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人的宅子是他們這幾年在京城購置的一處房產, 在柳蔭巷,周遭住的也都是普通的庶民,宅子不大, 大約二進二出的。
姝晚這幾年都在一處江南水鄉, 不僅學了那裏的繡法還開了一家繡坊,繡坊生意不錯,寒哥兒也中了會元,這下不論能不能及第也都能做官了。
進士, 多大的榮耀啊,在大祁崇尚以文為尊,文臣的地位極高,在朝中做官者,或是科舉入仕,或是門蔭補官,又或是衛官入仕, 科舉入仕者的地位是門蔭補官和衛官入仕大大不及的。
加之姝晚的爹當初也是秀才出身, 隻是後來身子不好, 早早的去了,要不然他們家也是兩代科舉入仕出身的書香門第了。
家中未曾買丫鬟, 一則姝晚不適應,二則寒哥兒也不答應, 原本寒哥兒想著宅子還是買大了, 隻三人住罷了,但姝晚想的長遠, 若是寒哥兒以後成了官老爺, 請同僚來家中吃酒,體麵還是得有的。
“好大的宅子啊。”芸姐兒跳著道, 姝晚向屋外瞧去,章程璟和尹書寒一道兒幫他們搬東西,章程璟揮了揮手:“姝晚姐。”聲音清亮,帶著濃烈的喜悅。
姝晚笑著點了點頭,尹書寒一向平靜無波的神情也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姝晚忙道:“接下來鬆快幾日,好好歇息歇息。”,她未問考得如何,隻是關心二人是否乏累。
寒哥兒自然是應的:“都聽阿姐的。”
姝晚忐忑的瞧著他的神色,不像是考得特別好,但也不像考得特別差。
門外,聞時硯停在這處宅子前,遙遙望了許久,他很想進門去,問問她不是走了嗎?怎麽舍得回來,掙紮許久,心中的鬱氣不上不下,聞時硯還是轉身離開了。
未過多久,放榜的日子到來了,榜下人山人海,到了殿試已然是排名之考,做官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來這大部分還有一種情況,榜下捉婿。
意料之中,尹書寒是殿試的第一名,他淡淡的抬起頭神情是平日裏沒有的鮮活愉悅,章程璟表現的比他還高興:“狀元郎,記得請我吃酒。”
周遭一聽是狀元郎,立刻圍了上來,“這位郎君年歲幾何了?家中可婚配?”等一句接一句拋了上來,尹書寒有些不適,卻難以抵擋。
幸而章程璟替他攔在外頭:“唉唉唉,各位大人們,別急別急,咱們瓊林宴上見哈,瓊林宴見。”說完便拉著尹書寒逃了出來。
姝晚在外圍瞧到了一切,高興的眼裏沁出了淚花,她頭上帶著帷帽,白紗遮掩著麵容,身姿窈窕婀娜,站在一旁自成風景,不禁叫無數過路人生出了想窺探的想法。
進士前三甲親自入太極殿授封,狀元郎入翰林院擔修撰,官居從六品。
尹書寒身著緋袍站在首位跪下謝恩,芝蘭玉樹,氣度斐然,端是那副寵辱不驚的姿態便叫聖上欣賞不已,榜眼是虞侍郎家的幺子,站在尹書寒身旁也被生生壓下了風姿。
回府的路上身騎高頭大馬,後麵是天子親賜匾額狀元及第,無上榮光,姝晚怔愣的瞧著太監們把匾額給她們掛上去,帶著喜氣兒對她賀喜:“恭喜娘子,賀喜娘子,令弟大有前程。”
姝晚忙把提前準備好的荷包塞了上去,得到好處的太監們笑的更開心了,忙又說了幾句漂亮話兒。
姝晚瞧著麵前好大的青年,不住的說:“好,好,寒哥兒有出息了。”她萬分感慨藏於心頭,寒哥兒露出一個笑:“阿姐,這些年辛苦了,我是狀元郎了,以後沒人能欺負我們了。”他認真道。
包括聞家那些人,他暗暗想,此後他阿姐不再是沒有見識的村婦,而是新科狀元郎的親姐,長姐如母,日後他要給阿姐掙個誥命來,讓她阿姐在這京城中都能挺直了腰板走。
殿試過後便是瓊林宴了,在放榜第二日,由天子為新科進士們舉辦的宴會,在皇家花園瓊林苑內舉辦。
來宴會的大多是朝臣,天子在上,幾位皇子在側,下麵便是各位朝臣,進士們依照規製排在後頭,等待陛下傳召。
新科狀元郎被天子親自簪花,各位朝臣們已然蠢蠢欲動,迫不及待的想與之結親。
瓊林宴,眾人推杯換盞,天子為人親厚,朝臣們也並未正襟危坐,聞時硯遠遠的朝尹書寒頷首,酒杯往前一遞,尹姝寒從容的隔空碰杯,喝了下去。
歌舞升平,舞姬們著一襲紅紗如清波溶月般輕盈而來,層疊蹁躚的舞裙勾勒出她們的纖腰,眾位大臣秉含欣賞的目光瞧著。
變故就在一瞬間,突然最中心的一名舞姬紅紗輕揚,如利箭般破空而來,紅紗的一端清晰地係著一把尖銳的匕首,尹書寒坐著近,正在與大臣敬酒,驀然聽到周遭驚呼聲響起。
“護駕。”一聲驚吼聲響起,頓時,瓊林苑內闖入許多官兵,他抬頭時正好望見舞姬飛身上前,紅紗上的匕首衝著上麵的天子,想也未想便衝上去擋在身前。
“掙”的一聲,他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聞時硯抽出桌子上的酒盞擲了出去,電光火石間酒盞與匕首相撞,匕首落在了地上,舞姬麵色猙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恰住了尹姝寒的脖子,尹姝寒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把舞姬撲倒在地上,他臉被勒得青紫反被摁在地。
突然舞姬被衝過來的聞時硯一掌劈暈,尹姝寒驟然得到了呼吸,躺在地上怔忪著。
“快,叫太醫。”聞時硯怒吼道。
齊帝後知後覺的跌坐在一旁,麵色難看,宮中竟叫叫刺客混了進來,半響,他緩過神兒後,“查,把人拖下去,交給大理寺的人好好審問。”,眾臣戰戰兢兢的跪了下去,頭磕在地上不敢起身,天知道皇宮內院竟然後出現刺客,差點小命不保。
太醫提著箱子聞訊趕來。
隨即齊帝對一旁被太醫診治的尹書寒道:“此番多虧了愛卿。”尹書寒的舉動叫齊帝頗為感動,瓊林宴被刺客攪弄,齊帝也沒心思繼續下去了,遣散了朝臣便回了龍泉宮歇息。
尹書寒被殿前司的專門送了回去,顯然是陛下的旨意。
聞時硯剛要離開,便見德全公公領著一小太監往宮外走,他上前與之同行,問:“公公這是做何去?”,德全神色和藹,笑著說:“萬歲爺念著尹大人的心,這不,賞賜要送到府上。”
聞時硯多嘴問了一句:“是何賞賜?”
德全笑了笑:“唉,聽聞尹大人無父母,家中隻有一長姐,與其相依為命,尹大人愛姐如母,陛下甚是感動,便賜了敕命。”
聞時硯一怔,隨即淡淡笑了:“嗯。”
“大人?大人?”德全試探的喚了一聲,眼前的聞時硯顯然有些心不在焉。
聞時硯收回了神思,“沒事,我剛想著,我與他們家是舊識…我。”他話還未說完,便聽到聲高呼:“聞大人留步。”聞時硯不耐的轉頭,發覺是殿前司指揮使高仕,“怎麽了?”
高仕沒發覺他語氣裏的不悅,“陛下叫您去禦書房一趟,說有事商議。”
德全聞言主動道:“那老奴便先去了。”,說完便領著人往宮外走去了,聞時硯眼睜睜的瞧著人走了,呼出一口濁氣,神情低沉的往禦書房而去。
尹府內,姝晚不可置信的拿著聖旨,呆在原地,芸姐兒蹦跳著要看,“我怎麽就有敕命了?”,她甚是不解,一旁的寒哥兒聞言露出了一絲驕傲,這一刻他褪去了外人麵前的冷靜,隻像個被長輩誇讚的少年。
“今日本就是瓊林盛宴,一路不知從哪裏來的刺客攪弄了宴會,要刺殺陛下,我便衝上去。”他眉飛色舞的說著,姝晚聽著卻險些落了淚,“阿姐,待我日後升官,再給你掙誥命來。”他咧開嘴笑著,脖子上一圈青紫。
“阿姐不要什麽誥命,阿姐隻想你好好的。”姝晚說,尹書寒卻心想,有了這一層身份,那陳世美定然不敢欺負阿姐,京城這麽小,尹書寒想的長遠,他定要好好思謀才行。
現下他才六品,姝晚得的也是六品敕命恭人,長姐如母,頂了他們母親的授封。
這廂新科狀元郎的風頭更是無兩,一時間傳遍了京中勳爵人家,外命婦們均想著法子舉辦什麽宴集來拉攏一番。
“她竟回來了。”徐氏驚愕道,尹家的事兒傳的很快,國公府自然也是知曉了的,聞錦茵點了點頭:“是,不光回來了,還得了敕命,現在是正兒八經的拿著朝廷俸祿的婦人。”她說起來也是有些豔羨。
雖說不是誥命,但也是朝中認可了的官職,滿京城除去有兵權的武將家中有誥命,便是徐氏了,當初聞時硯為聖上立了大功,徐氏便得了一個三品誥命淑人的封號,也是被宗婦豔羨了很久。
“母親放心,我打聽了幾日,聽聞尹氏已然成親。”,徐氏聞言鬆了口氣,一時心緒複雜,未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竟還有翻身的時刻。
聞錦茵又試探:“過幾日靖王府設曲水流觴宴,尹氏八成會去,母親……”,徐氏懂她的意思,歎了口氣:“我知道了,過去的事已經是過去了,人都要往前看,我隻怕……”,她欲言又止。
“硯哥兒也是個懂分寸的,何況人都成親了,還怕什麽,餘情未了那也得瞧人家夫君答應不答應。”聞錦茵安撫道。
靖王府有意拉攏新貴,便率先給姝晚遞了帖子,尹書寒委婉開口:“阿姐若是不想去,拒了也行。”畢竟故人很多。
姝晚笑了笑:“這可如何使得,寒哥兒出息,阿姐也是臉上有光,王府肯上臉,阿姐怎好不給麵子,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無妨的。”過去那段日子已經許久未曾想起了,姝晚走出來的很快。
更何況那人已然成婚,有了夫人,怕是孩子都有了,或者美妾相伴,姝晚出神的想著,尹書寒:“過幾日待姐夫來了,叫他好生陪你出門逛逛。”
“說了多少次,我們二人還未成婚,這般叫於禮不合的。”姝晚嗔怪,她在半年前便定了親,是尹書寒書院裏的夫子,家道中落,同樣是進士出身,叫柳世安,做了幾年官不盡人意,遭到貶斥,一氣之下便辭了官在書院裏當個教書先生。
也是得他相助,尹書寒才能高中狀元,聽聞姝晚一家要遷往京城,柳世安舉雙手讚成,他現下還有幾日要同書院交接事務,過幾日才能來京城。
姝晚對他也是滿意的,是個能踏實過日子的人。
三日後,靖王府
一道悠然悅耳的靡靡之音傳了出來,靖王府大祁恢宏,門外停著許多輛馬車,府內有一聞喜園,一派珠箔銀屏,錦天繡地,到處青蔥翠柏,回廊曲折,古色古香,女使丫鬟穿梭其中,閨女宗婦坐在庭院的石桌上,嬉笑閑聊,或坐或站,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團體。
內屋大敞,最中央擺著一處石桌,中間鑿空,旁邊有丫鬟用木瓢往裏舀水,水流順著石頭潺潺流下,蓄成水渠,上邊用食盤呈著許多點心,漂浮在水上,回廊下坐著一群樂人,絲竹管弦之音不絕於耳。
一輛馬車停在了靖王府外,馬車配置有些簡樸,算不得張揚,但也算不得小家子氣,但在一眾獨轅馬車中有些不起眼。
車簾掀開,走出一道人影,吸引了門口與侯爵府蔣大娘子寒暄的靖王妃,人影著一襲芰荷色繡蘭花紋廣袖長褙,內裏是玉色細褶兒的薄緞羅裙,有些眼色的婦人們一眼瞧得出來這女子身上的衣裙紋樣是蘇繡。
蔣大娘子視線上移,驟然瞳孔縮緊,迸發出一道淩厲之色,還是那張臉,姝晚探出馬車,發髻溫婉端莊,上麵插著的是禦賜嵌玉花紅藍寶石雙珠紋金發簪。
眉眼昳麗清絕,渾然瞧不見三年前的怯懦瑟縮的模樣,舉手投足溫婉大氣。
靖王妃察覺到了蔣大娘子的異常,問:“怎麽了?”
蔣氏死死盯著姝晚,麵色陰沉,咬牙問:“那是何人?”
靖王妃好奇看過去,隨後了然一笑:“那便是新貴元郎的姐姐,前幾日她弟弟救駕及時,還被封了敕命呢,是個有福氣的。”說著揚起笑臉,恰到好處的對姝晚招手:“尹娘子。”
姝晚瞧了過去,視線對上一旁的蔣氏,霎時一愣,顯然未想到頭一日出門便遇上了故人。
蔣氏還處在驚愕中,沒想到這幾日傳的風言風語的竟是他們姐弟,姝晚收斂了神色,雲淡風輕的行了個禮:“靖王妃安好,侯爵夫人安好。”
靖王妃很是和氣,適時露出訝異神色:“你認識蔣大娘子?”
姝晚不待蔣氏說話,從容點了點頭:“從前有過一麵之緣。”
靖王妃:“來來,快進去罷。”,姝晚便隨著靖王妃侯爵娘子一道兒進了聞喜園,果然,眾多貴女宗婦的視線落在了她身上,其中不乏有打量之色,也有輕蔑之色,但姝晚已然接受良好,第二次踏入這種地方,姝晚大大方方的挺直脊背。
“你回來…莫不是還存了攀附國公府的心思?”蔣氏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她恨及了姝晚,都是因為她,嘉善侯府淪為旁人的笑柄,她的女兒也成了京城的笑話。
姝晚詫異回頭:“什麽?”
蔣氏咬牙道:“聞家那小子因為你毀了與我家的婚事,你回來不就是自持有了敕命身份,想攀附高枝兒嗎?”
姝晚懶得與她做口舌之爭,但一時聽到聞時硯並未成婚,還是怔忪了一會兒。
“您想多了,我已訂了親,不日便要舉行婚事,我與世子爺早已無任何幹係。”她淡淡的敘述著事實,未顧及蔣氏的震驚之色便離開了,躲到了一方清淨之地。
卻不知這一番話語落在了假山背後的人耳朵裏,聞時硯怔怔的瞧著那一抹背影,原本波瀾無寂的心神霎時間翻天覆地,久違的劇烈的心跳振聾發聵,當清越的聲音落在他耳中時,他緩過神兒來卻是淡淡的怒意浮在了心間。
姝晚避開了蔣大娘子,卻遇上了最不想遇到的人,她抬眸一愣,隨即很平靜的屈膝行禮:“姝晚見過世子爺。”,沒有一絲波瀾,甚至沒有瞧他多餘的一眼。
聞時硯似是一句話都不想多說般冷冷淡淡的轉過了身,姝晚一詫,隨即鬆了口氣,他們二人合該就是如此,她起身越過聞時硯的那一瞬間,聽到耳邊響起了冷淡的質問:“這三年,瞧著過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