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姝晚醒了, 聞時硯卻沒有去看她,反而是困在臥房內執筆寫著些什麽。
昏黃的燈光下,層層光暈染在了他認真的眉眼, 墨發披在身後, 如綢緞般傾泄,玄色寢衣襯得他玉骨霄寒,內斂沉靜。
宣紙鋪撒在桌麵,他一字一字的認真抄襲, 外麵的聲音好似隔絕了出去,但仍能從他的下筆看的出他心神不定,心緒不安。
他不敢去見姝晚,既愧疚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又自責也許這次又要失言了,什麽狗屁自由,默默守護, 退婚, 他不想了, 他想把她搶回府上,就讓她做自己的世子夫人, 他享什麽樣的榮華富貴,姝晚便享什麽樣的榮華富貴。
沒有人能從鐵桶一般的國公府再與他搶人。
聞時硯是自私的, 無論是以前, 亦或是未來,還是當下, 他的本性從未改變, 隻是遇上姝晚,或者說為了姝晚他可以壓抑住姝晚都不想要的。
但是他忽然不想再這樣擔驚受怕了, 如果姝晚要恨,那便恨吧,他們二人日子還長,聞時硯不信,他總歸是能打動姝晚的。
他花了一夜做了這個決定,心悸的感覺愈發強烈,桌子上寫的一遝紙是他為姝晚抄的佛經,求平安的,如果可以把所有一切的災難都轉移到他身上,已換去姝晚的平安。
在天蒙蒙亮時,聞時硯放下了筆,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緩步而出,晨起的涼意鑽入了他的衣縫裏,帶著潮濕的水汽,偏房的燈還亮著,裏麵悄無聲息的,不知人已經睡了還是醒著。
聞時硯輕手輕腳的推開了門,明荷轉頭過來瞧他,猶豫又複雜的說:“娘子醒了一會兒便睡了,府醫說娘子身子裏的蒙汗藥還有殘留,所有這幾日會嗜睡些,或者懶散的不想動,原先的病根兒被激發了出來,得靜養。”
聞時硯淡淡:“嗯,你先出去罷。”
明荷屈膝行禮,然後出了房門把門關上了。
藕荷色紗帳內臥著一道身影,受傷的胳膊放置在枕前,均勻的傳來呼吸聲。
聞時硯撩開紗帳,坐在床沿,視線描摹著她的輪廓。
有些憔悴,看樣子被嚇得不輕,他俯身在她額上落下輕微的一吻,再起身時卻對上了姝晚迷蒙的、濕漉漉的雙眸。
聞時硯一頓,有些不自在的離了些距離。
姝晚靜靜出聲:“大人。”
“嗯。”他應聲,眼神詢問,姝晚:“那些人抓到了嗎?”
聞時硯給她掖了掖被角:“抓到了,你放心,一個也跑不了。”
姝晚眯了眯眼睛,手指無意識的抓住了他的袖口,聞時硯顧不得錯愕,姝晚便又陷入了沉睡。
往後幾日也便是這樣,吃的少,睡得多,但好在有慢慢恢複。
“多吃些,府裏燉的人參雞湯,還有這個補血的。”聞時硯瞧著她吃飯,姝晚堅決要自己吃,聞時硯便承擔起了給她夾菜的任務。
姝晚猶豫著:“太麻煩了,這些日子我在國公府已經叨擾了許久,過幾日……”,還未等姝晚說完,聞時硯便淡淡道:“無妨,母親已經與我商議過了,此後你便住在國公府,鋪子隨你,若是想繼續開那便繼續開。”
姝晚一愣:“什麽?”
聞時硯攥了攥手,狠心道:“姝晚,對不起,我不打算退婚了,我也不想讓你離開,若你要恨我,那便恨罷。”
言罷他偏過臉去,等著姝晚發脾氣或是質問他,或者剛剛對他和緩的情緒又會防備起來,就像是隨意堆砌起來的牆,一推便倒了。
但,意料之中的指責並未到來,姝晚度過最初的錯愕後沉默了半響,格外平靜的道了聲:“好。”
這下輪到聞時硯猝不及防的驚愕了:“什……什麽?”
姝晚便又重複了一次:“都可以,你定便好。”這一遭走過後姝晚有些累了,比起總是去推開他,姝晚想嚐試著接受他,以前的感情自然是回不去了,她有時候會摸著自己的胸口嚐試感受和回憶從前的感覺。
但,已然想不起來多少了。
聞時硯是對她好的,經過了許多次的陪伴,他表現出來的是做不了假,比起所謂的接受,姝晚更像是累極了,想找個棲息的樹枝,推開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姝晚愧疚感會愈發的重。
她的心很軟,可以說是懦弱,無論表現的再堅毅再淡漠,本質上骨子裏還是有揮之不去的愧疚,尤其是這個人對你愈發的好後。
聞時硯的手在顫抖,他怕自己聽錯了,亦或者是理解錯了意思。
“你……你不生氣嗎?我沒有考慮你的感受。”聞時硯小心翼翼的問。
姝晚一頓,認真的想了想,“你會囚禁我嗎?”
聞時硯神色一凜:“當然不會。”
”那你會放任我被勳貴宗婦們欺辱和瞧不起嗎?”
“自然不可能,你的地位等同於我,誰敢對你不敬,就算有我便去攛掇禦史台在朝上日日參他們。”
“那我想做任何事,你會支持我嗎?”
“會。”聞時硯幹脆的回答,姝晚淡淡一笑,夾了一筷子豬肝:“事情皆如我所願,我還有什麽好生氣的。”
聞時硯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了欣喜,一朵煙火順著脊背遊走,爬山了後頸,繞上了太陽穴,在他的眼前炸開了流光溢彩的景色。
他抓住了姝晚的手背,珍寶似的握在手中,緊張的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啟唇:“我不會讓你後悔今日說的話的。”
姝晚淡淡點了點頭,唇角抿起了笑意:“吃飯罷,吃過飯我回柳蔭巷一趟。”
“寒哥兒和芸姐兒我已經安排在了國公府,日後他們便隨你住在這兒。”
“阿姐,我不願住在這兒。”清冷的音色響起,驚動了二人,尹書寒手拉著姝芸道:“阿姐,若你決定留在國公府,我還是要回去的,我已經快要弱冠,不能總是依賴阿姐的照顧。”
他轉頭看向芸姐兒:“芸姐兒還小,就讓她跟著你,待到大一些了我再把她接回去。”
姝晚還想再說些什麽,尹書寒打斷了她:“阿姐,就這般決定吧,早晚都要這樣,我與芸兒如何各自成婚也都是要麵臨的。”
他家阿姐實在心軟,這麽多年考慮的永遠都是他們,從不為自己考慮,尹書寒覺著阿姐這般實在很苦,他想讓阿姐專心做她喜愛的繡坊,成為天下第一繡娘,而不是整日操心他們。
姝晚最終點了點頭,瞧著有些低落,聞時硯在一旁低聲安慰:“平日裏閑暇時還是可以見麵的,國公府不會拘著你,想去哪兒是你的自由。”
他刮了刮姝晚鼻尖,姝晚卻有些不自在,微微遠離了些,聞時硯一頓,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指節。
事情定下後便告知了徐氏和老夫人國公爺。
老夫人點了點頭,喝著茶:“既然你做了決定,我便不會幹涉。”
國公爺麵色不好看,“聘禮……”
聞時硯打斷了他:“從我的私庫中走一百二十抬充做姝晚的嫁妝。”
國公爺驚愕,一個小小的商賈女子何至於這般,姝晚也愣了,低聲同他商議:“不必這般,我自己也有錢。”
聞時硯喜歡替人做決定的毛病又犯了:“無妨,這是你以後的底氣,我希望你不要總是自己撐著,我也是你的依靠。”
姝晚抿著嘴不說話了。
“婚期便定在三月後,許多事情要準備。”徐氏道,尹家沒有父母,國公府便要既打點府上的事,又要替姑娘家打點。
聞時硯轉過頭問她:“可行?”
姝晚一怔,溫和的說:“都好。”
聞時硯卻皺著眉頭:“若是你有哪兒不舒服了,不方便說的可以隻告訴我一人,我來解決。”
姝晚有些感動,也有些苦笑不得:“真的沒有。”,她本就是個不會做選擇的人,都是得人逼著一把才行,外麵的那一層殼她帶了許久,終於可以脫下來了。
她想到了什麽,想了想還是直說出來:“還未成婚我便住在府上,於禮不合,我身子已經大好,今日便回柳蔭巷罷。”
聞時硯不大願意,好幾次姝晚都在柳蔭巷出事兒,可見那兒風水不大好,但他又說過會尊重姝晚的想法,便說:“再等幾日可好?柳蔭巷的宅子我去差人拾掇一番,這樣你便不必與姝芸擠。”
姝晚鬆了口氣,還好,聞時硯如他所言沒有逼迫她,各退一步,姝晚點點頭。
隨後劉媽媽便領人把墨硯堂旁邊的沉姝院拾掇了幾番,作為姝晚暫居的院子。
“還是在墨硯堂住罷,你傷還沒好,在人眼皮子底下也能放心些。”聞時硯有些不大高興,他們二人才剛剛重新在一起,母親便把人安排在了沉姝院。
姝晚倒是覺著挺好,墨硯堂總歸是他平時要處理公務的地方,她住著還是有些不合適的,早些搬了出來也好,沉姝院很大,廂房有不少,劉媽媽給姝芸也收拾出了一個帶小院兒的臥房,也在沉姝院裏頭。
“你去忙罷,不必日日陪著我。”這幾日聞時硯都陪在她身邊,姝晚有些過意不去,生怕他耽誤了公務,聞時硯卻見她這般客氣的模樣,一時無言,深知自己繼續待下去她會不適應:“好,有事你便來尋我。”
姝晚點點頭,聞時硯克製的攬住她的腰,在她的額上吻了一下,姝晚閉上了眼睛,溫熱的觸感持續的停留在額頭上。
隨後捏了捏她的耳垂聞時硯便離開了。
姝晚原想著做些繡品打發打發時間,但身子還未大好,隻做了一會兒便有些疲累,打著哈欠倒在了床榻上,明荷給她蓋上了被子,屋內燃起了熏香。
聞時硯看不進折子去,他不斷的回憶姝晚答應他的那日,原本以為永遠不可能的事乍然實現了,聞時硯卻有些敏感的想去揣測她的心思。
她動心了?還是被自己感動了,亦或是並沒有忘掉自己。
他細細回想這幾日姝晚的舉止,最後頹敗的依靠在椅子上,原想著要不容置疑的“為她好。”,但當姝晚順著他時又開始惴惴不安,生怕她委屈了自己憋著悶著。
公務看不進去,葛忠一板一眼提醒他:“主子,您已經告假好幾日了,陛下天天催您回去,衙署那便亦然。”
聞時硯捏著眉心不耐:“我又不是驢,整日便是耕地,又不是少了我便不能轉了,叫他們找別人。”
“高大人叫屬下轉告您,那慕爾單於一夥人私自留下的是假玉璽,真玉璽留在他們自己手中,陛下聞言震怒,所以叫您趕緊上朝去。”
聞時硯一頓,“知道了。”
姝晚醒來時,已經晚上了,周遭燃著溫暖的燭火,她被塞在暖烘烘的被窩中,白日裏總是冰涼的手腳此刻是溫熱著的,叫姝晚有些舒服。
“睡了兩個時辰,晚上還能睡得著嗎?”含著輕笑的低沉嗓音響起,姝晚凝神瞧去才發現某人拿著公務在她房內處理。
姝晚臉一紅:“我們還未成婚,還是要守著男女大防罷,以後莫要來我房內了。”
聞時硯沉思了一會兒:“好,那便你來墨硯堂。”
姝晚無言,何時他竟變得這般無賴了。
聞時硯見她醒了,便放下了手中的公務,出了門外,半響端進來一個食案,上麵放著一個小碗和一個碟子,碟子上麵是一小堆帶著糖霜的杏煎。
“喝藥了。”隨著聞時硯攪拌的動作,濃厚的苦澀味飄散在姝晚鼻尖,她掩了掩鼻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做甚們吃蜜果子。”
“我是。”言罷不苟言笑的男人拿了一粒果子放入自己嘴中,皺了皺眉:“有些酸,還有些甜。”,引得姝晚咽了咽喉嚨,她拿過藥碗,一鼓作氣的喝了下去,姝晚不是矯情的人,不會因為怕苦便不喝藥,小時候再苦的藥也吃不上蜜果子。
藥溫度正好,但她舌頭上還有些傷,有些疼,蜜果子也隻得含著。
但這次她竟有些想拿甜味的東西壓一壓嘴中的苦澀,蜜果子放入嘴中,微微的酸味刺激著她的唇,叫姝晚整個人散發著甜甜的味道。
她沒忍住又吃了一塊兒,頭頂傳來輕笑聲叫她有些惱怒。
聞時硯的拇指落在了她的唇角,撚了撚,“粘上了糖霜。”
姝晚臉熱起來,一下子覺著今夜她的舉動有些莫名的幼稚,蜜果子是小孩子才吃的東西,她小時候沒吃過,大了後也就沒那個心了,現在覺出了幾分滋味兒。
驀地聞時硯傾身過來,原本是想看看她嘴角是否還有糖霜,卻被姝晚誤以為要吻她,條件反射一躲。
二人間的氛圍莫名滯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