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晨瀚在鏡子裏見過江容書寫功課的模樣。

她有時在閨房裏獨自一人寫,有時在學堂裏與同學們一起寫,偶爾似乎還有考試……

與現在的旬假、田假和授衣假不同,他們似乎每學習五日便要休息兩日,每年夏冬還有很長的假期。

時不時地有小試,春夏秋冬又各有一次整個學堂一起考的大考。

他所看到的畫麵是無聲的,再加上他並不認識她所學習的文字,是以很多東西都隻能連猜帶蒙。

盡管如此,他也知道,在她所在的世界裏,作為學子,要學習的東西,遠遠比這個世界的豐富太多。

他也曾因為角度原因,看到過她的書本和作業。

他們好像要學習兩種語言,一種方形,似乎是小篆的簡化體,他看得次數多了,甚至還連猜帶蒙認出了幾個字。

相比於方形字,另一種文字就長得有些一言難盡了。饒是李晨瀚,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文字。

長得像一根根扭來扭去的地龍,有的長,有的短,排列的順序和數量也大有不同。這種文字經常出現在算數和其他幾門與算數有共通之處的功課中。

他的女孩似乎很喜歡算數,連帶著其他幾門與算數有共同之處的功課,她也喜歡。但是他也經常看到她因為寫不出那些功課而抓狂的小模樣。

若是在家中,她會一雙小手插進頭發裏,把自己那頭漆黑亮麗的秀發揉得亂糟糟。或是舉著功課,愁眉苦臉地各個角度看,妄圖從“不同角度”找出解題辦法。或是握著筆趴在桌子上,捏著小拳頭亂砸書桌。又或是起身走來走去,一手杵著下頜,口中念念叨叨……

實在可愛。

在學堂裏她倒是會比較收斂,就算遇到不會寫的功課,整個人看起來也很平靜,隻會自己一個人幹坐在位子上,咬著筆頭皺眉,實在想不出了再去請教授課先生。

除了以上幾種課程,他們還學習天文地理,學習經史,還有一些讓他完全看不懂的知識。

另外,他還見過江容在台上領獎的模樣。

女孩舉著金黃色的紙,站在頒獎台上,臉上洋溢著快樂燦爛的笑容。

領獎者有一大排,她是站在最中間的那個,也是最受先生關注的那個。

所以,他知道,他的女孩很聰明。

他愛極了她認真學習的模樣。

目光認真專注,因為太過專注而忘我,以至於那張小臉兒時而會不自覺地有些緊繃。

他也曾想過,如果有一天,她能用那種目光看著自己……

就算是想要他的命,他也願意給。

甚至會主動把刀遞給她。

色令智昏,莫過如此。

他的禦書房裏有許多書,可以任她翻看。他給她準備了筆墨紙硯,想親自教她書寫篆文。

她愛跑愛跳,他給她備了一個女師傅,可以教她一些內家功法,強身健體。她喜歡各種精巧的小玩意兒,他也備了,隻等著她入宮後慢慢給她,希望她在這裏也能過得快活。

如果她願意,他想直接封她為後。鳳印與鳳袍都已準備妥當,就是封號還沒想好。

隻一瞬的功夫,他腦子裏就閃過這麽多念頭。

女孩就在他眼前,封號的事可以在路上慢慢想。李晨瀚回神,微微頷首,又問:

“這位姑娘所說的海豬和鮫魚又是何物?某生平第一次來越國,以前從未見過這些,還望公主解惑一二。”

他走神的時候稍稍低著頭,低垂的眼瞼掩蓋了他的情緒,又因為隻走神了一會兒,江容隻當他是在思考。

又或者……

他可能是看出了自己的敷衍,所以不高興了,在低著頭壓製情緒?

他不說話,江容也不開口,以不變應萬變。她沒有等多久,就又聽到了這第二個問題。

這個人……

江容飛快地看了李晨瀚一眼。

——這人好像是個好奇寶寶,還有點書呆。

頂著的也是一張平淡無奇的書呆臉。

她在船上與李晨瀚交涉了兩次。

第一次他向她告狀,她趁著他低垂了眼的便利,大致打量了他一番,覺得這人整張臉也就鼻子好看點。

第二次,也就是現在,她飛快地朝李晨瀚看過去一眼,目光卻隻在他的鼻尖稍作停留,沒有去看那雙眼睛。

不知道他的眼睛有多深邃惑人,也就輕易地在心底下了“他確實是個書呆子”的定論。

書呆大多是直男,這人在她麵前如此倨傲,引她不爽,大概也是吃了性子的虧。

直男的情商總是低得叫人同情,江容在心底歎了口氣,“大發慈悲”不再和他多計較。

隻可惜,他這個問題,她沒法回答。

“本宮也不知曉。”

江容說完,隨口解釋了一句:“本宮自幼身子虛弱,深居宮中,不曾出門遊玩過,無法回答大人的問題。”

“公主……公主!”

耳邊突然傳來青梔壓低了的聲音。

聲音雖然被壓低了,聲音裏的激動卻壓抑不住,叫江容側目。

“白的,您看——”

江容順著青梔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一幕叫她稍稍睜大了眼。

白海豚!

前世哪怕是從小生長在海邊,她也不曾在海洋館之外的地方見過白海豚。環境汙染是那個世界的人們在幾十上百年內都需要麵臨的嚴峻問題,許多物種都瀕臨滅絕甚至已經滅絕了,野生的白海豚雖有卻很少見。

她隻在和漁夫伯伯一起出海的時候見過普通海豚。

這一次她看到了白海豚,還正好看到了它躍出水麵的一幕。

漂亮的生靈通體雪白,在太陽的照耀下似乎還反射著一層淡淡的輝光。它與其他幾條海豚一起躍出水麵,身子在半空中彎成了一個完美的弧度,頭尾皆朝下,很快就沒入水中消失不見。

過了一會兒,它們又冒出水麵,翻了個身,開始集體仰泳。

這也太可愛了叭!!!

江容被會心一萌,捂著胸口後退了一小步,眼前閃過無數條類似於“啊我死了”、“萌到爆哭”的彈幕,心中的鬱氣被一掃而空,連頭頂的太陽似乎都明亮了幾分。

耳邊傳來青梔的呢喃:“好漂亮……”

是啊。

好漂亮。

一想到這個世界裏,可能還有更多白海豚,甚至白鯨……那麽多漂亮的動物都沒有滅絕,江容的心就暖洋洋的。

真好。

……

李晨瀚也是第一次見活著的白海豚。

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曾在山海圖誌中見過海豬和鮫魚的畫像,剛才故意那麽問,不過是為了和江容多說幾句話。

海中的異象雖美,卻不及她的千分之一,他隻看了一眼,就回過頭來,不動神色地觀察著江容的表情變化。見她如此喜歡,喜歡到喜形於色,他又朝海麵上看去——

“公主,奴婢聽說白色的海豬是瑞兆,有幸能看到它的人都會有好事發生。以前海上隻要出現白海豬,都會被人抓起來獻進宮裏,以保越國國泰民安。”

江容聽了卻微微皺眉,心裏還有些擔憂。

隻一會兒的功夫,海豚群已經漸漸地往遠處遊去了。它們可能是不小心誤入了這個海灣,以後會不會再誤入,會不會被人捕捉,她管不了。但至少這一次,她不想看它們出事。

此番見到白海豚的隻有他們三個,她和青梔不派人告訴越皇,她那便宜爹也不會知道皇宮附近有白海豚出現過。

可是眼下還有另一個人在。

這個時代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各種“瑞兆”、“吉兆”,還喜歡把這些東西送給皇帝拍馬屁,這書呆子聽到青梔說的瑞兆,會不會起念頭?

她飛快地看了眼李晨瀚,見他果然看著海豚遠去的方向出神,忙開口道:“這是生靈,又不是死物。人若是不經意在野外見了它們,也許真的會行好運,可若是把它們抓起來,那就不一定了。”

說話時,為了不叫李晨瀚起疑,她還需謹慎地控製著語速和情緒,盡量叫自己表現得置身事外些。

一邊說著,一邊悄悄關注李晨瀚。

書呆子果然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趣,“哦?”了一聲,回頭看向江容。

“公主有何見解?”

江容心下一喜,麵上卻一本正經,淡然開口:

“道理很簡單,世人卻總是看不透。它們生活在海裏,自由自在,無憂無慮。若是被人抓起來,不但要和同伴分離,還要終日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小小池塘就算裝扮得再富麗堂皇,又如何能與大海相比?”

她說著,“神色淡然”地瞥了李晨瀚一眼。

“大人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你若是被人關了起來禁錮自由,還會指望著對方好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晨瀚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驚惶。

在她原來的世界裏,她也是無憂無慮的。有疼愛她的父母和師長,還有一個自幼一起長大的閨中密友。

是因為他的私心,她才來了這裏。

若是、若是讓她……

男人掩藏在寬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江容看不見,但她卻敏銳地感受到了對方情緒的不對勁。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

剛才那電光火石之間,江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裏說錯了,惹惱了對方。好在那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不見,快到仿佛隻是她的錯覺。

待他抬眼再次看向遠遊的海豚群時,他的神情十分淡然,江容仔細觀察了片刻,還大膽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確定對方沒有生氣,才放下心來。

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

這人的眼睛,似乎好看得過分了。

好看到……給人一種“這張臉完全配不上這雙眼睛”的感覺。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李晨瀚反問道:“畜牲與人如何相提並論?”

“大人有所不知,聽說這海豬生性聰敏,且有生智,與七歲小孩無二。若有人不慎落水——”她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停了下來。

又因為知道這樣突然停下才會更惹人注意,隻能故作平靜,艱難地把話說完。

“——海豬還會救人呢。”

言多必失,她可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隻希望這人不要發現。

可惜。

江容聽到李晨瀚的輕笑聲,就知道自己的指望落空了。

她抿了抿唇,垂在一邊的手同樣握成了拳。

“公主方才不是還說……”他說到一半,還故意停頓了片刻,才把話說完:“——您不識海豬?”

江容:“……”

臭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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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憨(開心):我有媳婦兒啦!

沒過五分鍾……

憨憨(難過):媳婦兒被我氣跑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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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微博傳了兩張白海豚的圖片,想看的可以去看看嗷。微博名@晉江-枯木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