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船慢悠悠地往岸上靠。

江容站在船頭,發現鄭將軍似乎在偷看她。

想到他和自己那便宜娘親的淒美愛情故事,知道他在透過她看誰,江容在心底輕輕地歎了口氣,稍稍低了頭去看腳下的船板,大方地讓鄭將軍打量了她好一會兒。

等船靠岸後,鄭將軍親自上前,和青梔一左一右,把她扶下了船。

江容想說她沒那麽嬌弱,眼下這身體的狀況卻不容許她這麽說,說了也沒什麽信服力,隻好由著他們去了。

中年將軍英俊儒雅,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絲小心翼翼,似乎把她當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怕一不小心會碰壞了她。

一直到她雙腳都站在了地上,站穩了,才退到一邊。

“殿下這邊請,莫叫他們衝撞了您。”

低沉醇朗的聲音裏,帶了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們人下來了,馬車還沒下來,江容跟著鄭將軍站到一邊,看船上的人忙活。

心裏卻想著鄭將軍和周婕妤的事。

如果沒有那對惡心的帝後,他們應該是一對神仙眷侶。

可惜,造化弄人。

她剛才……

好像在鄭將軍眼裏看到了一絲痛苦。

她不知該怎麽安慰,貿然和鄭將軍說話又好像不太好。

畢竟不清楚他的性格,萬一說錯了話,惹得兩個人都不愉快,就不美了。

她沒事可做,便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

不遠處似乎是一條集市的出口。遠遠看去,可以看到裏麵形形色色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

女子出行不用帶幕籬或帷帽,好像還有那種相攜而行的青年男女,看來這個世界的男女大防不是很嚴重,不曾被類似於程朱理學的學論毒害過。

挺好的。

其實,在她走出皇宮之前,發現宮裏沒有要求她戴帷帽或者幕籬,她就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如今再親眼見到街上這樣的情形,就更加確定了她的推測。

除此之外,還可以從她的腳上看出端倪。她的腳雖然小了點兒,看起來好像隻有三十四碼左右,卻也是正常人的腳,沒被裹腳布殘害過。

要是叫她穿過來後麵對一雙裹殘廢了的腳,她的求生欲望可能會低很多。

在她看來,生命在於美食、運動和學習,不能跑不能跳,活著的樂趣就少了三分之一。

她不能忍。

……

江容看得開,還有心思想這想那,鄭將軍心裏卻百味雜陳。

他看著江容的側臉,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他這一輩子,處處受製於人,護不住心愛的女人,也護不了她的女兒。

江容表現得越是淡然,他就越心疼。

因為那個約定,他知道晉明帝不會為難江容,她在晉國的生活可能會比在越國好很多。

可是江容不知道這事。

對女孩而言,晉國應該是個龍潭虎穴,去了便是九死一生。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才會表現得如此不憂不懼?

這種問題不能細想。

一細想,他就更加痛恨自己的無能。

等江容觀察夠了回過頭來,發現身邊的英俊大叔仍維持著那副難過的表情,忍不住歎了口氣。

鄭將軍馬上回神:“海邊風大,殿下可是冷了?”

“不冷。”江容搖了搖頭。

“隻是突然感慨,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是十五年。”

鄭將軍的親衛跟了他很多年,見江容開口,很有眼力見地帶人退了幾步,在二人和他人之間隔出了一定的距離。

他們所在的這一片比較開闊,碼頭上風大,周圍還有工人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各種聲音都有。在這種環境下,江容刻意壓低了聲音,能聽清她說話的,就隻有身邊的鄭將軍和青梔。

“母妃生下我後,就撒手去了,是芷莧姑姑把我帶大的。我四歲那年,芷莧姑姑染了重病,她最放不下我,怕我獨自一人無法健康長大。”

“除此之外,她還交代了我一件事。那件事……”

她說到這裏,稍作停頓,轉眼看向鄭將軍:“其實是母妃臨死前交代給她的。”

鄭將軍用力握緊了佩戴在身側的劍柄,稍稍顫抖的手昭示著他的情緒。

他看著江容,麵帶激動與痛苦,似是怎麽也想不到,時隔這麽多年,他竟然能從江容口中聽到故人的消息。

哪怕隻是“一件事”,也足以讓他激動。

“母妃叫她帶一句話給鄭將軍。”

江容說:“可惜後宮裏布滿了皇後的爪牙,她沒能完成,便交代給了我。”

“是——”鄭將軍語氣艱難:“什麽?”

“將軍不妨猜猜?”江容賣了個關子。

鄭將軍朝江容拱了拱手:“末將愚鈍,還請殿下直言。”

他這麽誠懇,江容倒是不好意思繼續吊他胃口了。

“——叫他好好活著。”江容放輕了聲音。

就這樣一句話,仿若一把利刃,深深地紮進了鄭將軍的身體裏。

“這是母妃的原話。”

她故意做出一副仔細回憶的樣子:“當時我還小,芷莧姑姑怕我忘了,逼我念了好多遍,我又嚇又怕,一邊哭著一邊跟她念,是以能一直記到現在。”

身邊沒有了動靜。

江容悄悄看過去一眼,正好看到鄭將軍抬手,故作隨意地抹了一下眼睛。

她收回視線,裝作什麽都沒看見,悄無聲息的歎了口氣,感歎那對狗帝後是真的害人不淺。

正巧幾輛馬車都準備妥當了,副將在不遠處朝鄭將軍打了個招呼,鄭將軍抬手做了個請江容先行的手勢。

“殿下請先行。”

江容微微頷首,三人一起走到鳳輦前。

青梔先踩著馬劄爬了上去,然後回身朝江容伸出手。

江容餘光見鄭將軍一直略低著頭,便沒有立刻上車,而是側頭看了眼風來的方向,似不經意道:“風有些大,將軍仔細被眯了眼睛。”

鄭將軍輕笑一聲,順著她給的台階,抬手隨意摸了把兩邊眼角。

“謝殿下關心。”

江容這才握著青梔的手,進了馬車。

寶藍色的車簾將馬車內外隔絕開。

看著眼前的車簾,鄭將軍心中仍是百味雜陳。

還有一絲絲的欣慰夾雜其中。

這就是她的女兒。

和她一樣善良,聰慧,善解人意。

……

江容進了馬車,轉眼不小心撞上了青梔的目光。女孩大大的眼睛裏似乎帶了點心疼,叫江容又窩心,又有些好笑。

要是讓青梔知道,她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隨口胡謅的,小姑娘會不會哭著喊著說她是大騙子?

其實也不能怪她故意說謊騙人,隻是鄭將軍看起來太難過了。

鄭將軍向她釋放善意,讓她在這異世多感受到了一份溫暖,她投桃報李,才會說幾句話安慰他,想叫他好過點。

橫豎唯一的兩個“知情人”都死了,她說什麽就是什麽,沒人能質疑得了她。

“我沒事。”

她輕輕地拍了拍青梔的手,以示安撫。

“過去了那麽久,我早就忘了當時的感覺,不用為我擔心。”

她的本意是想安慰青梔,叫她不要多想,沒想到小姑娘完全不上她的道,反而另辟蹊徑——

“公主真好,自己明明也很難過,卻還要去安慰鄭將軍。”

江容:“……”

她真的是瞎編的!

她想了想,把青梔招到麵前小聲耳語幾句。青梔聽了,稍稍瞪大了眼睛。

“所以,公主隻是為了不讓鄭將軍太難過,才故意說謊?”

——說來也是。

公主以前都不說話,芷莧姑姑怎麽可能把這種事交代給公主?

青梔懂了,又找了另一個角度誇江容。

“公主真善良,這麽善解人意。若是讓鄭將軍知道了,肯定會感激公主。”

這家夥……總能找到誇她的理由。

江容無奈地揉了揉額角,一邊擺手:“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就讓他以為那真的是母妃對他的囑托,希望他能就此釋懷,過得開心點。”

青梔連連點頭:“還是公主想得周到。”

這甜言蜜語的攻擊,江容有點受不住,要是青梔再小點兒,她可能會把她摟在懷裏一頓**。

……

儀仗並沒有馬上啟程,還有一些小事要準備。江容趁著這個機會,檢查了一番馬車的舒適度。

這輛馬車的布局,江容還算喜歡。

從車門進來後,先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地方讓她們脫鞋、放鞋,再然後就全都是軟榻了。

馬車很大,軟榻也很大,江容可以在上麵坐著躺著,甚至胡亂打滾。

如果青梔不在,她可能還會沒事滾兩圈。隻可惜,她現在是個有了偶像包袱的人。

——人一旦有了偶像包袱,總會失去一些樂趣。

不過這些都在能忍的範圍內,為了小姑娘那亮晶晶的崇拜的目光,值。

軟榻說是軟榻,其實也不是很軟,能在上麵放一張簡易的小桌子,讓江容寫字畫畫。榻上鋪了一張皇室特供的冰絲涼席,在上麵坐多久都不會覺得熱。

除此之外,其他東西也一應俱全,江容很滿意。

檢查完這些,瞥到一邊放著的小桌子和文房四寶,江容突然想起一樣被她遺忘了的東西——

書。

長途旅行,沒有書怎麽能行?

她叫青梔從她的小金庫裏拿了一小錠銀子,對青梔吩咐幾句,又撩起窗簾隨手招來了個護衛。叫他護送青梔去街上給她買幾本書回來。

青梔拿著錢高高興興地去了。

青梔進宮前年紀還小,又因為家裏窮,手上就沒拿過錢,也從沒體會過買東西的感覺。後來她進了宮,因為江容在宮中的地位,連帶著她的處境也很不好。

芳菲殿裏的主仆三人都窮得響叮當,根本沒錢讓她出宮采買。

更何況,出宮采買是幾個娘娘宮中的大宮女才有的權力,所以,這還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拿錢去買東西。

回來的時候,除了書以外,她還自作主張買了一根糖葫蘆。

護衛搬了書走在前頭,上半身探入馬車,按著江容的吩咐,把書放到馬車的一角。

書放好後,青梔才爬上馬車,目光有些躲閃。

江容看出了她的異樣,又見她把手背在身後,似乎藏著什麽東西,不由有些好奇。

“怎麽了?”

青梔囁嚅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把糖葫蘆從身後拿出來,遞到江容麵前。

她仍低著頭,小聲說道:“奴婢看別的女子都有人給她們買糖葫蘆吃,公主以前從未吃過這個,便自作主張買了一串……”

江容被會心一擊,有些說不出話。

青梔還以為她生氣了,連忙抬起頭補充道:“這錢可以從奴婢的月例裏扣……”

但這話說得沒什麽底氣。

畢竟,她的月例也是要江容發的。

說來說去,她花的還是江容的錢。如此想來,自己好像挺沒用的。

……

江容靜靜地看著她,眼睛都有些發熱了。

她接過糖葫蘆,什麽話也沒說,掀起簾子喚來剛才那個護衛。

從青梔的另一隻手中拿過一小塊銀子,叫護衛拿了再去買一串糖葫蘆。

把新買的糖葫蘆遞到青梔手上,江容又讓她把剩下的錢都收起來。

她揚了揚手中的糖葫蘆:“可是你自己說的,這串糖葫蘆的錢就先記在你賬上了。等到了晉國,宮裏會給你月例,除此之外,我也會給你點零花錢。”

“別忘了,你家公主現在可是有錢人,想花錢就花,別給我省著。”

青梔看了看江容,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蘆,嘴角慢慢揚起歡快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

……

小插曲過後,儀仗差不多正好啟程。

公主的儀仗要經過鷺城的另一條主大街,鄭將軍比江容先行一步離開皇宮,還有一個主要任務,就是給儀仗清道。

馬車經過大街時,木質的車輪在鋪了石磚的地麵上發出軲轆軲轆的聲音,若是靜下心來細聽,說不定真的會這聲音被勾起幾分離愁別緒。

江容稍稍掀起窗簾,透過縫隙觀察這異世的風土人情。

街邊的攤子都收了起來,隻剩下仍開著門的店鋪。街上靜悄悄的沒幾個百姓,他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在把她當做話題閑聊。

這條街不長,江容還沒看夠,儀仗就已經出了城。

出城後人就少了,一開始還能看見三三兩兩幾個行人。待儀仗離城越遠,路上的人也越少。

青梔想向前來替江容打簾,被江容製止了。

江容換了隻手掀簾子,左手將窗簾往後撩,再透過車窗往外看,可以將馬車斜前方大部分的景致都收入眼底。

她看了一會兒就放下了簾子。

那種蒼涼廣袤的感覺太厚重,撲麵而來,壓在她心上,叫她不是很舒坦。

而且,這種景象對她這樣的異鄉異客不是很友好,看多了致鬱。

她不敢也不想多看。

青梔方才也跟著江容一起往外看。

見江容突然把簾子放下,情緒似乎不太好,青梔皺了皺眉。剛才買回來的那摞書就被放在馬車的一角,青梔從裏麵隨便抽了一本,遞到江容麵前。

“殿下看看書?”

江容點點頭,隨手接過書本,翻開第一頁,頓時兩眼一翻。

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這字她不認識!!!

她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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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容(遭受致命打擊):我不認字(╥ω╥’)堂堂學神到了古代竟然是個睜眼瞎?這委屈誰受得了1551

憨憨(摩拳擦掌):媳婦兒不哭,我來教你。

青梔(拿著棒槌):走開!卑劣的癩**,離我家公主遠點兒!

憨憨:……?

青梔內心os:長這麽醜還沒權沒勢,竟然敢覬覦公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憨憨內心os:竟然有人敢罵我是癩**,不愧是容容的婢女!很好,容容,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容容:???

這裏先給大家吃個定心丸,後麵都是甜甜的,不會搞那種虐心的幺蛾子。

嬌寵日常就是嬌寵日常,最遲後天就能到晉國皇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