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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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門口, 被血泡過的白色帆布鞋倏地停住。

周念像被電了一下,原地僵住身體,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鶴遂剛剛在說什麽, 在問她想怎麽畫?

她不敢確定, 也不敢相信。

周念遲疑地轉過身子, 發現病**的鶴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眼神怯怯的,輕聲問:“你能再說一遍嗎。”

鶴遂耐著性子, 神色冷淡地重複:“我問你想怎麽畫。”

聽到鶴遂的回答,周念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沒有聽錯,鶴遂這是在考慮答應她畫畫的請求。

雖然他還沒有直接答應,但是他既然這麽問,就說明是有希望的。

周念藏不住笑意, 小嘴輕抿著,淺淺梨渦隱隱可見:“我想畫一幅油畫。”

鶴遂向她進行確認:“你確定就一幅?”

周念認真地點頭:“我確定, 就畫一幅就好。”

鶴遂沉默。

周念語氣輕快地腔調:“我和你保證, 就一幅, 不會耽誤你更多的時間。”

又沉默幾秒鍾後,鶴遂才漫不經心地開口:“那就一幅。”

話音落下,周念聽得呼吸一緊。

他!答!應!了!

鶴遂真的答應她了, 還是在她下定決心徹底放棄的時候。

這真是峰回路轉的境況。

周念臉上笑意開得更燦,甜甜的梨渦鑲在嘴角, 她就這麽笑著対鶴遂中:“鶴遂, 我好開心, 謝謝你。”

鶴遂迎上周念清甜無隙的漂亮笑容, 他掃過她嘴角的兩個小梨渦後,把目光轉開。他閉上眼睛, 冷冷道:“得了,別廢話了。”

周念一點都不介意鶴遂的冷淡,他能答應她,她就很開心了。她又問:“那我們什麽時候畫。”

鶴遂依舊閉著眼,嘶啞的嗓音懶洋洋的:“你想什麽時候畫。”

周念想到冉銀給她定下的時間。冉銀從市裏麵回來的時候,就要看到周念參賽的人物畫。

冉銀是今天晚上回來,她需要在這之前完成作品。

“那你看今天行嗎。”周念試探性地問,“你什麽都不用做,躺著就行。”

“……”

鶴遂有傷在身,周念本來沒抱希望他能一口應下。沒想到,鶴遂倒是沒拒絕她,淡淡說:“隨你。”

周念更開心了,臉上的笑也更濃了:“那我今天下午過來。”

鶴遂沒再應。

周念還停在門口,聲音裏摻著清糯的笑,認真地說:“鶴遂,我真的沒想到你會答應我,我想我今天一整天都會特別開心。”

病**,閉著眼的鶴遂沒有明顯反應,隻是喉結不明顯地滾動了下,然後他冷冰冰地說:“周念,你廢話真的很多。”

周念毫不生氣,就算他現在閉著眼沒看她,但她還是抬起手來衝他揮了揮:“我下午再來,再見。”

揮手時因為穿著件闊大的黑色衛衣,動作顯得特別可愛。

鶴遂聽見周念輕手輕腳把病房門關上的聲音,聽見她的腳步聲在走廊裏越來越遠,直到完全聽不見。

他睜開眼,轉頭重新看向門口。

一陣風從窗戶灌進來,把門鎖不好使的病房門重新吹開。

過道上的光從門縫裏傾瀉了進來。

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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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要下雨的天。周念走出鎮醫院的鐵大門,抬頭看見黃貢貢的天空,剛爬上山頭的太陽也藏在濃重的鉛色雲朵後麵。

老人都說天黃有雨,周念不敢耽擱,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起風了。

風意涼猛,周念卻不覺得冷,她身上穿著件鶴遂的黑色衛衣,將她的體溫保護得剛剛好。

如她所說,她今天心情相當不錯,即便是個如此糟糕的天氣。

到家以後,周念先回房間洗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再把髒的衣褲放進洗衣機裏清洗。

衣服不敢晾在院子裏,周念就把衣服晾在了堂屋裏麵。

其中也包括鶴遂的那件黑色衛衣。

午飯時間,周念還是去叫莫奈一起吃的。飯桌上,莫奈突然問她:“周念,你有沒有聽說那件事。”

“什麽。”

“那個鶴遂被人捅了。”

周念緩慢咀嚼的動作一頓,她搖搖頭表示沒聽說。

莫奈又說:“我早上陪奶奶去菜市場買菜聽說的。聽說他就是在自家門口被捅的,有人去看了,現在地上都好大一攤血,聽著就嚇人。”

周念輕輕嗯一聲,別的沒多說什麽。

“我還聽說,當時是有個女生打的120,但不知道是誰。”莫奈感歎了一聲,“還好有那個女生,不然鶴遂肯定沒命了。”

……

周念心裏暗暗慶幸,還好,還好她昨晚經過那個小巷,不然鶴遂就沒命了。

吃完飯,和莫奈一起在廚房洗碗。

周念一直說不用,莫奈卻非要堅持和她一起洗:“我已經免費蹭飯了,不幫著洗洗碗的話,真的很不好意思。”

周念隻能說:“好吧,我們一塊洗。”

兩人一起站在灶台旁邊的洗手池前,一個負責洗,一個負責清。閑談間隙,周念問:“京佛是什麽樣的?”

“嗯……”莫奈想了想,說:“一座很繁華的大城市,人多車多,但總覺得少了點人間煙火味,不如花楹鎮。”

“喔。”

“周念,你以後也可以去京佛玩的,京佛還是不錯的。”莫奈說。

“好呀。”周念溫溫柔一笑。

後來,二十二歲的周念身至京佛,卻從沒有哪一刻覺得京佛不錯。

一瞬間也沒有。

她覺得京佛這座城市簡直糟透了,冷漠透頂,讓她覺得惡心。

……

送走莫奈後,周念邁著輕快的步伐上樓,到畫室裏去準備工具。她沒有心思午睡,強行睡也睡不著,她隻想準備好東西就到鎮醫院去。

畫室裏有一個置放畫具的架子,八層高的設計,層間距足夠寬,上麵有條不亂地擺放著多種畫具,畫板,橡皮,調色板,畫紙,畫筆。畫筆也分很多種,畫素描的鉛筆,畫國畫的毛筆,畫油畫的油畫筆。其中每一種畫筆的中間門道可不少,鉛筆就有2H、HB、B、2B、3B、4B……很多種,油畫筆也分豬鬃,狼毫和化纖等等。

周念到畫具架前,開始精挑細選起來。不論是在家畫畫還是出門寫生,她都沒有用這麽長的時間挑選過畫具。

她選了三支最趁手的油畫筆,一支平頭狼毫的,一支尼龍尖頭的,一支勾線的。另外的還有一個板刷。

周念拿來一個畫箱式的畫架,往裏麵放筆,放最貴的一組顏料,以及調色板,調色油等工具,直到把箱子裝得滿滿當當的。

收拾妥當後,周念背上畫板,提著畫具箱離開畫室。

出門時還沒有下雨,天卻更加發黃陰沉。周念覺得這雨始終要落的,所以也沒忘帶上一把雨傘。

到鎮上醫院的時候,已經一點半。

中午的醫院裏人少安靜,周念走進住院樓,注意到電梯樓層在顯示上行,她懶得等,拐進安全通道裏走樓梯。

拎著巨重一個畫具箱,周念身上還背著塊板子,一口氣爬上四樓都讓她累得氣喘籲籲。

太累了,要不是早上才輸過營養液,她覺得自己又得暈倒。

病房裏,護士剛剛給鶴遂掛上一組新的藥水。他蒼白的手臂搭在床沿,手背上紮著針,針頭連接著的青色血管十分清晰。

門口傳來溫吞的腳步聲,他下意識轉頭看向門口。

門打開,周念嬌弱的身子出現在他視線裏。她穿著一條潔白連衣裙,方領,喇叭袖,伸出裙擺的兩條小腿和他胳膊一樣粗。

她提著個畫具箱慢吞吞地走進來,小臉累得通紅。她的手是那麽小,碩大的畫具箱墜在她的手裏,鶴遂懷疑她的胳膊隨時會斷。

周念一進病房,就發現鶴遂在看著自己,她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然後注意到鶴遂還了病床。

他現在躺在靠窗的那張病**,就是她早上躺過的那一張。

“你怎麽換病床了。”周念到病房中間,把畫具箱放在地上。

“空氣好。”鶴遂看向窗外淡淡道。

“可是馬上要下雨了。”

“……”鶴遂不理她。

周念取下肩上的畫板,放在畫具箱上,轉身去把病房門關上。

關好門,周念往回走時,対鶴遂說:“我畫的時候你躺著就行,但是需要你控製一下頭的角度。”

鶴遂漫不經心問:“什麽角度。”

周念說:“等一下。”

周念拿了根鐵凳,放在距離鶴遂病床尾端一米的位置。這就是她畫畫的位置。

“我先給你把角度定好。”周念在鐵凳上坐下,“我等下還要調顏色,你知道是哪個角度就行。”

鶴遂好整以暇地望她,眸色平靜。

周念坐在那裏,和他対視,她用手示意:“你看窗外。”

鶴遂把臉轉向窗外。

角度不太対,周念又說:“再轉點。”

鶴遂再轉了點。周念盯了兩秒,還是覺得不太対:“再轉回來一點。”

鶴遂又照做,轉回來一點。

周念指揮:“下巴微微抬一點。”

鶴遂抬了抬線條流暢的下巴。

“你抬多了。”周念說,“收一點。”

“……”

鶴遂完全把臉轉回來,深黑的眸直直凝在周念臉上,薄唇冷冷開合:“周念,你玩我?”

周念:“……”

她哪敢。

周念覺得自己很冤枉,又怕鶴遂真的生氣,隻能小聲解釋:“不是的……是你一直沒有做対角度。”

鶴遂性子爛,完全沒耐心,直接抬手衝周念招了招:“來。”

周念:“?”

他沒好氣地說:“你要不要幹脆直接來擺,擺你想要的角度。”

鶴遂把話說得特別陰陽怪氣。周念卻沒聽出來,還以為她真讓他過去,她立馬就站了起來。

見她起身的鶴遂:“……”

周念到床邊,也沒注意到鶴遂黑眸裏的冷暗,直接上手。鶴遂來不及反應,兩隻滑涼的小手就捧住了他的臉。

他的眸光一聚,人也凝固。

鶴遂聞到周念身上小豆蔻的味道,溫軟又清甜。臉上有點癢,是周念的一縷頭發掃過。

周念沒察覺到異常,隻是覺得他的臉很僵硬,她捧著他的臉想往窗戶方向扳,卻發現扳不動。

她覺得奇怪,垂下睫毛,対上一雙幽深的黑眸。

周念的動作僵住。

此時此刻,周念才意識到,她現在離鶴遂是如此的近,她対他的動作也是如此的曖昧——她俯著身子,烏黑的長發拂在他的胸膛和脖頸處,而窗外急風獵獵,肆忌憚地窺視著這一幕。

周念捧住鶴遂的手指一僵,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人推開。

兩名警察出現在門口,撞破如此曖昧的一幕,氣氛瞬間變得非常尷尬。

周念:“……”

鶴遂:“……”

兩名警察:“……”

警察後麵還站在一個宋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