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伴隨著一聲聲通傳的餘音,江容與鄭將軍一前一後,踏入了紫宸殿的大門。

從小就習慣了受眾人矚目的感覺,眼下這幾十個人的打量對江容來說算不得什麽。她目光直視前方的禦路陛石,端正儀態,一步一步走到殿中。

同時用餘光觀察著鄭將軍的動作。

等鄭將軍停下腳步時,她也跟著停下來,沒有任何錯處。

回憶金嬤嬤剛才的動作要領,江容剛要下跪,突然聽到上位者的聲音——

“過來。”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其中蘊含的卻是不可違抗的威嚴。

江容動作僵住,動作遲緩地直起身子,還沒想好該怎麽做,有人先幫她出了這個頭。

那是一個文臣模樣的人,趨步從百官隊列裏走了出來。

他匍匐跪在地上,背比剛才金嬤嬤行三拜九叩大禮時還要平直。

“陛下,不可啊。”

聲音懇切,還透著一絲心酸。

江容很讚同這個人的話。

她也覺得不可。

眼前這陛石鋪的禦路,隻有皇帝一個人能踏上去,她要是真的上去了,未來的日子還能好過?

不是被暴君殘忍殺死,就是被晉國的朝臣打成禍國妖妃……

隻可惜,上位者根本不顧朝臣的請求。

他什麽都沒說,就有殿前侍衛走上前來,提著那個大臣的後衣領,把人直接拖走了。

大臣滿是滄桑感的聲音,一聲聲地喊著“陛下”,在侍衛手中無用地掙紮,動作像砧板上努力翻身的鹹魚。他一個人唱著獨角戲,把“暴君不聽忠言殘暴無道”表現得淋漓盡致。

直到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江容的餘光裏,大殿中還回響著他翻來覆去都是一個意思的話,諸如“陛下禮不可廢”之類的,看起來有點可憐。

就在這時,江容注意到右前方兩個人的小動作。

其中一個似乎想上前,才剛抬腳,就被另一個勸了回去。

那個勸人的,江容認識。

是把她從越國接來的趙信。

她聽到趙信小聲說了句:“丞相,陛下難得高興。”

那個人便沒有再動作。

短短幾分鍾的時間,朝局波雲詭譎,江容隻是個引子。

處在風暴最中心的卻是暴君。

江容的直覺非常準,從小到大,利用這一點,她避過了不少麻煩。這種準到相當於開掛的直覺,似乎也跟著她穿越了過來。

就在剛剛短短幾分鍾的時間裏,她就隱隱感受到,這朝堂表麵上看起來似乎是暴君的一言堂,私底下卻暗流湧動。這種表麵上的平靜也不知能維持多久,就像冬日裏結了冰的水麵,一旦有一道裂縫裂開,整個冰麵都會跟著分崩離析。

不管怎麽說,暴君**昭示著朝代的滅亡,這是書本上用無數例據證明了的曆史規律。

以前看書看電視劇的時候,作為旁觀者,她不會有太大的感觸。可現在,她入了戲,成了戲中人。

此時此刻,她就在這出“暴君不顧禮法重色輕禮”的戲裏。

暴君還在等著她。

她要是再不過去,下一個被拖走的可能就是她了。

沒想到她還沒踏進後宮,就麵臨了這樣兩難的選擇。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江容沒有辦法,隻得硬著頭皮走過去。

……

少女穿著深藍色的薄款大衫,行走間隱隱有流光閃耀,頭戴白玉流蘇鳳冠,是另一種色彩的鳳冠霞帔。

她一步一步,儀態端正地踏上了皓白陛石鋪就的禦前石階。不知道的人,說不定會以為這是在舉行封後大典。

江容想的沒錯,古往今來,能踏上禦前石階的隻有皇帝。

皇後隻有在被封後的那天,才有資格走一次。走到上麵與皇帝並肩而立,接受朝臣跪拜。

不過她現在可沒心思想這些了。

這一路不過二十餘步,她卻走得十分漫長。似乎有一道視線一直纏在她身上,讓她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江容斂了眸子仍不敢抬頭看,走到桌案前停了下來,剛要開口行禮。

卻聽前方那人又說了一聲:

“過來。”

——還能過到哪兒去?

她前麵就是皇帝上早朝時會用到的桌案,桌案後麵就是皇帝和他的龍椅了。

總不能叫她繞過桌案走過去吧?

紫宸殿裏一片寂靜,靜得讓人發慌。江容站在桌子前猶豫了片刻,暴君也不催她。

他現在在用什麽樣的表情看著她?

江容腦海中突然彈出這個問題。

她覺得,這皇帝就像一隻貓。

凶惡的貓坐在他的龍椅上,眼前是一隻自己送上門來的小老鼠。小老鼠進了他的地盤,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隻能顫顫巍巍乖乖聽話,他說什麽她就做什麽。

聽說貓科動物都有進食前玩弄獵物的習慣,他現在就是這樣,也不急著吃小老鼠,而是好整以暇地逗著她玩。

說話隻說一遍,總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幻聽,可憐她問又不敢多問,更不能幹站著不行動,隻能試探著繞過桌案走過去。

她低垂著眼,視野並不大。龍椅的一邊扶手先出現在她眼前,再是他大刀闊斧的坐姿。

不知道是不是有皇帝濾鏡加成,江容總覺得這坐姿好帥。

沉穩,內斂,又透著一股霸氣。

她一邊開著小差,停下腳步等暴君吩咐。不想她剛停下腳步,就看到暴君的身子稍稍往前一頃——

暴君摟住了她的腰,隻把她輕輕地往前一帶,她就落進了他的懷裏。

江容驚了。

她坐在皇帝身上,皇帝坐在龍椅上,相當於她間接坐了龍椅!

在這種皇權壓死人的時代,除了皇帝以外,龍椅這東西幾乎是誰碰誰死,狗皇帝這動作簡直就是往她脖子上懸了一把刀,刀隨時都能掉下來弄死她。

更何況,她現在是坐在男人的懷裏。這是她長這麽大,人生第一次……

夏天天熱,紫宸殿裏就算用了冰,人的身體也是熱的。兩個人如此親昵地坐著,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坐在……被太陽曬了很久的下水井蓋上,又燙又難受,燙得她毛孔豎立,如坐針氈。

他的手也燙,摟著她的腰,有源源不斷的熱量通過單薄的夏衣傳到她身上,江容覺得自己都快冒氣了。

好熱。

臉也熱。

但她不能動,隻能僵著。

默默地垂著頭,不想讓人看到她熱紅了的臉。

“嗝。”

江容:“……”

她等大了眼睛,一臉呆滯。

這是什麽人間疾苦。

自從進了紫宸殿的大門,似乎是因為精神高度集中,她沒有再打嗝。

可現在???

是因為太緊張了嗎?她竟然又開始了……

連續打嗝,差不多五秒鍾一個。

這種小嗝和飽嗝不一樣,聲音小卻勝在連續不斷。聲音細小容易錯過,但是錯過了第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剛才打第一個嗝的時候可能隻有暴君聽見了,可現在……

估計整個紫宸殿都聽到了吧?

太丟人了。

江容默默地低下了頭,鼓著嘴憋了口氣,一臉沮喪。

隻是她剛把頭低下去,就有一隻手伸過來。

那隻手皮膚白皙,手指頎長,骨節分明。手指和食指輕輕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暴君強迫她抬起頭,江容便趁機飛快地掃了他一眼。

隻有她自己知道,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神不是很自然。

——這暴君長得也太好看了。

還正好戳中了她的點。

除此之外,她還確定了一件事。

他對她似乎沒有惡意。

從他抱著她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

暴君目光落在她臉上,細細地打量著她。

“公主很熱?”清冷的聲音富含磁性。

不冷不淡的語氣,仿佛在問她今天的天氣如何。

江容:“……嗝。”

她想破罐子破摔了。

李晨瀚靜靜地看著她,眼底閃過一抹笑意,稍縱即逝。

他也不催她。

如此溫香軟玉,被他抱了個滿懷,把他整顆心都填滿了。他甚至想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刻,與她永遠擁抱在一起。

江容特意等一個嗝過去,才開口。隻是她甫一開口就又愣住了。

她該怎麽自稱?

本宮?肯定不行。我?不行。

小女子?……好像也不太行。

想來想去,她想到了一個最妥善的辦法。

她抬起手,用帕子掩著唇,小聲說道:“容兒不、嗝——熱。”

她要是能暈過去就好了。

而且,她好像聽到了暴君的笑聲。

很小的一聲,也很輕,但她就是聽到了。

“公主可是身體不適?”暴君聲音仍舊淡然。

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容總覺得他聲音裏似乎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笑意。

她搖了搖頭:“勞陛下費心了,容兒無事。”

暴君:“那為何……”

江容破罐子破摔:“早膳用得有點多。”

又是一聲輕笑,江容握緊了拳頭。

她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說話時,聲音仍舊輕柔:

“是容兒殿前失儀,還請陛下寬恕。”

暴君道:“公主嬌憨可愛,朕又怎會怪罪?”

竟然還挺好說話?

江容捏著帕子,心定了不少。

“公主姝色無雙,呃逆聲都與眾不同,甚得朕心。既如此,朕封你為昭儀,賜字‘嗝’,你看如何?”

江容:“……”她可以禦前行刺嗎?

她最終還是沒有行刺,而是借著這個機會從暴君懷裏跳了出來,福身謝恩。

……

紫宸殿中響起了一片恭賀聲。

趙信站在文官隊列裏,偷偷往上看了一眼,又飛快地收回視線,在心底“嘖”了一聲。

他還以為皇帝突然要求加速是吃了公主的飛醋,不想看公主和別的男人說太多話。

看到皇帝派人擋了那些女先生時,他又意識到皇帝可能不隻是吃醋,還想搶女先生的活幹。

他的陛下,也許是想在教公主寫字時,趁機多接近公主,好培養感情?

直到現在——

所以說,他們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其實是因為陛下捏造的那個身份,不好接近公主?

他可都看見了,自他們從船上下來起,公主從未再拿正眼看過陛下,就連她身邊的那個婢女,也跟防賊似地提防著陛下。

但凡陛下多看公主一眼,必會收到小婢女給的白眼一枚。

看得他都忍不住想給那小婢女一個大拇指。

當真是虎。

這天底下敢給陛下白眼的,除了公主,估計就隻有那小婢女了。

陛下愛屋及烏,寵著她們主仆二人,受了那麽多白眼,竟然一點都不生氣。

現在呢?

人終於上了殿,他連跪都不舍得讓人跪呢。

直接把人叫了上去。

賜封昭儀,九嬪之首。

後宮沒有皇後,僅盛丞相的女兒被封了德妃,其他三個妃位都暫時空缺。

妃位之下便是嬪,江容這個……嗝嬪,雖然名字一言難盡了點,卻不能因此小覷她的地位。

陛下這處心積慮的寵,還真是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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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公主嬌憨可愛……

容容:誰憨?

暴君(秒慫):我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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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大家久等了,開始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