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姝晚緩緩地抬起了頭, 琉璃似的眸子瞧不出一絲波瀾,是了,眼下的情況根本容不得她選擇, 該滾還是該留下從來都是他們一句話的事兒。
徐氏眼光閃了閃, 罷了,留下便留下,左右也不過是一個通房,掀不起什麽風浪, 若是把人趕走了,傳出去國公府容不下人,也是對府上的姐兒名聲有損。
隨即徐氏擺出了架子:“既如此,你便留下來,以後伺候在世子爺身側,謹言慎行,恪守規矩。”
姝晚未言語, 攥了攥手心, 強撐出笑容:“是。”, 徐氏對她的態度斜斜覷了她一眼,覺著還得再敲打幾句, 免得她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聞時硯垂了眼皮瞧了她一眼,“母親, 時候不早了, 今日發生了許多事,您早些歇息, 明日我便去沈府登門致歉。”
低低的嗓音還是如平常般平淡無波, 冷然肅穆,落入姝晚耳朵裏, 卻猶似利箭般叫她心間一緊。
徐氏懶得與她計較了,疲憊地揉著額角,一旁的國公爺也未說什麽,自己這個長子一向毋須他操心,總能把事情完美的解決,哪怕偶爾犯些小錯也無傷大雅。
他敲打了聞時硯幾句便離開了,徐氏也未跟著出去送人,隻是瞧著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母親,孩兒先告退了。”,耳邊傳來聞時硯的聲音,徐氏淡淡點頭,姝晚由劉媽媽帶著兩位女使扶著出了門,路過聞時硯時,姝晚再度抬起了頭,可聞時硯卻始終不與她對視。
麵上隱隱約約的滿是不耐與煩躁,姝晚便垂下了頭,不再瞧他,與他擦肩而過。
桑寧居也在他們回來前叫人仔細打掃一番,添置了些東西,不過比起其他院子來說還是簡樸的很,姝晚被扶進門後,一道聲音急切的輕喚響起:“娘子。”
姝晚緩緩抬眸,明荷一臉焦急擔憂的瞧著她,“娘子,他們把我從宅子裏調了過來,鄒媽媽他們被發配到莊子上了。”
姝晚眨了眨眼睛,嗓音微微啞:“你知道此事?從最開始便知道?”她連質問都是這般細弱無力。
明荷有些心虛,視線亂瞟,點了點頭,眼下這個情況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是,娘子恕罪,明荷也是聽命行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姝晚自嘲一笑,果然,隻自己被蒙在鼓裏,像個傻子,被耍的團團轉,難怪他總是瞧不上自己,掛在嘴邊總是說沒規矩,原是他們二人本就雲泥之別。
“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姝晚咕噥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反問,明荷搖了搖頭:“奴婢們不知,世子爺行事總有他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測。”
“娘子,您受傷了,奴婢去給你叫大夫。”明荷眼尖的瞧見了她的膝蓋,頓時要往外跑去,姝晚攔住了她:“別去了,那邊有藥,上一些就好。”,外麵亂的緊,恐怕沒人顧得上她。
明荷隻好把人扶在了凳子上,拿著藥給她清理傷口,瞧著猙獰的傷口,明荷紅了眼睛,心疼的緊,她伺候姝晚這些日子,曉得姝晚是個沒心眼兒的,良善之人,待她也很好,可現下明荷隻覺自己是國公府的幫凶,幫著壞人騙娘子。
“娘子莫怕,明荷從前在國公府秦姨娘的四姑娘身邊當過幾日差,雖是個外房婢子,但還是有些人脈在的。”
姝晚不說話,隻是呆呆愣愣的,明荷瞧她這樣子生怕她是受了什麽刺激,著急的緊,不停的與她說話,說芸姐兒,說寒哥兒,但她避開了聞時硯。
姝晚渾渾噩噩的被明荷扶在了**,她腦子現在亂成一團,猶如毛線般纏在一起,一時分不清自己是生氣還是傷心,亦或是疑惑、難堪。
夜裏,姝晚便發起了高熱,明荷未察覺,生生拖至天亮才發覺,人已經昏迷了過去,叫也叫不醒,這一躺便躺了兩日。
“世子莫擔心,娘子這是受了涼,邪風入體引起的風寒,再加上心情鬱結,待草民開個方子一日三頓按時喝便好。”一白發老翁站在屋內,邊提筆邊對著一旁的聞時硯說。
聞時硯整個人都有些陰鬱,站在一旁沉默不語,明荷大氣不敢出,卻瞧不出世子爺到底是個什麽心思。
聞時硯送走了大夫,瞧著明荷恨不得低到地上的頭,淡言:“桑寧居人實在少,去找劉媽媽再撥兩個人來伺候,有什麽事去墨硯堂尋我便是。”,不待明荷應聲,他便撩開簾子離開了桑寧居。
就這麽走了?明荷又驚又怒,分明先前在宅子裏不是這樣的,那時的世子爺雖說不上關懷,但起碼是有一絲溫和在的,現如今人到手了,進了府給他做通房了,立刻變了副嘴臉。
明荷為姝晚感到不公,原先覺著以往世子爺騙娘子隻是身不由己,起碼是有幾分真心在的,如若不然費這麽大勁是為了什麽,但是現在她又不確定了。
但她到底是個下人,除了心中驚異與同情,無法為姝晚討個說法。
聞時硯從昨日起渾身便圍繞著陰鬱與煩躁,心中漫上了一股事情脫離控製的感覺,姝晚瞧他的那一眼一時時竟不敢與她的眼睛對視。
他出神的往府外走,徐氏已然在馬車上候著了,原先說好了的是他一人去,但徐氏到底不安心,早早的起了身備了禮與聞時硯一道兒去。
馬車上,徐氏坐在主位瞧了一眼聞時硯,“人如何了?”,她開口問。
“並無大礙,隻是著了涼。”聞時硯言簡意賅。
“叫人送些補品去,莫傳出去國公府苛待了人,連個通房都容不下。”徐氏叮囑。
聞時硯敷衍道:“是。”
嘉善侯府上也是一派肅然,氣氛不大好,連一向總是帶著笑意的蔣氏也沉著臉坐在上麵,冷冷淡淡的,並未主動開口與徐氏寒暄。
至於聞時硯與她拱手問安更是當作未瞧見。
“喲,回來的巧,聽聞世子爺外出有公務在身,沒想到這麽快便回來了。”蔣氏陰陽怪氣的說著。
聞時硯神色自若:“是,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兒,隻是去尋個人罷了,有下屬代替便好,所以便回來給大娘子與侯府一個交代。”言外之意便是侯府最重要,給足了蔣氏麵子。
蔣氏冷笑一聲,不吃他這一套:“交代?交代什麽,交代你與那女子是如何無媒苟合?交代我們沈家是如何不日便要成為上京城的笑話。”蔣氏氣的有些口不擇言。
徐氏聞言麵色一變,顯然是無媒苟合叫她極為不悅,但到底是她兒子有錯在先,也不好當麵與蔣氏掰扯,“蔣大娘子稍安勿躁,那女子隻不過是硯兒的救命恩人。”隨即她把聞時硯被救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直叫蔣大娘子臉色變幻幾許。
“硯兒體諒她孤身一人,家徒四壁,本就是想著安置在外麵待成婚後抬了做個良妾,什麽外室不外室的,純屬誤會。”
這般解釋蔣大娘子麵色好看了些,徐氏說的有理,救命之恩大過天,何況聞時硯還是九死一生闖過閻王殿的人,那段時日,逆賊到處殺人,稍有不慎便要丟了性命。
如此說來,確實是情有可原。
“瞧瞧,這麽大個事兒都怪這混賬隱瞞了下去,害的你我兩家有了誤會,這不硯兒從私賬給涵兒添了二十抬嫁妝,連同那禦賜的紅珊瑚也是聖上的意思。”
徐氏竭盡說著好話,蔣氏訝然一瞬後也徹底放下了此事,她不是那般油鹽不進之人,見聞家如此給麵子,便也不好計較什麽。
“如此,隻是涵兒被昨日的事傷了心,既然誤會一場,我會好好勸她的。”蔣氏又道。
徐氏笑著點了點頭:“過幾日府上有雅集,還望蔣大娘子賞臉帶著涵兒一道兒來瞧個熱鬧。”
蔣大娘子搖著扇子露出了笑臉:“徐大娘子客氣了,我定會準時到的。”
二人又寒暄了一會兒,徐氏便帶著聞時硯告辭了,蔣氏回到院子裏時便瞧著應當在臥房內哭的姑娘站在廊下踮著腳張望。
“人都已經走遠了,還瞧呢!”蔣氏嗔怪道。
沈若涵兔子似的眼睛轉了轉,原本她是傷心生氣的,可女使跟她說聞家大娘子與世子爺上門來了,便有些不氣了,又聽說還帶了重禮來,那些話原封不動的傳到了沈若涵耳朵裏頭,她便徹底不氣了。
“母親~”,沈若涵拉著蔣氏的手,麵色不虞。
“行了,我知道你想什麽,左右不過是一妾室罷了,你是侯爵府的大姑娘,身份尊貴,還比不過她不成,我屆時多給你安排幾個陪嫁丫鬟,你嫁過去了,便早些給姑爺張羅,時間不等人。”蔣氏操心的叮囑道。
沈若涵點點頭,乖巧道:“曉得了。”
姝晚還不知,她未來的日子已然是虎狼環繞,她醒時外頭已然暗色翻湧,屋內點了燭火,靜謐無聲。
神思遲鈍,身子乏力,她動了動身子,膝蓋上驀然傳來一陣刺痛,叫她不自覺皺眉,喉頭湧上了一陣劇烈的咳意。
明荷聽到了她的聲音,急忙進屋來,“娘子,您可算醒了。”
隨即倒了杯熱水給她喂了下去,姝晚卻仍舊不停的咳嗽,明荷撫著她的背,“再吃幾日藥,再吃幾日便能好些。”
明荷把燒熱了的湯婆子給她推進了被子裏,炭火得等到過幾日才能領著,她原想著去墨硯堂尋世子爺,沒成想被攔在了外頭說世子爺去了沈府,她又去尋劉媽媽,結果劉媽媽說還未到發份例的時候,讓他們等著。
明荷隻得先回來,多燒了幾個湯婆子,一邊燒一邊憤憤。
姝晚身上發冷,喝了好幾口熱水才緩了過來:“芸兒呢?”
明荷:“芸姐兒奴婢安置在了偏房,現下正吃飯呢。”
二人說著話,門突兀的吱呀一聲被打開,極輕的腳步聲響起,姝晚抬眸怯怯的瞧著,入眼是一襲玄色衣裳,衣擺上繡著金絲暗紋,墨發高束,深邃淩厲的鳳眼淡淡的瞧著二人。
一瞬間,姝晚覺著眼前的人格外的陌生,是她從未見過的涼薄與冷漠。
明荷一驚,暗道這世子怎麽走路無聲,來了也不叫人通報,她跪在地上:“世子。”
聞時硯手上提著一食盒,骨節分明的手掌上帶著一翠綠的扳指,通透奪目,他轉頭淡語:“你先出去。”
明荷應聲後便垂著頭走了出去,站在了外麵。
屋內一時靜謐,姝晚竟一時質問之語都無法說出口。
聞時硯坐在床邊,揭開了食盒,赫然是一碗藥膳,米香中帶著一絲草藥的清苦,他淡淡說:“睡了兩日,先吃些東西。”,他語氣不容置疑,好似什麽也未發生過一般,平靜的、有條不紊的端著碗。
姝晚手指扣著被麵,“為什麽……要騙我。”,說完連自己都有些好笑,瞧,她連一句驚懼質問的話都說的這麽沒底氣。
聞時硯一頓,視線掃了過來,姝晚被他瞧著發慌。
“此事是我不對,我應…提前與你說。”聞時硯生硬的說道,他的性子使得他從未與人低過頭,更遑論道歉,事情發生後他的第一反應也隻是權衡利益,而後才是安撫。
姝晚聞言心中愈發哽塞:“說什麽?說…你要納我為妾?”,最後一字的顫音泄露了她的難過。
她抱著膝蓋,貼著湯婆子,身上出了汗,可手腳卻涼的驚人。
聞時硯放下手中的碗:“是,最開始我便想納你為妾。”,說這話他神色隱沒在暗影裏,瞧不出波瀾。
姝晚心裏一陣寒涼,隨即她咳了起來,咳的天昏地暗,眼淚都流了出來。
聞時硯抬了抬手,最後還是放下了。
“你有未婚妻,怎麽不與我說明白。”姝晚虛弱的聲音從暗影裏泄了出來。
“是怕我介意?還是怕我知曉了便不與你做妾了。”
應當是後者罷,他怎麽會關心自己會不會介意。
聞時硯沉默不語,靜靜的坐在床邊,姝晚瞧著他寬闊的後背,“你放我走罷,我不想做妾,你就…就當作從來不認識我,我不需要你報恩,我帶著弟妹消失在你們眼前,離得遠遠的。”姝晚聲音中透露著一絲哀求。
“不行。”聞時硯很幹脆道,“莫要說胡話了,粥快涼了,快吃罷。”
姝晚卻別過了頭,不願意吃。
聞時硯卻似被惹怒了般,“我知道你氣…氣我隻把你當妾,但,公侯人家重規矩,世家姻緣婚事自己做不得主,你便是氣,此事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國公府…斷不能讓一村婦做主母。”他冷漠的揭開了事實。
姝晚眼角沁出了淚,心間被刺痛,原是我不配,那你招惹我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