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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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看清血泊裏的那卷保鮮膜後, 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這是她第二次撞見肖護以多欺少。上次在長狹弄,肖護帶著五個人找鶴遂的麻煩, 但是卻依舊敗北, 這次竟然直接帶人堵在鶴遂家門口, 還動刀子把鶴遂捅傷。
她越想越生氣。
地上的鶴遂陷進昏迷,她又沒辦法拿太多的情緒來生氣, 更多的是擔心和憂慮。
他不會死吧?
周念一想到最壞的結果有死這一項,就禁不住周身起寒噤,她在寂靜的黑暗裏聽見自己急促紊亂的呼吸,還有牙齒格格打顫的聲音。
不知道救護車還要多久才到,但在這段時間裏,周念認為自己不能什麽都不做, 就這麽幹看著。
她把手機揣回牛仔褲的包裏麵,朝鶴遂走得更近。
鶴遂的身下流著好大一灘血。在冷暗月光下, 鮮血的顏色愈發詭異可怖, 紅得十分觸目驚心。
周念每往前一步, 都離那灘血越來越近,一直到她白色的帆布鞋踩進血泊裏。
周念的鞋底變得稠滑,是鶴遂的血粘滿它。
出門的時候, 周念穿了件薄薄的米色針織衫。眼下,她脫下針織衫拿在手裏, 然後在鶴遂身邊蹲下。
周念瘦白的手抖得厲害, 顫悠悠地伸出去。
伸向鶴遂的腹部。
周念的指尖碰到他白t的下擺, 感受到濡濕的血意, 惹得她渾身又是一個強烈的寒顫。
這一分鍾的恐懼永遠比上一分鍾強烈。
周念鼓足勇氣,深吸一口氣後, 用手指撚起他的衣服下擺,快刀斬亂麻般迅速往上掀。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像牆一樣煞白。
鶴遂的腹部平坦緊實,勁瘦,肋骨隱隱可見。就在最後一根肋骨的上方,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猩紅傷口,口子裂得不小,還在汩汩往外麵流著血。
空氣裏的血味也越來越濃,腥得直衝人天靈蓋。
周念被這陣仗嚇得不輕,隻能竭盡所能維持理智,她迅速把針織衫卷成一坨,按壓在鶴遂的傷口上。
這樣他流血的速度會慢一點。
可是周念的手不爭氣,一直抖一直抖,她重重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生生作痛,然後不停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手抖,不要手抖。
周念一邊自我暗示一邊深呼吸,終於讓劇顫的手緩和下來。
現在就等救護車來了。
“鶴遂……”周念俯低身體,貼在他的耳邊和他說話,“你堅持住,我打過120了,救護車很快就會到的。”
她一直在碎碎念,聲音裏全是哭腔。
“你別死啊鶴遂。”
“鶴遂,你能有點反應嗎。鶴遂?”
“我好害怕,但我也努力救你了,你千萬不要死,鶴遂。”
……
救護車還沒有來,距周念撥120也就才過去五分鍾,她卻覺得過了一個世紀般那麽漫長。
鶴遂的呼吸越來越微弱,黑暗的巷子裏始終沒有光照進來。
周念感覺到深深的絕望,她的腦袋無力地低垂下去,小臉貼在鶴遂的側臉上,他的臉上滿是血汙,和粗糙的塵土顆粒。
淚水從周念的鼻尖滴落,掉在鶴遂的耳廓裏。
她哭得很傷心。
鶴遂就要死掉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要死在她的麵前。
這時候,巷口傳來救護車的聲音。
周念霍地把臉抬起來,紅潤的雙眼裏重新燃起希望。
救護車來了,鶴遂有救了。
終於有一束明亮的光照進這個漆黑的小巷。
照到周念和鶴遂的身上。
周念俯身,把臉重新貼在鶴遂耳邊,激動地說:“鶴遂你看,有人來了,你再堅持一下。”
一撥人從巷口那邊快步跑來,跑在最前麵的一個醫護人員拿著手電筒,照著巷尾的一幕——倒在血泊中的少年,跪在他身邊的是個臉色蒼白驚惶的少女,旁邊是觸目的鮮血,還有血裏麵的保鮮膜。
這些人和物,樁樁件件,勾勒出一卷淒慘唯美的畫麵。
等急救人員一靠近,周念立馬帶著哭腔說:“他的肚子被捅了一刀,流了好多好多血。”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來到周念身邊,看見周念正拿著衣服按壓住傷口,點點頭:“做得不錯,來,你現在讓開。”
“好。”
周念收回雙手站起來,身體剛打直,就感覺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
眼前驟然一黑。
在栽倒之前,周念晃著身體,趕緊幾步走到牆邊,抬手扶住,手指緊緊扣著白堊牆麵。
麻痹感沿著神經網絡飛竄,周念的手腳在接下來整整五分鍾裏都沒有知覺,視線也處於模糊狀態。
她這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素質真的很差,遇到點事都扛不住。
鶴遂正在被緊急搶救中,趁著這個時間,周念打起精神,鬆開扶牆的手,邁開腿跑起來。
她得去叫鶴遂的媽媽,他媽媽的按摩店還亮著燈。
月光不平均地灑在巷中,有的地方亮些,有的地方暗些。
周念快速跑過零碎的亮亮暗暗,衝出巷子口,右拐,來到按摩店的門口。
按摩店垂著兩片軟玻璃門簾,周念掀開門簾快步走進去。
進門左手邊是一個黑色小吧台,上麵擺著些零碎的東西,幾個小本子,一盤瓜子,一個茶水杯。
宋敏桃站在吧台裏清點零鈔,聽到一陣急乎乎的動靜,把頭抬起來,看見一個精致漂亮又蒼白狼狽的女孩子。
女孩子長著一張清純至極的臉蛋,眼睛大而圓潤,眸子黑得像兩顆新鮮葡萄,肌膚像是泡過牛奶的綢緞,白皙滑嫩,隻是臉上沾著血汙和灰塵。
不止是臉上,衣服和褲子上都是鮮血,還有腳下踩著的那雙白色帆布鞋,鞋麵也被染成了紅色。
看著很是有幾分驚駭。
宋敏桃還沒來得及詢問情況,就聽見女孩神色著急地對她說:“阿姨,鶴遂受傷了,你快去看看。”
周念不知道鶴遂的媽媽姓什麽,隻能叫阿姨:“就在家門口。”
“……”
宋敏桃心口一緊,瞬間意識到女孩子身上的那些血汙從何而來。她一把扔掉手裏的零鈔和記賬本,快步從吧台出來,衝出門口。
門都沒有關,宋敏桃直接拐彎往巷子深處跑去。
周念細心地把店裏的燈關掉,用長鐵鉤把卷簾門拉下來後才離開。
還想再看看鶴遂的情況,她重新朝巷子走去,剛走到巷子口的位置,周念就感覺到小腹的痛感強烈。
她被迫停下,雙手捂住肚子痛彎了腰。
周念覺得自己好像無法再走過去了。
但是沒關係,現在鶴遂身邊有醫生,有媽媽。
也不再需要她了。
周念胡思亂地想著,神經稍微鬆弛下來,隻是神經一旦鬆弛,身體就開始產生很強的負反應——它開始報複周念對體力的耗費,它那麽虛弱羸瘦,根本無法支撐周念這一係列過激的行為。
胃部傳來陣陣**。
周念喉嚨一緊,牙齦一酸,不受控製地開始張嘴嘔吐。
然而她下午飯後已經吐過,胃裏麵根本沒有東西,她幹嘔幾下後,吐出大量的胃酸和黃色膽汁。
這就是身體對她的懲罰,就算吐不出食物,也會強製讓她吐出別的東西。
周念的臉色蒼白得像紙,腦袋開始發蒙。
巷子裏傳來腳步聲。
她塌腰彎背,微微哆嗦著抬頭,看見鶴遂被放在擔架上被抬出來,鶴遂媽媽緊緊跟在擔架邊。
真好,鶴遂得救了。
周念心想。
思緒到此為止,周念的身體重重一晃,一頭栽倒在地上,徹底失去了意識。
一縷月光同時照在周念身上,照在擔架上的鶴遂身上,明明暗暗,虛虛實實,兩人間所隔不過五米,於是命運在這一刻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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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裏。
鎮醫院設施和環境都很一般,病房的牆皮東一塊西一塊地剝落,地上堆著碎碎一層灰屑,輸液架的杆子上鏽跡斑斑,周念病床邊的輸液架上吊著瓶**。
她動了動手,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背上紮著針。
窗外晨曦初露,一弧魚肚白正在遠處的天空抹開。
病房裏一共兩張病床。
周念躺在靠窗的病床,旁邊是靠門的病床,她轉頭,看見的是一張淡藍色的簾子垂著。
簾子將兩張病床隔開,周念看不見旁邊病**的人。
這時候,簾子處探出一個腦袋。
“你醒了?”宋敏桃走出簾子,來到周念的床邊,“你暈倒了,醫生說你是營養不良,還嚴重貧血,給你開了兩瓶營養液。”
“謝謝阿姨。”
周念先道謝,然後順勢就要坐起來:“鶴遂,鶴遂他……”
宋敏桃手放在周念肩上,溫柔地按住她:“阿遂沒事。”
聽到鶴遂沒事,周念才籲出一口氣,重新躺好,然後抿抿唇問:“阿姨,我的醫藥費是多少?”
宋敏桃說:“我怎麽還好意思問你要醫藥費?要不是你,阿遂就沒命了。”
周念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鶴遂他情況還好嗎。”
“刀子捅在兩根肋骨中間,幸好沒傷到要緊部位,醫生說你當時給他按著傷口,才沒讓情況變得更糟。”宋敏桃把淡藍色的簾子拉開,“阿遂平時得罪的人多,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弄成這樣的。”
周念轉頭,就看見躺在旁邊病**的鶴遂。他安靜地躺在那裏,頭上纏著紗布,蒼白俊臉上有淤青也有紅痕,看著很狼狽。但他還是頂好看的,薄唇高鼻,睫毛比女生的還長。
周念靜靜地注視他,目光無偏移。
突然,她開口:“我知道是誰。”
宋敏桃怔住。
周念睫毛輕顫,目光虛虛一閃:“我知道是誰把他弄成這樣的。”
“好孩子,快告訴阿姨。”宋敏桃彎腰拿出病床下的鐵凳,坐在床邊,“是誰捅傷了阿遂?”
一雙魚泡眼浮現在周念眼前,她沒有猶豫地說出那個名字:“肖護。”
宋敏桃被氣紅了眼:“果真是那個小子!”
“阿姨。”周念聲音怯怯的,“我能問問,你知道原因嗎。我看見肖護找過鶴遂很多次麻煩。”
宋敏桃沉默下來。
隔了好一會兒,宋敏桃才告訴周念,肖護爸爸和鶴家有點恩怨,以至於肖護恨屋及烏,也對鶴遂一家不滿。
具體什麽恩怨也沒明說,宋敏桃的言辭閃爍。周念聽出其中應該有難以啟齒的隱情,也不好再過多追問。
“你是周念吧?”宋敏桃轉開話題,語氣親和,“我在街上看見過你幾回,你總背著個畫板。”
周念輕輕嗯一聲。
宋敏桃好奇地問:“阿遂是個沒有朋友的人,也不愛和人打交道。你和阿遂是怎麽認識的?”
“就……偶然。”周念有些心虛,她和鶴遂根本算不上是朋友。
“周念,那你以後一定要和阿遂多來往。”宋敏桃看上去很高興,“他秉性不壞的,你和他多接觸接觸就知道了。”
……多接觸。
周念沒由來地臉上一熱,但還是乖乖地應:“好。”
宋敏桃站起來:“天亮了,我去買早餐,你想吃什麽?”
周念急忙搖搖頭:“謝謝阿姨,我不用。”
“別和阿姨客氣。”宋敏桃抬手摸摸周念的頭,“你這個小身板還得多吃點才行。”
周念不好再拒絕:“那就一杯豆漿,一個雞蛋。謝謝阿姨。”
宋敏桃衝她溫柔一笑,正要離開,又不知道想到什麽,俯身下來對周念小聲說:“昨晚你來那個了,褲子上沾到血,我買了衛生巾幫你換上了。”
啊……
這多讓人難為情。
周念小臉瞬間漲紅,聲音變小了:“謝謝阿姨。”
“總是在道謝,真是個有禮貌的乖巧孩子。”宋敏桃看一眼旁邊**的鶴遂,“不像我兒子,平日裏總是很陰鬱孤僻。”
周念也看向鶴遂,覺得他是真的孤僻,就像一隻脫離狼群的狼。
宋敏桃離開了。
滴壺裏的**勻速落下,一滴又一滴。周念就這麽看著鶴遂發呆,安靜的病房裏,時間也似乎流逝得更為緩慢。
他的眼皮動了動。
周念沒注意到,直到他緩緩睜開眼,蒼白陰鬱的一張臉朝著她的方向轉過來。
與鶴遂深邃漆黑的眸子對上視線,周念才反應過來,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