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姝晚有些不敢相信,她原以為自己絕望下生出了夢魘,生生困了進去,不願麵對,沒成想她家相公竟真的回來了,活生生的、溫熱卻充滿依靠的軀體。

她猛地撲進聞時硯的懷中,細細密密的低泣、這樣靜的夜晚,連哭聲都不能暢快些。

聞時硯的眉眼驟然從訝異變得柔和下來,他知曉晚娘一向性子柔弱單純,平日裏依賴他依賴的緊,也知這一趟“死遁”嚇壞了她,饒是他的心腸平日裏再冷硬,這一刻淡淡的歉疚感也湧了上來。

大掌不自覺的撫上姝晚細細顫抖的脊背,順著摸了摸,嗓音低絮柔和:“害你擔心了,我回來了。”

姝晚已經顧不得什麽光棍兒夜襲了,隻是頂著滿臉淚痕從他懷中探出頭,急急地問:“如何回來的?發生了何事?”說著在夜色裏摸索著他的身板,想查看一番。

聞時硯製住她,拿出早已在心間滾過的理由安撫道:“無事,說來實在是幸運,遇上了京城將士清剿逆賊舊部,順帶著把我救了下來,隻是被帶回去問了幾日話,事情了結後我便匆匆回來了。”說完,似是覺得抱著有些久,他便把姝晚略微推開了些。

姝晚並未多想,二人成婚也就月餘,他相公自相遇起到現在,性子便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素來不喜多同她親近,想來也因他先前家中是富戶的原因,貴人家中養出來的公子哥兒,總歸是同他們這些普通百姓不大一樣。

姝晚總覺得自己走了大運,許是天爺看她太苦,叫相公來到她身邊,原以為天爺會把這份緣收回去,沒想到峰回路轉,相公平安回來了。

姝晚吸了吸鼻子,脖頸處還有些方才剪刀抵住的紅痕,叫聞時硯皺起了眉頭,村中大多數人家晚上是不點燈的,他剛來此處也多有不習慣,慢慢的才習慣了一點,加之他本身視力極好,襯著月色他瞧見了痕跡。

聯想到方才她的行徑便問:“方才嚇到了吧?我方才推門而入,卻發現裏麵被頂死,便從窗戶翻進來,怎的好好的把門抵住?”以往二人住在一處,內門隻是插好門閂,可見這些日子應是遇到了什麽。

姝晚卻不想生事,左右相公回來了,那光棍兒也不敢再來便搖了搖頭:“你不在,我總歸是害怕的。”說完又低下了頭倚了過去。

聞時硯對於她總是貓兒似的黏人也有所習慣,總歸還是自己的不是,便又撫上了她的發頂。

他眼神閃爍幾許,又似是掙紮一番,遲疑道:“晚晚可願隨我去京城?”

說出這句話他已然是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們二人成婚僅僅兩個月,說情誼聞時硯自認沒什麽不可割舍下的,當初他隨太子被淮王逼的四處躲藏,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叛軍已然刀至後頸,聞時硯咬牙披著太子蟒袍跑了出去,引開了叛軍。

但胸腹被砍了一刀,鮮血橫流,九死一生活了下來,恰巧倒在尹家柴房,被尹姝晚所救,而後他隱瞞了在京城的一切,路行至此,若是被任何一人知曉身份,那也是滅頂的危機。

而後為了掩藏身份,便說要娶她作娘子,畢竟,這鄰裏之間的,有個風吹草動的難免惹人猜忌。

原想著,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時機到了死遁而去,但掙紮幾許,又許是救命之恩作祟,還或是她太過惹人憐愛,最終還是回來了。

姝晚不解的抬頭:“為何要去京城?”

聞時硯卻轉身離開了她的懷抱,走至桌前把僅剩不多的油燈燃了起來,姝晚瞧著有些心疼,她原想著下次寒哥兒回來叫他讀書用。

此刻,許是黑夜的掩飾,她卻絲毫未覺聞時硯身上的衣飾不同以往。

聞時硯背對著她淡淡道:“這次在京城,我尋到了族中人,雖是旁係,但有血親在總歸是有盼頭的。”

當初二人成親時,他便說家中雙親去世,隻留一人,原想著去尋親,路上卻橫遭匪禍,受了傷,姝晚深信不疑。

眼下聞時硯突然說尋到了親,姝晚一愣,便也顧不得傷心,眼睛一彎:“那可真是頂頂好的事兒。”隨即她又想到了什麽變得有些怯懦:“可去了京城住在哪兒啊。”

京城,對於姝晚來說是很遙遠的詞匯,她隻想守著這方寸之地,與相公安穩過日子,未來寒哥兒讀書中了舉,娶了妻她便能放心了。

聞時硯卻依舊未轉身,背對著她不知在忙些什麽,“莫擔心,祖上有宅子,寒哥兒來年要參加秋闈,京城的書院總歸比鎮上的好些。”

提及寒哥兒,姝晚猶豫了,“那……雞鴨怎麽辦,還有田地,莊稼。”她沒說的是,到了那裏人生地不熟的,如何掙錢,如何生存。

聞時硯終於轉過了身,同她耐心道:“雞鴨賣了換銀子,至於田地,找個相熟的鄰家幫忙照看些。”聞時硯心中有卻想著,不過雞鴨而已,養著作甚,在家中一天到晚叫喚個不停。

姝晚心中似是有個天平,聞時硯又相勸了幾句,把寒哥兒繼續拉扯出來,姝晚下決心答應,“那明日……把寒哥兒叫回來商量商量。”

聞時硯鬆了口氣,走至床邊:“不早了,歇息罷。”說著便張開了胳膊,姝晚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等了半響,聞時硯才想起來這裏沒有下人伺候,掩飾般咳了咳自行脫去了衣衫,往**躺去,姝晚小聲道:“油燈吹滅。”

聞時硯無奈,隻得下床,嘴上卻忍不住念叨:“總是這般節省,家中並非沒有銀錢,作甚總是委屈自己。”

他來時,這家中確實家徒四壁,就連吃食也難以下肚,野菜湯、熟芋頭,竟叫他腹瀉了幾日,隨即他便把貼身玉佩當了,給家中添置了些許東西,餘下的銀錢也給了姝晚。

不過以她的性子,有錢也是存著應急用。

姝晚沒有回嘴,卻心中熱意滿滿的覺著他的語氣熟悉的緊,多日來的驚懼煙消雲散。

天色逐漸變亮,姝晚睡了個好覺,她早早的起來生火做飯,想著聞時硯奔波多日,定然累得很,她卻未料到聞時硯早早的醒了過來。

隻因身下的床鋪硬得很,叫他睡著有些難受,姝晚總說睡硬床板對腰好,他卻不適得很,瞧著在他走後姝晚便把褥子拿了去。

外邊傳來碗盆悉祟聲,聞時硯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姝晚正往桌子上擺飯,聽聞動靜抬起了頭,卻愣在原地,門前的聞時硯一身霧藍色窄袖衣袍,雖無暗紋,卻氣度不凡、清朗孤高,渾身透露著與這山村格格不入之感。

聞時硯疑惑:“怎麽了?”

姝晚回過神兒,露出一抹笑:“無事,我去瞧芸兒起了沒。”隨即便起身進了屋,小姝芸已經揉著眼睛自覺乖巧穿衣,姝晚把她抱出房門放在桌子前,姝芸呆呆地瞧著聞時硯,似是對突然又冒出來的姐夫感到驚奇。

聞時硯神色柔和,指尖逗弄著芸姐兒,姝晚做下來喂芸姐兒吃飯,聞時硯麵前的粗麵饅頭未動,隻是端起碗喝了幾口粥,“你一會兒便收拾東西罷,我去鎮上喚寒哥兒。”他不容置疑的下達命令。

姝晚柔聲:“這麽急作甚?”她還未與鄰裏街坊打招呼。

聞時硯哪能不知她的心思,總是這般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的,再他看來,眼下與他去京城才是大事,總歸是跟了他的女子,就算當不得世子妃和側妃,看在她救命恩人的份兒上,母親應也是會給她一個妾室的身份。

隻是還得待他周旋一番,隻因國公府規矩極為嚴苛,家中又有兩位主母。

“族親還等著我,不好叫他們憂心。”他解釋道。

吃過了飯,聞時硯摸了一把芸姐兒的頭便出了門去,姝晚瞧著他的背影,隻覺他這一趟回來似是更不一樣了些,隨即她甩甩頭,歎著氣往左鄰右舍去了。

先是去了村長家,又去了平日來往較多的王嬸兒和劉嫂子家,說明了來意,幾位長輩表示聞時硯能回來真是天大的喜事,又聞姝晚要離開靈水村去京城,紛紛對視一眼,這聽著就夠不靠譜的,但姝晚細細的解釋了,他們便恭喜著她。

往後再回來,便是京城夫人了,那派頭可是不一樣。

有了這番由頭,姝晚也好提及叫他們照看田地,雞鴨便算作傭金,做了人情罷,幾家推拖著,到底還是給了些,也不好這般要,姝晚卻想,此番歸期未定,還不知何時能回來。

外邊傳來聲響,姝晚探頭瞧去,聞時硯帶著尹書寒回來了。

她迎了出去,卻見書寒臉上盡是喜意,上來便攥著姝晚的手腕:“阿姐,我能去京城讀書了。”、

今日,聞時硯驟然出現,嚇了他一跳,還以為是幻覺,隨即便激動的訴說著他阿姐的情況,聞時硯隻是鎮定的聽他說完,冷靜的表明來意,而尹書寒倏然被天降大餅砸住,還有些回不過神兒來。

姝晚有些吃痛,但也應和著笑笑:“是啊,我們寒哥兒要有大出息了。”

尹書寒紅著臉鬆開了手,垂著頭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聞時硯站在一旁,也隨著二人眉眼浮上了些許笑意。

一行人收拾妥當後便鎖了籬笆門,聞時硯早已租好了馬車,給他們撩起車簾,而姝晚還在不舍地最後瞧著這一幢屋子。

聞時硯心中隻餘慶幸和鬆懈,同時附帶不解,他已說明帶她們去京城過好日子,不知姝晚為何還要對著這破屋子惜別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