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姝晚扯了扯嘴角, 饒是她已經做好了揭開事實的準備,做好了從他嘴中說出冷漠的話,可這一刻她還是心間一緊, 隨即便是徹底的平靜, 原來難過到極致是如此的淡然。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最後一抹亮光從地上消失,屋內陷入了黑暗,明荷還未來得及把屋子點亮, 隻餘一絲微弱的燭火搖曳閃動。
聞時硯抬了抬手,似是想把人攬過來,但最終還是放了下來,“你好好休息,我過幾日再來看你。”,隨即他把碗放在了一旁,輕輕的離開了屋內。
明荷在廊下坐著給姝晚熬藥, 大蒲扇動著炭火, 煙霧繚繞, 桑寧居是國公府的西北角,最偏僻的院子, 素日裏無人會來,聞時硯覺著這個地方很適合姝晚。
以她的性子和身份確實不能太過惹眼, 流言蜚語是其次, 家奴們大多都見菜下碟子,無意的輕蔑與鄙夷那是無可避免的, 而他還未成婚, 無法明目張膽的給予她庇護。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明荷把滾燙的藥汁倒在碗裏, 吹涼了送進去,眼下甜水巷的宅子隻她未被發配到莊子上,心下隻餘慶幸,莊子離京城遠,她家中還有病弱父母,原先在宅子裏時她本想著做好自己的本職活兒便好,但她與姝晚相處了些日子,尤其跟著芸姐兒,心中多少有了些感情。
眼下也隻有她一人真心為姝晚打算了,那勞什子的世子爺把人拐到府裏便扔在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明荷伺候姝晚喝了藥,人便又睡了過去,旁邊的藥膳分毫未動。
翌日,姝晚被外邊的說話聲吵醒,她頭腦昏脹的起了身,背後是一片被汗漬浸濕的粘膩。
“明荷姑娘,這些是劉媽媽吩咐我們給尹娘子送來安置的東西。”,說話的是一名矮小的管事婆子,姓吳,是國公府裏管雜事的。
明荷懂規矩的福了福身乖巧的叫了一聲:“吳媽媽。”
吳媽媽滿意了些,“天兒冷了,這個月的炭火份例還未規整出來,隻能叫娘子等到下月了,衣服穿厚些應當是無妨的。”
明荷笑了笑:“是,吳媽媽操心了。”,另幾位女使把早膳遞給了明荷便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明荷才去扒拉物件兒,果不其然沒什麽要緊的東西,衣裙四五件,還有幾樣首飾,鞋襪,倒是有兩件厚厚的大氅,摸起來很是軟和。
明荷捧著大氅進了屋,瞧見姝晚靠在床榻上,“娘子醒了,管事的媽媽今日送來了安置的物件兒,瞧,有大氅穿了,晚上給娘子捂在被子上,暖和些。”
姝晚低低道:“明荷,謝謝。”
明荷笑了笑:“娘子謝什麽,這都是奴婢該做的。”
說完把食盒提了進來,她一打開,往裏瞧了瞧,還好,倒是沒克扣人,一碗豆腐羹,一碗牛乳,三道小菜,倒是足夠姝晚姐妹二人用。
初來乍到的,廚房不知芸姐兒不能食牛乳,姝晚便自己喝了,叫芸姐兒食豆腐羹。
姝晚晨起時便咳個不停,仿佛積攢了一夜似的,明荷擔憂的瞧著她,生怕她下一瞬吐出一口血來,不停的灌她喝熱水。
就這麽昏昏沉沉的過了四五日,姝晚的風寒才好的差不多,人瘦了一圈兒,肉都沒幾兩,好似又回到了在靈水村的時候。
她的咳嗽一直斷斷續續,沾不得一點涼,在屋裏裹著厚棉被,捂著湯婆子,還有再加上大氅。
好在一般日頭照得亮時便能好些。
“娘子,劉媽媽叫人來說主母叫咱們去趟紫鳴苑,說是主母要見您。”明荷一邊把曬幹的衣服收進來一邊說。
姝晚一愣,霎時有些無措,明荷瞧著便安撫她:“不必擔憂,主母肯定不會為難您的。”
姝晚點點頭,明荷又說:“叫寒露姐姐陪您去,寒露姐姐是府上的家生子,熟悉些。”,聞時硯先前撥了兩位女使來,一個叫寒露,一個叫驚蟄,都是府上的家生子,明荷原先覺著二人地位高,不敢使喚,沒成想二位都好說話的緊。
又因是聞時硯親自挑選的人,所以格外好說話些。
姝晚無一不說好,正說著話,寒露便進來了,他們二人驚蟄去伺候了芸姐兒,寒露留在這兒伺候姝晚,此時瞧姝晚醒了便給她打水梳洗,梳妝穿衣。
未耽誤多少時辰便起身去了紫鳴苑,一路上穿過好幾個月洞門,拱橋,好些婆子女使的視線遞了過來,神色各異,姝晚登時便茫然失措,怯懦的樣子引得了不少女使的嬉笑。
“去,都沒活兒幹了不成。”寒露瞪起眼轟走了人,但轟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偷偷摸摸的裝作不經意的打量。
“確實很美,難怪世子敢背著侯府金屋藏嬌。”一矮個女使羨慕道
“那又如何,今日有尹娘子,明日有王娘子,張娘子,趙娘子。”一長臉女使不屑道。
“總之不會是你這個娘子。”那矮個女使懟了她一句。
長臉女使似是惱羞成怒,搬起地上的衣盆離開了,矮個女使咕噥:“還想麻雀變鳳凰,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貨色。”
姝晚不由自主的看了過來,身後的寒露提醒:“娘子當心腳下的路。”,隨即她便收回了眼神 ,繼續低著頭走路。
二人來到紫鳴苑,站在廊下候著,劉媽媽進屋去通傳了聲便領著人進去了。
姝晚進了屋,周身暖了起來,又聞到了那日很好聞的熏香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的抬眸望去,發覺屋內有四個人左右,頓時嚇了一跳。
右手邊是那日懷著身孕的婦人,聽他們說似是大姑娘,旁邊兩位,一位是梳著隨雲髻的瞧著十四五的姑娘,另一位年歲還小些,大約與芸姐兒一般大,睜著眼睛瞧她。
“姝晚見過大娘子。”她雙手交疊於前腹,微微屈膝,垂著頭行了個標準的禮,這還是寒露臨出發前交她的。
聲音怯怯,輕而柔,似晚風拂過柳葉,那一雙能沁出水的琉璃眸如受了驚的兔子般,膚色如白璧,五官是沒有攻擊性的長相,圓鈍而清豔。
姝晚屈膝了很久,徐氏才不緊不慢的叫人起來,聞錦茵時不時的瞧徐氏一眼,出言打圓場:“姝晚,很好聽的名字,你見過我的,是那日買你繡品的娘子。”
聞錦茵很和善,笑起來如沐春風,“娘,姝晚的繡活兒還不錯,您這幾日頭疼的說不好,不若叫姝晚縫製一草藥枕,就繡您最喜歡的壽帶月季海棠如何?”
徐氏淡淡的喝著茶,姝晚不安的瞧著她。
“站在做甚,坐罷。”徐氏放下茶碗對她說,寒露便把姝晚扶著坐了下來,便是坐姝晚也挺直了腰背,不敢鬆懈。
“既要做,怎好隻做我一人,老太太年歲大了,近幾日又天涼,做一雙皮子暖手套,或者圍脖。”徐氏與她說。
聞錦茵一頓,委婉道:“我聽說姝晚風寒未好,這…”
姝晚趕忙接話:“不礙事,不礙事,我能做。”聲音有些虛,不自覺的泄露了一絲緊張之意。
聞錦茵歎氣,怎的這般膽小。
徐氏目視前方,架子端的穩,“既如此,那就交給你了。”她話音沉,不怒自威,像是給姝晚立規矩,又像是不怎麽高興。
“尋個日子去見見老太太,老太太平日裏不輕易出門,隻待在暮霞院內吃齋念佛。”徐氏又說。
姝晚乖乖的稱是。
說不了幾句,便揮手:“走吧。”,姝晚呐呐的起身:“姝晚告退。”,猶猶豫豫的退了出去。
劉媽媽搖頭,果真是鄉下村婦,空有外貌,禮儀規矩粗糙的很,連幾句漂亮話都不會說,徐氏的脾氣本就跟聞時硯一個樣兒,吃軟不吃硬。
若是姝晚軟著態度說幾句好話,徐氏未必不對她另眼相看。
姝晚出來後才發覺手心一片濕潤,膝蓋因出了汗又隱約疼了起來,她低聲問一旁的寒露:“我……我方才可惹大娘子生氣了?”
寒露搖頭:“自然不是,大娘子一向不喜形於色,娘子手摸起來涼的很,回去得喝一碗熱熱的薑湯才是。”
姝晚乖乖點頭,那般乖軟模樣叫寒露瞧了心軟的很,“對了,大娘子方才叫我繡枕頭,是不是要布料皮子。”姝晚問道。
寒露點頭:“等下午我去庫房走一遭。”,這庫房自然不是國公府的庫房,而是聞時硯的私庫,國公府的庫房姝晚是沒資格去挑東西的。
回去後,姝晚果真被寒露苦著臉灌了好幾碗薑湯,最後被辣的直咳嗽。
芸姐兒在一旁坐在,驀地明荷進來:“娘子,世子來了。”
姝晚一頓,恍惚了起來,離上次見麵已經過去了五日,明荷小心翼翼地瞧著她。
本以為姝晚會露出難怪傷心色,卻不料她平靜異常,放下了碗:“走吧。”
經過那一夜的談話,姝晚已經徹底死心了,她不再對這個男人抱有幻想,高門勳貴的公子哥兒,本身便是朝三暮四,左擁右抱之人,自己村婦出身,叫人瞧不起也很正常,她一向不是拖拖拉拉之人。
當過往的愛意變了質,姝晚瞧著聞時硯便也不在忐忑不安,甚至心生了些許厭煩。
明荷一愣,說不出話來,姝晚瞧著她的模樣則不解:“怎麽了?不是要出去見禮嗎?”
明荷趕緊點頭,隨之暗暗鬆了口氣,姝晚站在庭院裏等著,聞時硯穿過月洞門,便瞧見了她,姝晚撩起裙子,端端正正跪在了地上。
“奴婢,見過世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