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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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在鶴遂去浴室洗澡的時候,周念坐在他的書桌前,用他的紙筆, 給他寫了一封信。

寫信時,窗外天氣驟變。

像突然發脾氣的小孩, 上一秒還晴空萬裏,下一秒就雷鳴電閃。

整個天空都暗了下來。

周念坐得端正, 捏筆的姿勢很標準,她低垂著睫毛,一筆一劃地在紙張上寫著。

紙張是從他英語單詞本上撕下來的最後一頁。

四線三格的格式。

沒有找到其他可用的紙,隻能將就,但周念的字可不將就。

每一個字都寫得非常娟秀,是那種寫作文時, 就算偏題,老師都會願意多給幾分卷麵分的漂亮字跡。

一道雷暴炸在空中。

開始下雨了。

狂風把雨點子卷進窗內, 飛濺在信上, 未幹的墨跡被雨水洇開, 其中兩個字變得模糊。

周念並沒有劃掉重寫,她覺得還看得清。

她寫得太過專注,以至於鶴遂什麽時候來到她身後, 她都沒發現。

“在寫什麽?”他站在她的椅子後麵問她。

“啊——”周念條件反射般用手把紙捂住,像個怕被抄作業的小朋友, “你還不能看。”

“……還?”鶴遂單手落在椅背上, 肩膀微微下塌, “寫給我的?”

周念慢吞吞地嗯一聲:“但你現在還不能看。”

鶴遂拿手裏的吹風機給她看:“我隻是想給你吹頭發。”

周念這才發現自己頭發還沒吹, 便說:“那你隻能給我吹頭發,吹頭發的時候不能偷看。”

“行。”

鶴遂插好吹風機的插頭, 修長的手指穿梭進周念濃密的頭發裏。她的頭發又長又多,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的緣故,發梢處微微發黃。

他給她吹頭發。

她在給他寫信。

誰都沒有出聲打擾這美好溫馨的一幕,尤其是周念,她好希望時間能夠停在這一刻。

就算外麵漫山遍野都是風暴,但她和鶴遂所在的這間小屋子卻有著人間小美好。

那是一封不算長的信。

寫好信後,周念把那張紙對折起來,再對折,然後將它和他的那些獎狀夾放在一起,在玻璃桌麵底下。

吹風機風聲停了。

周念回頭看著他,說:“這封信要等你兌現諾言那天才能看。”

鶴遂一邊纏著吹風機的線一邊望著她。

怕他不明白,周念又說:“就是你帶我逃出這座小鎮那天。”

鶴遂臉上是淺淺笑意,眸光裏卻有萬分的認真:“好。”

暴雨裏,從院中傳來急促無比的敲門聲。

周念心中立馬警鈴大作:“怎麽辦,會不會是我媽媽來了?”

鶴遂又眼神安撫她:“別怕。”

周念問:“那我們現在做什麽?”

鶴遂漫不經心地說:“什麽都不做。”他看了眼窗外的暴雨,眼裏是同樣的潮濕陰冷,“她想敲就敲個夠,敲累了就走了。”

“……嗯。”

果然,像鶴遂說的那樣,敲門聲伴著雨聲響了二十多分鍾後停止。

隨後再也沒有響起過。

周念心裏很清楚,冉銀不會輕易地善罷甘休,但她已經下定決定不會再回到那個家中去。

等了半天沒有再聽到敲門聲,她的心也逐漸放鬆下來。

到下午飯點時,鶴遂給她做了飯。

他做飯的時候,周念就去廚房裏呆著,想幫幫他的忙。可是鶴遂這也不要她碰,那也不要她弄,還嫌她在旁邊礙手礙腳的。

無奈之下,周念隻好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周念很好奇:“你做什麽呢。”

鶴遂抬眸看她一眼,嘴角是壞壞的笑:“山珍海味。”

周念看著他手裏正切著的西紅柿:“你騙人。”

鶴遂懶聲一笑。

他動作嫻熟地將西紅柿切丁,又打了兩個雞蛋在碗裏:“你那個胃太差,吃點麵養養。”

周念說:“一小碗。”

他點點頭說知道。

那是周念吃過最好吃的番茄雞蛋麵,湯汁濃鬱,麵條軟爛。她也沒有強迫自己吃,純粹是覺得可口。

鶴遂見她吃得香,提醒道:“量力而行,等下不準吐,聽見沒周七斤?”

周七斤。

聽見這個稱呼,周念差點把麵湯噴出來。

她咽下那口,急了:“你叫我什麽?”

鶴遂看著她,俊臉染著笑,慢條斯理地又喊了一聲:“周,七,斤。”

周念:“…………”

這人真的好壞。

她撇了下嘴:“不準叫了。”

鶴遂笑得很欠揍,再帥的臉都讓她忍不住想揍他,他說:“偏要叫,周七斤。”

周念還沒來得及開口,鶴遂又說:“周七斤,七七四十九公斤,我的目標就是把你喂到98斤,你太瘦了。”

周念無情提醒:“那你離目標體重還有24斤。”

鶴遂:“……”

兩人就在笑鬧間吃完了晚餐。

周念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輕鬆過,她覺得是鶴遂親手為她打造了一座烏托邦,是絕對理想的國度。

入了夜。

周念沒有主動提要離開,鶴遂也沒有說要送她回家。

兩人之間都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雨還在下。

晚上十點左右,鶴遂正在衣櫃裏找被褥,準備在床邊打地鋪,周念已經躺在他的**,蓋好了被子。

這時候,院中傳來破門而入的腳步聲。

還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而是一串腳步聲。

混亂,急促,來勢洶洶。

周念從**坐起來:“怎麽回事。”

鶴遂合上衣櫃的門,快步來到窗邊,微微掀開簾子朝下方看去:“有人來了。”

“誰來了?”

“看不清。”

外麵是暴雨淋漓的夜,萬物都模糊在一片水光裏。

隱約可見幾人在院子裏疾走。

“他們上來了。”鶴遂放下簾子說道。

“到底是誰……”周念呐呐道,一顆心已經開始顫抖。

鶴遂衝到門口,動作迅速地將門反鎖。

與此同時,外麵傳來木樓梯嘎吱嘎吱的響聲。

那些人來了。

十秒後,房門被人從外麵拍響:“開門!警察!”

警察。

警察為什麽會來?

隻是如果是警察的話,就沒有不開門的理由。

“快一點!把門打開!”

隨著警察的暴喝,門也被拍得震顫。

鶴遂解了門鎖,把門打開。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好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察衝進來:“不準動!”

他們衝著鶴遂喊,“把手舉起來!”

周念惶恐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你們做什麽!”

“……”

“鶴遂什麽壞事都沒有做!”

她眼睜睜地看著鶴遂被撞翻在地,被迫趴在地上,雙手被警察反剪在背後。

緊跟著,一副銀色手銬落在他的腕骨上。

這時候,方才有人向周念說明:“你媽媽報警,說他誘騙強.奸你。”

誘騙。

強.奸。

……

周念簡直被刺痛耳朵,她掀開被子,赤腳衝下床:“他什麽都沒有對我做,你們放開他。”

“小姑娘,請你冷靜點。”

警察勸告她,“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

周念一下就急哭了,又不敢肆意妄為,隻敢在旁邊急得直跺腳。她看見鶴遂被粗暴地壓著,半張臉在地板上反複摩擦。

他卻還在一直看著她,衝她微笑,用眼神告訴她別怕。

這時候,周念見到警察中有兩張熟麵孔。

盧國強和段武。

她記得他們,還記得盧國強的眼皮會時不時**。

周念趕緊走到盧國強旁邊,哭著說:“盧叔叔,你知道我和鶴遂之前就認識的,他絕對不會做出傷害我的事情。”

也許是見她實在哭得可憐,盧國強說:“真沒啥不會冤枉他,但是得先回派出所再說。”

周念立馬說:“我也去。”

盧國強:“你是當事人,你當然得去。”

地上的鶴遂被提起來,被一名警察押著朝外走,其餘警察也跟上去。

周念跟在最後麵。

她走出房門的時候,才注意到外麵還站著一個人,她轉眼,和冉銀對上視線。

周念毫不意外她會出現在這裏。

“你一定要做到這種地步嗎?”周念絕望地看著冉銀問道。

“不然呢。”冉銀麵無表情,“你以為我會讓一個死混混毀了你的一生嗎?他休想!你想和他玩叛逆遊戲,你也休想!”

“……”

事已至此,周念隻覺得爭論沒有意義。

不論她說什麽,冉銀都不會聽,冉銀是個永遠隻會相信自己的人。

周念看冉銀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她擦掉臉上的淚,漠然地收回視線,抬腳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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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派出所的時候,所有人身上都被淋得透濕。

這雨實在太大。

周念和鶴遂被先後分別帶進審訊室,負責問話的警察是盧國強和段武。

先進審訊室的是鶴遂。

問話如下:

盧國強:“你有沒有對她做什麽?”

鶴遂被手銬銬著的雙手懶散地放在長腿上,他懶懶地說:“給她吹頭發算不算做了什麽?”

盧國強皺眉:“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鶴遂滿不在意:“我這就是在好好回答你的問題。”

盧國強拿根筆戳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問:“那除了吹頭發勒?其他的沒做?”

鶴遂動動身子,調整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靠著:“沒做。”

盧國強:“那人家媽媽怎麽報警說你強/奸?”

鶴遂:“我怎麽知道?你得去問她。”

盧國強回想,接警時間是四十分鍾前,周念母親親自來派出所報的警,說閨女被鶴遂拐到家裏強.奸,她去敲門,鶴遂不給開門,無奈之下才來報警。

出於謹慎,盧國強還是嚴肅提醒道:“不要和警察撒謊哈,撒謊可沒好果子吃,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鶴遂扯唇一笑,淡聲道:“我這都坐在後悔椅上了,還撒什麽謊?”

審訊室的椅子就是後悔椅。

隻要坐在上麵的人,在經曆過大記憶恢複術後,總會交代清楚犯罪事實,表現出深深的悔意。

盧國強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不過還好穩住了。他又簡單地問了鶴遂幾個問題,比如周念是幾時去的他家,去他家後兩人都做了什麽之類的。

問完後就讓人帶他出去,換周念進來。

這下輪到周念。

周念比誰都著急,甚至沒等盧國強發問,就主動開口:“鶴遂沒有對我做什麽,真的。”

盧國強和段武對視一眼:“這麽維護他呢。”

周念語塞。

沉默了會兒。

“我想到上次在醫院見你和鶴遂時,你們當時動作就挺曖昧。”盧國強頓了頓,“所以說實話吧。”

“什麽實話。”周念有些糊塗。

“你要是自願和他發生性.關係,是不構成□□的,雖然你沒成年,但是滿了16歲。”盧國強說。

周念臉色一熱,驚慌解釋:“沒、沒有,我們沒有。”

盧國強看著她,見她這樣也分不清是在害羞還是真的沒有,沉默了下又問:“你今天為什麽會去找他?你媽媽敲門你們還不給開門。”

周念眼神虛閃:“我和媽媽吵架了。”

盧國強注意到她的不對勁,追問:“因為什麽吵架?”

因為我媽媽坦白她殺了人。

她殺了我爸爸。

周念沒有勇氣將真相說出口,一想到就難受得要命,她哽咽了下,最後細聲細氣地說:“因為我不想畫畫,她非逼著我畫。”

盧國強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就因為這個?”

“……嗯。”

就在周念被盯得喘不過氣時,盧國強終於收回視線,翻了翻麵前的紙,又問:“你媽媽要求,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看看情況。”

周念懵懂得很:“什麽情況?”

這把盧國強一個老爺們搞得怪不好意思:“就是看看有沒有性/生活的情況嘛。”

周念沉默了下,說:“是不是我去做了檢查,證明了沒有後,你們就可以放鶴遂離開。”

盧國強點點頭:“差不多是這樣。”

周念沒有猶豫:“那我去。”

坐警車去的醫院。

冉銀和周念同坐在後排,周念離她很遠,臉朝著外麵,看被雨淋花的玻璃。

冉銀一直盯著周念看,上下打量,好幾次欲言又止。

隔了好一會兒,冉銀還是沒忍住:“你看看你穿的什麽,穿著小混混的衣服,還穿著他的拖鞋,你還敢給我說你們沒做什麽?”

周念不耐煩地皺了下眉,沒有回答。

冉銀又說:“真沒做什麽,你當時為什麽會在他的**?”

“……”

“你真覺得他是個什麽好東西嗎???”

周念煩躁地把眼睛閉上,下定決心不理會。

到了醫院,掛號做檢查。

躺在檢查**的時候,周念不停地在想,為了控製她,冉銀真的什麽事情都能做出來。

哪怕是報假警,哪怕是冤枉鶴遂強.奸她。

檢查完就能知道結果。

女醫生當著冉銀還有盧國強的麵說:“膜都還在哈,沒有過任何**經驗。”

周念站在一旁,羞憤得恨不得原地消失,她想不通自己為什麽要經曆這些。

也想不通,被她牽連的鶴遂又為什麽要經曆這些爛事。

……

這晚,冉銀還是如願地帶著周念回了家。

周念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裏,拒絕和冉銀說一句話,過了今晚,她一有機會就會去找鶴遂。

畢竟這個家中再沒有什麽能留得住她,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她留戀。

隻是讓周念萬萬沒想到的是,雖然鶴遂被安全地放回了家,但當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來時,他已經在所有人口中成為了和鶴廣一樣的人。

一個強.奸犯。

消息不脛而走,比病毒滋生得更快,整個鎮子的人都在說——

那條瘋狗強/奸了周家懂事乖巧的小姑娘。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爛根能播下什麽好種?

沒被抓去坐牢又怎樣?還不是用了些手段哄騙了人家乖乖女,乖乖女剛好又滿了16歲,反正是個強.奸犯就對了。

周念也在眾口鑠金中成為了一個年紀輕輕就不懂自愛的女孩子。

不檢點,不自愛,不懂得保護自己。

一場黃謠如風暴般卷來。

而製造這場風暴的人就是周念親媽,誰會給自己女兒造黃謠?冉銀會,她為了滿足自己的掌控欲,什麽都做得出來。

逢人就說是鶴廣那個兒子玷汙了她的女兒,糟蹋了她女兒的清白。

周念不懂事情為什麽會這樣,鶴遂從不曾對她有過任何預約之舉和非分之想,最多摸摸她的頭,在她難過的時候給她一個擁抱,僅此而已。

她找到鶴遂時小臉蒼白,鹿眼濕漉漉的,道歉的時候哭得很厲害。她在他麵前低著頭說:“對不起,是我把你搞成這樣的。”

鶴遂看上去絲毫沒受影響。

他用紙巾給她擦眼淚,笑著哄她:“周七斤,你別哭了,我真的見不得你哭。”頓了下,嗓音低了下去,“你一哭我就心疼。”

周念還是在哭,索性蹲下去哭:“……真的對不起。”

鶴遂便蹲下哄:“都說了沒事,我都習慣了,被誤會,被曲解,在我這裏從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你的眼淚在我這裏才是頭等大事。”

“……”

聽他這麽說,周念更加自責。

鶴遂耐著性子哄了她很久,才讓她收住眼淚,他使出了殺手鐧:“隻要你不哭,我什麽都答應你行吧?”

“你說的。”

“嗯。”

周念洗了洗鼻子,抱著膝蓋盯著他,眼睛還是紅的:“那比如說——要是我畫畫的時候,讓你擺出一個很可笑的姿勢呢,你擺嗎?”

“擺。”

他回答得沒有任何猶豫,“你讓我怎麽擺,我就怎麽擺。”

周念終於願意破涕為笑。

這時候,蹲在她麵前的鶴遂,突然抬手捧著她的半張臉。他的指溫微涼,眸光深邃深情,低聲道:“念念想怎麽畫都可以,我都配合。”

這是鶴遂最寵慣周念的時候,自願剝去狠厲皮囊,展露最柔軟的內心。

在她麵前,他乖得像隻被馴順的狼,會滿足她的各種需求。

多麽美好。

但也隻是停留在這個時候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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