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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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偏頭痛的症狀一直沒有得到緩解, 白天疼,晚上睡覺更疼。

這已經嚴重影響到周念的日常生活,尤其期末將至, 偏頭痛發作的頻率增加, 讓她很難集中注意力複習。

更別提畫畫, 剛拿起畫筆,就疼得隻想去躺著。

也是因為偏頭痛的緣故,周念已經連續兩個周末沒有去找鶴遂畫畫。

又是一個周末。

鶴遂在微信上問周念,今天要不要過去找她。

周念說偏頭痛,不想出門。

隔了會,周念又收到鶴遂的微信,他說:【那我來找你?】

周念從**爬起來,在家裏上上下下找了一圈, 確認冉銀不在家去市裏麵後,給他回複:【可以。】

冉銀最近去市裏麵的時間愈發多, 臉上的愁容也愈來愈重。

反而周念對保險金一事不怎麽掛心。

琢磨著鶴遂快到的時間, 周念換好衣服下樓, 去給他開門。

光是房間到大門的這一段距離,周念都得扶著左邊腦袋走,痛感劇烈, 她走不了兩步,就疼得要發出“嘶”的一聲。

周念來到大門口, 取下門閂, 把門拉開。

鶴遂站在門外。

他身著常穿的黑t, 灰褲子, 式樣簡單的衣褲被他優越的身形襯得格外好看。

“頭還疼?”鶴遂第一句話是問這個。

“嗯。”

周念維持著扶頭的姿勢,“最近疼得更厲害了。”

鶴遂抬腳跨門:“你去醫院看過沒有。”

等他進門後, 周念抬手關門,順便說:“看過,上周才去醫院照過一個腦ct,沒什麽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周念想了下,說:“醫生就說得偏頭痛的原因很多,女性也更容易得,和遺傳啊,情緒啊,很多方麵有關。”

沉默幾秒。

兩人正走到井邊,鶴遂指了下井邊:“你坐這。”

周念:“哦。”

陽光燥熱,井口被曬得光滑。

周念坐下去時,還覺得有點燙,她回頭看了眼黑漆漆的井中,嘀咕:“不會掉下去吧……”

鶴遂輕懶地笑笑:“掉不下去。”

周念還是有點怕:“不行,我得拉著你。”

她伸手,細白的手指小心翼翼攥住他的衣服下擺。

鶴遂停在距她很近的地方,兩人的腳尖是碰在一起的。

井邊放著水桶,裏麵是一桶清涼幹淨的井水,鶴遂側著彎腰,在桶裏洗了個手。

緊跟著,他直起腰,一隻手輕輕勾住周念的下巴。

周念聞見他身上淡淡的皂香,不禁有些心猿意馬,一時竟忽視掉劇烈難忍的頭痛。

他勾著她下巴的手指還是濕潤的,涼悠悠的觸感。

正走著神,周念聽見上方落下鶴遂低沉悅耳的嗓音:“哪邊疼?”

周念輕聲答:“左邊。”

鶴遂:“抬頭。”

周念照做。

他勾著她下巴的手指也順勢往上一些,又說:“張嘴。”

周念又乖乖把嘴巴微微張開。

下一秒。

周念就感覺到鶴遂微涼濕潤的手指伸進了她的口腔裏。

她渾身一緊,肩膀微微聳起來。

“別緊張。”他低低道。

口腔裏有他三根手指,周念隻能含糊不清地嗯一聲。

周念不知道目光應該往哪放,她有些慌亂地看看他白皙下顎,又看他隱在黑色衣料下的胸膛,又看著眼皮子底下他的腕骨。

最後索性就盯著他的腕骨看,臉上是一陣接一陣的燥熱。

他的腕骨也很漂亮,分明的突起,骨線流暢。

手腕細,手卻很大。

周念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他這手戴手表一定很好看。

她得和他說說。

“鶴遂,你的手——”

“先別說話,嗯?”鶴遂很溫和地打斷她。

周念安靜下來。

注意力放在他的腕骨上,周念發現他的腕骨往前挪了一點,相對應的,她感覺到他的手指溫柔地磨蹭過她柔軟的口腔內壁,一路往裏。

他的動作很慢,在撫摸她的牙齒,從側麵的第一顆牙齒開始,一顆接一顆地往裏摸。

她想問他為什麽要摸牙齒。

但她現在不能說話。

鶴遂就那麽勾著周念的下巴,仔細地摸著她左邊的牙齒,從上到下,從外到裏,每一個側麵的牙齒都不放過。

他的神色極為專注,俊臉上時不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周念仰著臉,張著嘴,小臉紅彤彤地配合他。

“找到了。”他突然說。

“?”

鶴遂的食指指腹停在周念左邊下方最裏麵的那顆牙齒上,慢條斯理地說:“周念,你這裏長了顆智齒,橫著長的。”

說著,他又動了動手指,摸了摸那顆智齒:“就這,這顆,感覺到沒有?”

周念含著他的手指,含糊不清地應:“感覺到了。”

鶴遂把手指扯出來,低頭看著周念攥著他衣角的小手,似笑非笑地說:“還要拉多久?我要洗手。”

“……哦。”周念忙不迭地鬆開手指。

鶴遂在洗手的時候,一邊洗一邊問:“你剛剛想說什麽。”

最近偏頭痛已經把周念折磨成了金魚腦:“我忘了。”

鶴遂:“……”

看著他正在洗的手,周念一下子又想起來:“對了,我剛剛是想說,你這手要是戴手表肯定特別好看。”

“是麽。”

他張開修長的五指看了看,“可能?”

後來戴在鶴遂腕上的手表數不勝數,還全是些高奢品牌,品牌方對他很滿意,粉絲也誇他的手絕絕子。

他早就忘記——

在2013年的那個夏天,曾經有個女生坐在小鎮民居裏的井沿上誇他的手好看,忘記得徹底。

“你的意思是,我是因為長了這顆智齒所以才引發的偏頭痛嗎?”周念把話題轉到正事上麵。

“對。”

鶴遂用手指點了點她的臉頰,“要拔掉。”

周念一聽就皺眉,怯生生地問:“拔牙會不會很疼。”

鶴遂甩著手上的水:“疼也要拔,否則你的頭就會一直痛。”

周念麵露糾結,沉默了好一陣,才慢吞吞開口:“鶴遂,我要是去拔牙的話,你陪我嗎。”

鶴遂好整以暇地望著她:“你想我陪麽。”

周念想都沒想,就說:“想。”

“那擇日不如撞日。”他朝她招招手,“走。”

“?”

周念緊張地站起來:“我還沒做好準備。”

鶴遂語氣平靜:“到醫院的路上你可以做準備。”

周念:“……”

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做,周念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跟著鶴遂出了門。

兩人一前一後隔著一段距離,不那麽引人注意地朝著醫院走去。

醫療資源緊缺的時代,即便在小鎮上的醫院,也是人滿為患。

尤其周末,掛號的隊伍從窗口排到門口。

“你去旁邊坐著。”進鎮醫院的大廳後,鶴遂對周念說。

“你幫我排隊嗎。”周念問。

“嗯。”

周念到大廳邊上的鋼製長椅上坐下,目光落在隊伍最末尾的鶴遂身上。

他永遠都是人群中最惹眼的那個。

個子高,長得很英俊。

長蛇般的隊伍正在龜速前進。窗口隻開著兩個,還是手腳不算麻利的中年婦女,用一指禪慢悠悠地戳著鍵盤。

空氣裏彌漫著病氣,消毒水味,止不住的咳嗽聲,小孩的哭嚷聲。

太吵。

周念被吵得頭疼,把手肘支在扶手上,托著一邊臉頰,閉著眼睛休息。

剛合上眼沒一會,旁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周念小姑娘。”

周念眼皮一動。

這聲音有點耳熟。

她緩緩睜眼,發現旁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男子,穿西裝打領帶的藍領模樣。

是上次在南水河邊找她談過話的陳誌強。

新陽保險公司的。

周念下意識地皺了下眉:“幹嘛。”

陳誌強微笑著說:“還有點事情想問問你。”

周念頭痛不適,加上對麵前這人本身也沒好感,有些冷淡地開口:“沒什麽好說的,該說的我上次都說了。”

陳誌強像塊魔芋,粘著不肯離開:“就一些很簡單的問題。”

“……”

周念下意識看向鶴遂的方向,發現他也正好在看她這邊。

他的臉色一冷,徑直從隊伍中抽身離開,朝周念的方向走過來。

“怎麽回事?”鶴遂來到兩人身前。

“啊?”陳誌強回頭,就看見一個身高直逼一米九的少年立在麵前,氣場滲人,“我要問周念小姑娘一點事情。”

鶴遂靠近一步,擋在周念身前,冷冰冰地說:“她並不想和你說話。”

陳誌強翻開公文包,從裏麵抽出一張照片:“不是問她爸爸的事情,我是正好在找人,想問問她認不認識。”

他把照片遞給周念看,“你就幫我看一眼。”

周念目光越過鶴遂的身子,落在那張照片上,愣了下,說:“我認識,鶴遂,這人你也認識的。”

鶴遂也順勢低眼,看向那張照片。

他還真認識。

那是一張藍底的2寸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燙著波浪短發的胖女人,大臉盤子,腫泡眼,對著鏡頭笑起來眼睛都快要看不見。

“這是我們學校的語文老師,姓李,叫李麗芳。”周念說,“之前教過你的對不對,鶴遂。”

鶴遂淡淡嗯一聲。

陳誌強眼裏掠過一抹異色,很快又消失不見,臉上笑容重新出現:“哦哦行,我就問這個,沒別的事情了,不打擾你們了哈。”

看著陳誌強離開的背影,周念兀自低聲說了句:“他一個賣保險的找李老師幹嘛。”

鶴遂隨口接了一句:“可能就是為了賣保險。”

“也是。”

發生這麽一段小插曲,讓鶴遂不得不重新排隊。

近二十分鍾後,鶴遂才拿著一張口腔科的掛號票。周念已經在長椅上等得昏昏欲睡,他輕輕揉了一把她的頭發:“起來了。”

周念惺忪地睜眼,慢半拍地應:“……哦。”

到二樓的口腔科,醫生先給周念拍了一張牙片。牙片上果然顯示,周念的左邊下牙最裏麵長了一顆橫著的智齒。

醫生也說,要是不拔,會一直引發偏頭痛,還會把旁邊好的牙齒給抵爛。

拔牙的時候,周念怕得不行,剛躺在牙椅上就立馬坐起來,怯生生喊:“鶴遂。”

鶴遂就站在旁邊,有些哭笑不得,還是耐心地低聲說:“我在。”

他朝她伸出一隻手臂:“抓著就不怕了。”

像看見救命稻草似的,周念立馬緊緊抓住他緊實的手臂,聲音卻更加露怯:“我還是怕怎麽辦啊。”

鶴遂沉吟片刻,懶聲道:“要不等會我給你講個故事?轉移注意力。”

周念覺得這方法可行:“你講。”

醫生讓周念張嘴,打了麻藥。

又過了一陣子,醫生再次讓周念張開嘴巴,準備拔牙。

周念緊張地閉上雙眼。

耳旁傳來鶴遂低低徐徐的嗓音,他開始給她講故事:

“有個女生出現在一個不受寵的家庭,媽媽隻愛弟弟,從來也隻會誇獎弟弟。弟弟卻死於一場車禍,女生偶然間發現弟弟是被霸淩才自殺的,她將這點告訴母親,拿弟弟留下的字條給母親看,母親非但不相信,反而責罵女生,說字條是她偽造的。後來,女生的爸爸拋棄妻女卷款離家,女生也離家求生,融入社會。女生進入到一家保險公司工作,卻遇到黑心上司,不僅被哄騙當了上司的情婦,上司還不停PUA她,讓她想方設法提升業績。女生漸漸走向了一條不歸路,先是通過賣身求業績,又被虛榮心挾裹著陷入消費主義陷進,最終成為一個□□。”

故事講到這裏,那顆橫著長的智齒已經被醫生拔出。

麻藥生效,再加上被鶴遂口中的故事吸引,周念竟一點都不覺得痛。

反而,她興致勃勃地問:“然後呢,然後那個女生怎麽樣了。”

醫生把一大團棉花塞進周念的牙洞裏,叮囑:“咬著,咬緊,先別說話。”

鶴遂勾唇一笑:“讓你先別說話。”

周念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講。

鶴遂卻不講了,他在和醫生說話:“那顆牙齒別扔。”

醫生瞥一眼旁邊鐵盤裏的智齒:“你要啊?”

鶴遂神色冷淡,但看向那顆牙齒的眸光卻很專注:“我要。”

周念用十分疑惑地眼神盯著他。

你要我智齒幹嘛?

鶴遂看懂了她的眼神,但也隻是略微挑眉作回應,其餘什麽都沒說。

那天從醫院出來後,天色已完,薄暮下的黃昏像詩人筆下美景。

周念和鶴遂沿著粼粼南水河往回走。

周念的左邊腫起來,塞牙洞的棉球已經吐出,但說話還不太利索。

鶴遂在半道上買了根雪糕。

他故意在她麵前吃雪糕,還欠揍地笑著逗她:“周念,你看你現在這樣,像不像個小老太婆。”

周念捂著左臉,含糊地開口像大舌頭:“你……”

鶴遂來到她麵前,倒著走,少年瀟灑的氣息滿滿,他挑眉笑得很壞:“你看你這樣,說話還漏風,更像個小老太婆了。”

周念被他氣得半死,又拿他沒辦法。

急了就伸手去擰他胳膊。

偏偏鶴遂不躲,由她隨便擰,也帶著滿臉寵溺地笑看她。

周念一下就沒了脾氣。

這是最好的時光,也是最壞的時光。

好在這是十七歲的鶴遂,他的世界裏還沒有萬人矚目和無邊榮潮,內心隻有一座被燒光的荒山,而周念是一場及時雨,雨落生萬物,青草,嫩芽,鮮花,生機勃勃的一切都是周念給的,她是他灰暗生命裏唯一的光。

壞在這是十七歲的周念,她會把所有的美好和恩賜都留在這一年,隻身前往一個未知、可怖、冷漠的,被鶴遂徹底忘卻的以後。

“鶴遂。”周念模糊不清地叫住他,“你拿了我的智齒要幹嘛。”

鶴遂回身望她。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在橘紅光影裏衝她淺淺勾唇,笑得醒目惹眼。旋即,他摸出那顆被洗淨裝進小袋中的牙齒,向她示意:“這個會是半年以後——”

他頓了下,黑眸璀璨迷人:“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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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知道你們想快點結束小鎮部分,但是該交代完的要寫清楚,要確保這個故事的完整性,但是也快啦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