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晨瀚挑了挑眉,頗有趣味地看著江容。
“愛妃這是在做什麽?”
江容:“……?”
她都表現得這麽明顯了,他還看不出來?
是真的沒看出來,還是在故意為難她?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不妨江容在心底給他蓋上一百個“單身一輩子”的大戳。
她握了握拳頭,再一次壓製住心中的那口惡氣,揚起嘴角朝李晨瀚笑了笑。
——皮笑肉不笑。
“臣妾在和陛下撒嬌。”仍是矯揉造作的聲音。
說完,還把臉扭到一邊,做羞澀狀。
李晨瀚終是沒忍住輕笑出聲。
被寬袖掩蓋的大拇指不自覺地動了動,他艱難地克製住了想要把她擁進懷裏肆意寵愛的衝動。盡管如此,男人向來清冷的聲音裏,還是帶了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朕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又豈有改口之理?”
帝王向來不動聲色慣了,此刻的破例,足以昭示他的好心情。
江容腦子飛快運轉,很快就想到了個絕妙的好主意。
“陛下垂憐臣妾,又想了個新的封號。”
她又用羞澀的目光飛快地看了皇帝一眼,羞答答地繼續說道:“不是改口,而是再賜。”
皇帝:“嗬。”
江容:“???”
不是??
這個“嗬”又是什麽意思?
是她不配嗎?她的長相難道還配不上“垂憐”這兩個字嗎?!
臭直男實在過分。
……
後宮對於暴君來說就是個擺設,他平時都住在長樂宮裏。
長樂宮在太極宮的正後方,兩宮之間相隔並不是很遠,禦輦的速度雖然不快,卻也在江容和暴君談話間,把他們送到了長樂宮裏的禦書房門口。
李晨瀚沒有說話,兀自下了禦輦。
江容很自覺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經過正大門。
他們走後,站在門口把守的兩個侍衛互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詫異。
自陛下登基後,別說禦書房了,就連整個長樂宮,都沒有進過女人。
眼下這個女子卻跟著陛下進了禦書房?還是和皇帝一起從禦輦上下來的?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怎麽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若是有人與他們說這件事,他們肯定會覺得那人瘋了。
“薛公公。”
其中一個侍衛攔下了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朝他拱了拱手,又指了指禦書房方向小聲問:
“怎麽回事?”
薛公公嗬嗬一笑,揚了一下手中拂塵,同樣壓低了聲音:“這後宮,怕是要變天了。”
說完,忙不迭地追隨李晨瀚而去,留下兩個侍衛大眼瞪小眼。
後宮要變天了……
那個讓後宮變天的少女是何來曆,竟能引向來都不近女色的陛下動心?
他們今日值守,守在這裏,消息不靈通,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更何況,後宮裏還活著的那些女人,他們幾乎都沒見過,猜不出剛才那名少女的身份。
回想起陛下剛登基那會兒,倒是有不少妃子提著食盒來給陛下送點心,結果都被陛下以各種理由賜死了。
從那以後,幾乎沒有妃子再敢往長樂宮這邊湊,就怕一個不小心就沒了命。
話說回來……
剛才那位少女,確實好看。
比他們以前看到過的那些妃子都好看,也難怪陛下會對她另眼相待。
……
薛福走到禦書房門口的時候,李晨瀚和江容一坐一立,一個批閱奏折,一個研墨,好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叫他都不敢輕易走進去。
偏偏有兩個不省心的小太監竟然還在裏麵候著,把薛福氣得不行。
半點眼力見都沒有。
他悄悄觀察了一下李晨瀚的臉色,確定皇帝的心情似乎還算可以,才稍稍放心。他剛要移開眼,卻不想正好撞上李晨瀚飄過來的視線,心中又是一凜。
抬手拂去額角的冷汗,他躲在門後,在江容看不見的地方使了點小動作,把兩個礙事的小太監叫了出來,拉到偏僻的角落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
研墨的活兒是江容自己攬的。
進了禦書房,李晨瀚往桌子後麵一坐,江容跟過去,十分懂事地站在一邊給他“紅袖添香”。
一邊磨,一邊時不時地拿眼睛瞟他。
桌上堆了不少奏折,皇帝一本接一本,批閱的速度極快,快到江容懷疑他根本就沒認真看。
大概流程就是:打開,看兩眼,劃一下,一本奏折就處理完了。
用實際行動向江容完美地演示了什麽叫“敷衍了事”。
他隻管批閱奏折,批閱完一本就隨手丟在桌子的左上角,那些奏折散亂無章地堆在一起,還有幾本要滑落又不滑落的樣子,看得江容強迫症都快犯了。
按理來說,收拾奏折應該是小太監的活,她一個“婦道人家”,不能“幹涉朝政”,貿然出手幫他收拾奏折,說不定還要被他懷疑她是不是別有居心。
她記得,他們兩個剛剛進來的時候,禦書房裏似乎還有兩個小太監的。
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呢?
她又前前後後看了一下,確定屋子裏隻有她和暴君二人,不由有些納悶,甚至懷疑李晨瀚是不是不喜歡有人在身邊服侍。
那他為什麽會準她進來?
就在這時,李晨瀚又丟了一本奏折在奏折堆上。
奏折已經堆得足夠高了,那本奏折一被丟上去,就直接滑了下來,慢慢地滑落到李晨瀚眼前,眼看就要撞上他的手。
江容飛快地撲過去,攔下奏折,在他抬眼看過來的時候,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陛下,臣妾幫你整理奏折吧?”
李晨瀚什麽話也沒說,斂了眸子繼續去看奏折。
不說話就相當於不否認,她不打開奏折看,隻整理的話,應該也不算幹涉朝政吧?
江容一邊觀察著他的神態,試探著繞到桌子左前方,確定他不反對,才開始動手,把那些奏折都壘好來。
她整理得很認真,整理完抬頭,才發現李晨瀚正在寫聖旨。
皇帝寫得一手漂亮的篆體字,就是內容她看不太懂。
……不對,她好像能認出幾個字。
那三個字……應該是“江德容”吧?單個字她可能不認識,可若是好幾個字湊在一起,形狀都大概對的上的話,她還是能連猜帶蒙猜出一些來的。
她看了李晨瀚一眼,試探著叫了他一聲:“陛下……”
李晨瀚隻懶懶地應了聲“嗯”,完全不接她的話茬。
江容盯著他手中的筆,腦子裏閃過各種思量。
他之前隻是口頭賜了她一個封號,改起來可能還比較容易。要是頒了聖旨,要想再改就難了。
他寫字的速度很快,就在她思考的這麽一小段時間裏,他已經寫到了第二行。按照已有的文字排版來看,這張聖旨最多不會寫超過三行字。
時間緊迫,刻不容緩,猶豫一時,悔恨終生。
江容下定決心,打算撲上去再撒撒嬌,求他改變主意。
之前她在禦輦上和他撒嬌,他並沒有推開她,隻是冷笑了一聲,沒太搭理她。
不反對就說明不厭惡,她還是可以再嚐試一下的。
江容快步繞過桌子,剛稍稍伸出手,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陛下”,叫她刹住了動作。
李晨瀚手中動作一頓,周圍的溫度驟然降了下來。
——她眼看著就要撲上來了。
他按捺住心中戾氣,反手一拍把筆摜在桌子上,冷眼瞧著那個小太監。
毛筆上還有墨汁,墨汁滴下來,正巧染壞了那個疑似“嗝”的字。
小太監心裏叫苦不迭,江容卻在心底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小太監抖著身子,說道:“是暗部的信件。”
說完,又在李晨瀚的冷眼下抖著身子走進來,把手中信封呈到他眼前。
李晨瀚接過信件,隨手撕開,一邊淡淡地說了句:“自去領罰。”
小太監沒想到自己惹怒了皇帝還能活著走出禦書房,當下應諾,疾步退了出去,心中慶幸不已。
禦書房裏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李晨瀚很快看完信,抬眼看了看江容,把信紙往她身前一放。
“看看。”
讓她看?
江容不解。
這信上的內容難道和她有關?但是她應該沒做什麽大壞事吧?
不過是嚇唬了一下江彩,懲戒了一下金嬤嬤……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難道還值得那個聽起來就很高大上的“暗部”專門寫一封信給他告狀?
而且,她也不認字啊。
江容拿起信紙,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確定沒幾個她認識的字,又把信紙放回到他麵前。
“陛下,臣妾不認字。”
那理直氣壯的小模樣,輕易化解了禦書房中殘存的寒意。
江容還在猶豫,要不要把原身這些年在越國皇宮的待遇告訴李晨瀚,作為她真的不認字的輔證。
李晨瀚卻先她一步開口。
“江熠老糊塗了?竟派了個不識字的來。”
江熠就是她那個便宜父皇,隻是暴君這話什麽意思?
瞧不起她不認字嗎?
“齊國進獻和親公主,齊嫣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熟讀四書五經。她人在後宮,私下動作卻是不斷,意圖聯合那些逆臣賊子,好反了朕這‘暴君’。”
江容眨眨眼,看了看桌上的信紙。
所以說,這信上寫的人不是她,而是那個與她齊名的“齊國第一美人”?
據她所知,齊國的國土麵積好像比越國大不了多少,那麽小的一個國家,隻派一個和親公主就想染指晉國的朝政?
這些國家的皇帝是不是腦子都不太好,還是那種家族性遺傳的“沒頭腦”?
他們有沒有頭腦,與她無關,但是江容知道,眼下正是她表忠心的大好機會。
江容正色道:“陛下,臣妾和齊公主是不一樣的。”
李晨瀚挑眉看著她。
“父皇獨寵餘皇後,眼裏也隻有餘皇後所出的太子和二公主江德音。他縱容餘皇後苛責臣妾的母妃,害得臣妾的母妃芳年早逝,留臣妾獨自一人生活在與冷宮無二的芳草殿,孤苦無依十幾年。臣妾自幼深居宮中,未曾在眾人麵前露過麵,那‘越國第一美人’的稱號本在江德音頭上。”
“齊國進獻和親公主,父皇也想效仿,隻是江德音懼於陛下……”
她說到這裏,稍作停頓,飛快地看了李晨瀚一眼,見他神色如常,才繼續說道:
“她懼於陛下的‘暴君’之名,不肯前來,父皇才想起了臣妾。”
“他既然能毫不留情地把臣妾送出來,就是在親手斬斷與臣妾的父女緣分。臣妾為國和親,也算是還了他的生恩。自臣妾走出紫宸殿的那一刻起,就已斬斷前緣,不再是越國的天香公主,僅是陛下的妃子而已。”
“臣妾也絕不會像齊公主那樣,對陛下與晉國不利。”
李晨瀚靜靜地看著她,聽她說完這麽一長串表忠心的話之後,突然抬手扣住了她的後脖頸,大拇指在她的肌膚上輕輕摩挲。
他好像很喜歡這個動作。
“你就不怕朕?”男人的聲音冷然,帶了絲不容忽視的危險。
扣著她脖子的手也稍稍用力,好像一旦發現她說的有半句假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折斷她的脖子。
“臣妾不怕。”
江容抬眼看著他,目光堅定地搖了搖頭。
“陛下器宇軒昂,豐神俊朗,妾……一見傾心,隻想日日待在陛下身邊。”
她說完這話,便垂下眼瞼裝羞澀。
——小騙子。
李晨瀚斂眸,半個字都不想與她說。
若不是昨晚正巧聽到了她和青梔說的那些話,他現在說不定已經信了她的花言巧語。
原先做好的計劃已不能再用,封後的聖旨都被他收了起來。她既然不信皇帝有真感情,他就一點一點引她主動靠近。
從她進紫宸殿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克製自己,在她麵前做出冷情的模樣,對她的示好無動於衷。
隻有讓她先放下一部分的防備,後麵的計劃才能繼續進行。
不過,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隻是一個簡單的封號,就讓她說出了這麽一大串的甜言蜜語,害他差點破功。
話說回來,在換了身份之後與她相處的這一小段時間裏,他發現了她的一個可愛之處。
他表現得冷情一些,她的膽子就會慢慢變大。對她的示好越是無動於衷,她也就越是肆無忌憚。隻和他相處了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就敢捏著他的袖子和他撒嬌了。
但是他很清楚,他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表現出對她的喜歡。
態度變換得太快,她不但不會相信,反而會收回試探的小爪子,暗地裏防備他,懷疑他別有用心。
……
江容本以為李晨瀚至少會象征性地說兩句話,回應一下她,哪知她等了半晌,連半個字都沒等到。
直男的心思她猜不透,江容忍不住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她目光轉了轉,在那張廢棄的聖旨上稍作停留。
李晨瀚還是沒有說話,聖旨上被染壞了的“嗝”字卻像是在提醒著江容不要錯失良機。
好在她從紫宸殿裏出來後就沒有再打嗝了,不然她都沒辦法和李晨瀚正常說話交流,說不定還會因此產生心理陰影,被長時間影響心情。
至於現在……
一不做二不休,她下定決心,抬腳小步挪到李晨瀚跟前,上半身依偎進了他的懷裏。
然後,用嬌嬌柔柔的聲音說道:
“還請陛下垂憐。”
哪知李晨瀚卻後退了一小步,與她拉開距離。手又扣住了她的後脖子,把她往更遠的地方拉。
把她拉開一臂的距離後,李晨瀚似乎還是覺得不夠,鬆開了她的脖子,把她拂到一邊。
江容:“???”
這——
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甚至懷疑自己的長相不是李晨瀚的菜。
……
隻有李晨瀚自己知道,他的反應若是再慢一些,他雜亂無章的心跳就會暴露無遺。
他的心跳好亂。
似有一隻和她一樣可愛的小鹿在不停地亂撞。
女孩依偎在他懷裏的時候,耳朵正貼著他的胸口。她那麽敏銳,肯定會發現端倪。
他隨手拿起寫廢了的聖旨丟進廢紙簍,從竹筒裏拿出一卷新的空白聖旨,轉頭時見江容低著頭,周身似籠罩著一股幽怨的氣息,看得他又無奈又心疼,還有些好笑。
他用聖旨隔空挑起她的下頜,叫她抬起頭來。確定她沒有哭,才放下心來。
“怎麽不繼續說了?”男人的聲音雲淡風輕,似乎完全不被剛才那件事所影響。
江容看了他一眼,咬著唇做委屈狀,用幽怨的語氣說道:“陛下都那樣推開臣妾了,臣妾心裏難受。”
李晨瀚隻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在裝模作樣。
但他仍不冷不淡地解釋了一句:“朕隻是不習慣與人過於接近。”
話音未落,他又覺得不妥。
如果她因為這句話真的疏遠了他,不再向他靠近,那簡直得不償失。
於是他又補充道:“愛妃若是真的心悅朕,不如循序漸進,慢慢來。”
江容直接無視了他後麵補充的話,而是想到了一些被她忽略了的點。
仔細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他畢竟是個不近女色,還賜死了十幾個妃子的暴君。能容忍她幾次三番靠近他,已經算是例外了……
那她為什麽會是那個“例外”呢?
如此一想,她又忍不住開始理智分析。
齊國才剛送了和親公主來不久,就被他摸清了底細,可見他手下那個“暗部”的能力是很不錯的。同理,她的底細,他也該也早就清楚。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孤立無援的處境,之前一直逗著她玩,也是想……
收服她,讓她為他所用???
不然他怎麽會讓她坐禦輦,還把她帶到禦書房來?之後又準她在旁邊伺候,甚至給她看了“暗部”的信,讓她知道齊國的詭計……
這一係列的動作,一環扣一環。
妙啊!
如果她沒有突發奇想,假意向他告白,他的目的估計已經達成了。
那他需要她這個沒後台的妃子做什麽呢?
剛才在紫宸殿裏,她不懂朝政,卻也大概看出了一絲端倪。他的皇權不穩,有“亂臣賊子”想把他拉下台,還有齊國越國湊熱鬧,接下來說不定還有別的小國加入進來。
前朝的事她肯定幫不上忙,作為妃子,她隻能在後宮攪混水。
他之前殺了一些妃子,還留了一些。活下來的那些妃子是不是都有比較大的來頭,讓他不能輕易動手,所以需要一個人來當他的刀,幫他弄死那些各有心思的女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這個送上門來的對母國沒有多餘感情的和親公主,似乎是那個最好的人選。
江容越想越多,覺得自己摸到了真相的大門。
難怪他對她多有縱容,原來是把她當小弟了……
至於她以上的猜測是不是對的,過兩天她隨便挑一個妃子試探一下就可以了。
她出神了好一會兒,是李晨瀚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愛妃這麽想得到朕的垂憐,究竟是為什麽?”
她剛剛才向皇帝大膽告白,眼下若是直接轉口說想當他小弟,態度多變,肯定會讓他產生懷疑。
從懷疑她說的話,到懷疑她整個人。
“自然是因為心悅陛下!”她堅持口徑。
李晨瀚眉梢微挑:“難道不是為了封號?”
江容:“……”
心底的小九九被當場戳穿,哪怕這件事在場的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樣直白地說出來,還是會讓人覺得尷尬。
她都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她想了想,承認道:“陛下英明,什麽都瞞不過您的眼睛。”
李晨瀚:“說罷,想要什麽封號?”
江容眼睛亮了亮,沒想到他突然又鬆口了。
她思索片刻,有些起名無能:“不如就用‘容’字?”
李晨瀚微微頷首,寫了張新的聖旨。
美滋滋地接過聖旨,江容心底舒了一口氣。
不管怎麽說,至少封號的問題解決了。
然而,就在這時。
皇帝說了一句話,叫她如落冰窟。
“朕想了想,愛妃的心意朕不能辜負。”
“今晚便由你來侍寢。”
江容:“……”她才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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