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人在遇到危險時有兩個自然反應, 有的人會下意識避開,身體反應快過大腦。有的人則是被嚇得呆在原地一動不動,等待命運的裁決。
江容就是第二種。
眼看著箭朝自己射來, 她卻動都不敢動, 那一瞬間她的腦子幾乎是空白的, 箭飛行的動作到了她眼裏竟然成了慢動作。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箭頭上, 反射的光刺到了江容的眼睛,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突然想起身後之人給她的安全感。
“陛下——”
江容驚呼一聲,身子拚命地往後擠, 想鑽進他的胸膛裏躲起來。
那一聲後知後覺的驚呼聲未落, 箭已經疾射到了她眼前。
被身後之人拔劍擋開。
“別怕。”
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安撫的意味。
他的動作若是再慢一點, 她的小命估計就要交待在這裏了。雖然不是第一次直麵死亡, 可這種感覺還是太刺激了些。
江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還不忘向皇帝表示感激之情:“謝謝陛下。”
說完,又覺得不夠, 忍不住加了句彩虹屁:“有陛下在, 臣妾什麽都不怕。”
說話間, 山林各處飛出十幾個黑衣蒙麵人,悄無聲息地從四麵八方向皇帝襲來, 隻能聽到他們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他們還沒靠近皇帝,被另一群從天而降的黑衣人攔住。
兩方人馬纏鬥在一起, 短兵相接, 清脆的鳥鳴聲被同樣清脆的利刃碰撞聲掩蓋。
暫時沒了生命危險, 江容的理智回籠,敏銳地察覺到了場上局勢的變化。
後麵來的黑衣人麵帶銀色麵具, 數量雖少,武功卻比前麵那群要精湛許多,以少敵多卻不吃力,眨眼睛已經有好幾個蒙麵黑衣人中了劍。
皇帝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刺殺,一點都不害怕,帶著她騎馬站在原地看戲。
那些銀麵黑衣人也很厲害沒有辜負皇帝對他們的信任,一旦有蒙麵黑衣人想過來偷襲他們,都會被銀麵黑衣人及時擋住。
利刃刺進血肉裏的聲音不絕於耳,一聲一聲刺激著江容的小心髒。剛剛還鮮活的人眨眼間就變成了屍體,躺在地上微一掙紮就停止了動作,身上還有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染紅了他們周圍的土地和花草樹木。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生長在和平年代,也沒經曆過大型天災人禍,這還是江容人生第一次直麵這種場景。這種非死即活且必死一方的局麵,這麽多人死在她麵前,給她帶來的衝擊不可謂不大,讓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她在心裏不斷做自我建設,是這群人先來刺殺皇帝和她的,今天不是這群人死,就是她和皇帝死。把自己立在受害人的立場上,她又不停地在心底念叨著諸如“死道友不死貧道”,“同情敵人就是對自己心狠”之類的話。
可是當又一個蒙麵人倒下,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
她的心理防線崩斷了。
“陛下……”
她聲音顫顫巍巍,向後挪了挪小屁股,緊緊地貼著皇帝而坐。末了還覺得不夠安全,她又稍稍回過身子,倚進男人懷裏。
“我們不走嗎?陛下?”
嬌怯怯的聲音,全身心的依賴,讓李晨瀚堅硬如石的心軟成一片。
長劍回鞘,他一手扣著女孩的頭輕輕地揉了揉,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在她耳邊低聲細語:“有朕在,別怕。”
大手順勢擋住她的視線,給她更多的安全感。
牽著韁繩掉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馬兒疾馳而出,在雜木叢生的山林間如履平地。
有蒙麵黑衣人想追上他們,被銀麵黑衣人擋住,兩人毫無阻攔地逃離了刺殺現場。
打鬥聲被甩在身後,越來越小,直至聽不見。過了好一會兒,當耳邊又隻剩鳥鳴聲時,江容悄悄睜眼,抬頭往二人身後看了看,確定沒有追兵追上來,才恢複原來的坐姿。
眼前的景致很陌生,不像是下山的路。
江容疑惑:“我們不下山嗎,陛下?”
皇帝語氣淡然:“下山做甚?打獵。”
江容:“可是都有人來刺殺陛下了,陛下的暗衛被他們拖住了,要是再來一波刺客呢?”
皇帝拍了拍她的頭:“愛妃莫怕,有朕在,要死一起死,我們做一對亡命鴛鴦,朕的皇陵裏留了你的位置。”
江容:“……”那她是不是該說一聲謝謝?
皇帝帶著她繼續往前,江容越想越覺得不行,忍不住勸道:“陛下,臣妾還是更擔心陛下的安危,打獵什麽時候來都行,陛下的安危卻不能馬虎。”
皇帝卻說:“愛妃怎麽突然如此膽小了?方才不還很膽大地看他們打鬥麽?尋常女子見了如此血腥的場麵,早被嚇得失儀尖叫了,朕生平最厭惡女子尖叫哭鬧胡攪蠻纏,再好看的美人大叫起來都會變得庸俗無趣,讓人不勝其煩。愛妃能保持鎮定看那麽久,朕甚喜歡。”
真難得。
這可是她和皇帝認識以來,他說的最長的一次話。
如果換成是其他時候,聽到他這種不夾雜任何刀槍棍棒的純誇讚的話語,她說不定高興好一會兒。因為這畢竟很有可能會成為他們關係的突破口。
以前看過的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男主角總會因為女主角一次又一次展現出的與眾不同,而對她生出情愫,最後情根深種。
說不定從這以後,皇帝就開始真的對她另眼相待了。
然後他們就可以開啟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但是現在不行。
想談戀愛也要有命談才行,命都沒了拿什麽談?
“陛下乃一國之君,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如了那些不臣之人的意?大晉又該怎麽辦?陛下英明,體恤萬民,晉國不能沒有陛下這樣的明君啊!”
她字字發自肺腑,差點就沒捶胸頓足了。
可惜她這麽誠懇,皇帝聽了卻半點感動都無,而是拿起弓,瞄準不遠處的一個草叢,一箭射出。
“咻”的一聲之後,並沒有響起小動物慘叫的聲音。
江容還在好奇,在心底偷偷吐槽他是不是在耍帥,看起來很帥其實射的是空氣。就在這時,不知從何處飛出一道黑影,落在皇帝射的草叢處。
那是一個黑衣護衛,戴著和剛才那群銀麵黑衣人一樣的銀色麵具。銀麵護衛伸手一掏,從草叢拎出一隻白兔,然後提著兔子轉身,朝皇帝單膝跪下。
江容的目光不由被小兔子吸引。
皇帝那一箭射得準,正中兔子的頭部。小兔子身上白白淨淨,一點傷痕都沒有,若不是頭上沾了點血跡,把箭拔了,一般人可能還看不出這是一隻被射殺了的兔子。
關鍵是這兔子看起來很肥。
肥肥壯壯的小腳腳在空中撲棱了兩下就沒了動靜,幼小可憐又無助……
還有點香。
兔兔那麽可愛,做成午餐一定很好吃。
如此想著,她突然就覺得有點餓。
江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剛才還一點都沒感覺餓來著,眼下饑餓感突然來襲,且來勢洶洶,她覺得自己快被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銀麵護衛的出現,說明皇帝身邊並不是沒人保護,又或者他們已經解決了剛才那批刺客,又都回到了皇帝身邊。
剛才那群銀麵護衛的武功她都看到了的,有那樣武功高強的人在暗中保護著,安全感完全回歸,江容也就不再擔心皇帝和自己的小命不保。
如今又被饑餓感一刺激,她就完全隻想著吃了。
她盯著小兔子目不轉睛,銀麵護衛卻一個閃身,帶著小白兔消失在原地。
江容愣住。
不是?就這麽走了?
她眨眨眼,想回頭看皇帝是什麽表情,也想問問他打算什麽時候開始烤肉。
皇帝的聲音先她一步,在她耳邊響起。
“世人都知朕是暴君,喜怒無常,嗜殺無道,愛妃卻說朕是個明君。這到底是因為你愛慕朕,被愛戀蒙蔽了雙眼,才處處覺得朕好……還是在巧言令色哄騙於朕?”
男人聲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低沉中又帶了些危險,隱隱有風雨欲來之勢。
換做是別人聽了他這說話的語氣,估計已經跪下來求他恕罪了。江容卻一點也不虛,而是中氣十足地反駁道:
“什麽暴君?那些人什麽都不懂!”
皇帝饒有趣味地“哦?”了一聲,一手摟著她的細腰,輕而易舉地把她提起來,在馬背上換了個坐姿。
她側身而坐,方便男人抬起她的臉。
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江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臣妾不知道陛下以前都殺了誰,但是他們肯定都是該死之人。他們有眼無珠,隻會看表象;也沒腦子,沒有半點判斷的能力,隻會人雲亦雲。陛下怎麽不是明君了?陛下簡化文字就是在為萬民謀福,字體簡化後,同樣多的墨和紙就可以寫更多字,讀書人就能省下許多錢。有些窮苦百姓家也許本來沒那麽多錢買紙墨,說不定還會因為沒錢放棄讀書,簡化文字後他們的壓力就會少很多。而且這種好處不止是現在有,更會惠澤後世。陛下為您的子民,為後世做了這麽大的貢獻,難道還當不上‘明君’二字嗎?”
說完這一長段話,江容悄悄在心底給自己頒了個“年度最佳彩虹屁小能手”的勳章。
剛才那段話,不管皇帝信不信,反正她是信了。
把彩虹屁吹到自己都相信了的地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皇帝嘴角微微揚起,眉眼裏都染了些淡淡的笑意,這樣的表情在他臉上實為罕見,偏偏又帥得不行。
江容差點就看呆了。
他低頭慢慢朝她湊近,在距她僅有幾公分之外停下,手指在她下頜處輕輕摩挲,慢條斯理道:“朕卻不知,朕一個小小的舉動,在愛妃眼裏竟然這麽——”
他說到一半突然止住,放開江容,在江容一臉莫名的目光下,反手拿起弓。
一箭射出,銀麵護衛又憑空出現,從草叢裏捉出一隻肥碩的山雞。
江容吞了吞口水,雙手捧住男人的手,目露深情:“但是有一點臣妾要承認,陛下做什麽都厲害,隨手打的兔子和山雞都那麽肥,臣妾愛慕陛下是真的。”
皇帝臉上笑意未褪,抬手捏了捏江容的臉頰:“愛妃有所不知,朕烤的野兔野雞也是一絕。”
江容朝他眨眨眼:“臣妾真的好想嚐嚐陛下的手藝呀,不知臣妾有沒有這個榮幸。”
男人輕笑一聲,在江容期盼的目光中,繼續用那種慢條斯理的語氣,一字一頓說道:
“那你就好好想吧。”
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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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憨憨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