一個北站。”

鶴遂:“這裏買票都能去?”

女人:“當然可以啦。”

鶴遂淡淡嗯一聲:“謝謝。”

他站著沒動。

女人依舊直勾勾盯著他。

鶴遂又等了幾秒,才提醒:“你還沒找我錢。”

“哦哦,不好意思哈哈哈。”

女人這才回過神來,從裝錢的抽屜裏翻出兩張一塊的,從窗口的洞裏遞出來。在鶴遂垂眼接錢的時候,女人不停給對麵女人使眼色,仿佛在說“快看有帥哥”。

周念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等鶴遂轉過身來時,她就忍不住犯嘀咕:“眼睛都長在你身上了。”

“不是吧周七斤。”鶴遂湊過來低低笑了,整張臉帥得很惹眼,“阿姨的醋也要吃,你別太誇張。”

“我才沒有吃醋。”周念口是心非地說完這麽一句,害羞地朝著大巴車的方向快步走去。

鶴遂邁開長腿,輕鬆地跟上去:“有正事和你說。”

周念問什麽事。

剛好走到大巴車前,藍黑混色的車身,鶴遂讓她走前麵:“先上車再說。”

周念在他麵前上車,他拿著她的遮陽傘緊跟其後。

“暈車嗎?”他問。

“不暈。”

“那我們坐最後一排去。”

“好。”

周念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鶴遂來到她身邊。

陽光斜照進來,周念覺得有些刺眼時,他伸手替她把擋窗戶的布簾子放了下來。

周念抿著唇很淺地笑了下,說:“你剛剛說有正事要說?”

鶴遂慵懶地靠著:“你高考報哪裏?”

“啊?”

他倦懶地半耷著眼皮:“嗯?”

她有些疑惑:“怎麽突然問這個。”

“你是不是傻?”他雙臂抱在胸前,轉頭看她,“你得給我說報哪裏,我才能為我們的出逃做計劃,總不能帶著你亂跑?”

“哦。”

周念慢半拍反應過來:“原來是這樣。”

她也扭頭看他,對上他漆黑的眼。

認真想了下,周念說:“京佛美院吧。”

京佛美院。

國內top級的醫藝術類院校,要學美術,就沒有比京佛更好的學校。

也是屬於一流的985院校。

每年都有超三萬人報京佛美院,錄取人數卻不會超過1500人。

這是多麽驚人的報錄比和錄取率。

鶴遂說:“那我們就去京佛。”

周念心裏很期待,但又很擔心:“可是我們沒有錢。”

怕吵到同車乘客,他們說話聲音很小,隻有彼此能聽見。他看著她的眼睛,低低道:“你什麽都不用擔心,你隻用高考結束後跟我逃跑就行,明白麽?”

周念乖乖地點了點頭。

她沒有再問什麽,心裏已經百分百地相信他。

“到時候我們從鎮上坐大巴車到縣城裏,然後再從這個車站坐車去火車站。”他平靜地說著計劃。

周念聽完,輕聲說好。

沉默了下,周念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到時候高考完立馬走,我多一天都不想待下去,不然真的快瘋了。”

“……”

“可以到京佛定下來再收通知書。”

鶴遂依她:“好。”

他說著順勢把頭靠在她肩上,懶懶道:“好累,我睡會,到了叫我。”

周念感覺到他蓬鬆的頭發掃在臉上,讓她覺得癢癢的。

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她抿抿唇,說:“睡吧。”

在這輛藍白混色的大巴車上,周念和鶴遂坐在最後一排計劃過未來,設想過遠方,準備在不久之後上演一出盛大的逃亡計劃。

那時候周念是真的相信。

他會帶她走。

他昏昏昧昧地靠在她肩膀上時,周念在想,逃去遠方的火車上,她也願意讓他這麽一直靠著她。

-

八月初開始,周念去省裏參加集訓。

集訓的日子裏沒有冉銀,她暫時得以喘息,再加上對未來充滿希望,她重新對畫畫燃起了**。

她又能畫了。

還是像以前一樣,一動筆就能驚豔所有人。

老師甚至說她完全可以不用參加集訓,輕鬆過省線不是問題。

周念沒有因此自傲,她特別刻苦地畫著,沒日沒夜地泡在畫室裏,身上永遠是洗不幹淨的顏料。

每天她都是最後一個離開畫室的學生。

晚上回宿舍後,周念會和鶴遂打會視頻電話。手機是在她出發前,鶴遂幫她修好的,不然想看看他都是個大難題。

視頻裏的他不比她輕鬆,他打著很多份工,休息的時間寥寥可數,年輕英俊的臉上常常掛著倦容。

她總擔心他累垮,讓他休息。

他總懶懶笑著說不累。

集訓結束回花楹鎮那天,正好是十一月十三號,是她和他的生日。

然而回鎮上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冉銀在鎮門口來接的她,看見冉銀,周念很冷漠,也不讓冉銀幫忙拉行李拿東西,自顧自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冉銀跟在後方:“七斤,我給你準備了生日蛋糕。”

周念沒有理會。

到家後,周念徑直回房間,拿出手機時發現收到了鶴遂的消息。

他說她在家巷子口等她。

周念立馬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下樓,下樓時更是不弄出一點動靜。

還好沒有被冉銀發現。

外麵又黑又冷。

十一月的深夜已經很凍人,出來沒一會兒,周念的鼻尖就被凍得發紅。

她來到巷口。

沒看見鶴遂人在哪裏。

四下張望時,旁邊閃出一道高瘦的身影,輕笑一聲:“在找我?”

周念捂住胸口,回頭看見熟悉俊臉,鬆了口氣:“嚇死我了你。”

他的雙手從背後伸出來,捧著個東西。

太黑,周念看不清。

“念念,生日快樂。”鶴遂低眼看著她。

“謝謝。”

周念很開心地接在手裏,東西有點沉,“可是我才回來,還沒來得及給你準備生日禮物。”

鶴遂沉默了下,低聲說:“你現在就可以給我生日禮物。”

周念一怔:“什麽。”

話音落下,少年俯身而下,極盡溫柔且隱忍地在周念唇上親了一下。

就很輕很輕地一下,轉瞬即逝。

暗裏,年少的歡喜在此刻瘋漲。

周念隻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唇上略過,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抽身站好。

轟——

腦中有什麽東西炸開。

他親她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她的初吻!

周念僵了許久,還是鶴遂拿著手機給她看時間:“還有五分鍾,還不祝我生日快樂?”

黑暗裏,她的臉早就漲成番茄紅。

開口時,周念聽見自己的聲音又啞又抖,還結巴個不停:“鶴,鶴遂,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月光灑在他清絕眉眼間,他衝她展眉一笑,笑容蠱惑人心,嗓音倦懶:“謝謝,我很快樂。”

周念聽出他的話中意,臉上又是一熱。

她想化解一下這曖昧又尷尬的氣氛,便說:“我們走過去亮的地方,我看看你送的什麽。”

周念走到亮堂的月光底下,才看清楚手上捧著是什麽東西。

一株長勢驚人的萬年青。

葉片肥厚,綠得驚人,意味著新生般的蓬勃生命力。

還用一個特別可愛的粉色花盆裝著。

這時候,鶴遂彎腰,雙手撐在膝蓋上,改為仰視周念。他的眸子又黑又深邃,眸底卻又璀璨如星河,看著周念時更像是在發光,開口時嗓音徐徐:

“念念,我們萬年長青。”

萬年青。

一萬年都長青的好東西,浪漫得不像話。

所以他說,念念,我們萬年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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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算錯了,本來打算這章結束小鎮,發現這章寫不完,下章結束小鎮!!!(也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