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句“咱工人要替國家想, 我不下崗誰下崗”的台詞,正式宣告九零年代“下崗潮”的到來與結束。
曾經在老百姓心中宛如巨人一般永遠不會倒下的國營廠子相繼倒閉,昔日人人羨慕, 幾乎可以說是能傳宗接代的“鐵飯碗”工作也成了如今數百萬工人的陸續下崗事實。
工人都下崗了, 廠子自然也幹不下去了。
幹不下怎麽辦?要不轉型, 要不轉讓。
國家無力挽救所有的國營廠, 也不能把倒閉的廠子放在那裏占地方,畢竟不少廠子在倒閉時賬麵都還是負數, 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呢,就算倒閉也得先把欠的款子填上才行。
這種情況下, 個人出資收購或是集體收購這一辦法, 就成了倒閉廠子和下崗工人的救命稻草。
沈驚蟄就是趁此機會, 把手裏能動用的資金連著蘇盼借給自己的錢全都花在了收購國營服裝廠上麵, 以此作為把企業總部搬回來的資本。
香江如今是越來越亂了,沈驚蟄在香江這些年是沒少賺錢,但出於謹慎他也沒有和當地一些私下裏的關係有來往,隻做個普通的商人, 該交保護費交保護費。
可隨著這幾年各大幫派紛爭漸起,沈驚蟄這個來自內地,沒有強硬人脈關係和靠山,可偏偏錢卻不少掙的商人就成了這群古惑仔眼裏的大肥羊, 他不想舍財更不敢玩命,就不如趁此機會急流勇退, 趕在國內大批招商引資的當下, 趕緊帶著老婆本回內地, 也省得和蘇盼兩地分居。
抱著這樣的想法,沈驚蟄在回來不過數月的時間裏, 名下就有了三家分布各地的服裝工廠,連帶著廠裏本來就有的機器設備,以及在當下看起來還根本不起眼,但在未來會漲到天價的地皮。
“你這回可真是撿著大便宜了……”
“不是我,是咱們。”
沈驚蟄一副“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的樣子,理所當然地介紹著在他看來就是屬於他們倆的服裝廠。
而作為跟著他跑了幾個城市把購入的幾個服裝廠都看了個遍的人,蘇盼也終於明白這小子為啥會在未來,哦不,等過了千禧年就會徹底成為巨鱷的服裝業巨鱷了——這眼光是真好,全國那麽多瀕臨破產的服裝廠,他買下的這幾家服裝廠也都不是特出名的,可偏偏這位置都是在未來要拆遷重建的。
像是他們剛剛看完的這家服裝廠,用不了兩年就要在這附近建地鐵,這可是海市的地鐵啊!光這一處的地皮可能得到的拆遷款,就夠普通老百姓幾輩子吃喝不愁的了。
可以說,沈驚蟄的眼光和運氣簡直好到蘇盼都忍不住懷疑真正重生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簡直令人嫉妒!
蘇盼嘴上說嫉妒,其實心裏更多的是興奮。
收購服裝廠這事上,她作為沈驚蟄唯一的合作夥伴,也是出了不少錢的。等以後這塊地拆遷建地鐵,拆遷款起碼得有她三分之一。
想到這裏,蘇盼十分市儈地搓了搓手,並認真囑咐道:“這幾家廠子咱們可千萬不能賣,一定要把地皮留住,最值錢的就是地皮,別說等以後,就說上個月,京市可就拍賣出了個上億的‘地皮王’,海市估計也快了。能借著收購國營廠子把地皮一起收入囊中的機會不多,咱們寧可多花點錢,也要趁此機會多買點地皮在手裏。”
對於蘇盼的話,沈驚蟄就沒有不從的時候,從前剛認識時他就願意相信蘇盼,如今倆人在一起的,他更是將她的話奉為圭臬:
“我明白。這幾天我再派人去另外的城市轉轉看看,經濟不發達的地方也沒事,到時候買下來也能當中轉庫房。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想成立個物流子公司,方便給全國各地運送咱們旗下工廠的產品,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囤地,到時留著建物流倉庫。”
從八十年代初,到如今九十年代末,十幾年的時間,足夠蘇盼和沈驚蟄積累更多的財富,並說出如此財大氣粗的話。
倒是兩個人的關係,這麽多年也還是保持著成年又純情的相處模式——說是談戀愛但就是不結婚,說是不結婚但除了沒有結婚證以外,他們又和正兒八經的兩口子沒有任何區別。
蘇盼是打定主意一輩子不結婚也不生孩子。
這個想法,她也早就和沈驚蟄說過。
這還是在蘇盼察覺到沈驚蟄對自己的喜歡後沒多久就離開了香江回到京市後,在瘦猴兒和小娟結婚後的一年春節,和沈驚蟄說的。
蘇盼不願意在清楚沈驚蟄的心意後還揣著明白裝糊塗地吊著他,也覺得自己的確不討厭甚至是挺想試著和對方在一起的想法,就索性把態度擺出來,如果對方能接受就最好,接受不了……那就繼續當努力賺錢年底分紅的合作夥伴唄。
“不結婚不生孩子不對外公開。如果在相處過程中不想繼續下去,或者是有了更喜歡的對象,就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分手也還能做朋友。但在相處期間,絕對不允許出軌。還有,需要提供體檢證明。”
成年男女,歲數都已經算是大齡青年了,就算是不結婚隻談戀愛,也沒必要搞什麽柏拉圖,蘇盼上輩子沒這方麵的經驗,但不代表這輩子抵觸這檔事。
沈驚蟄也聽出了其中的含義,一張本就被驚喜衝擊的俊俏臉蛋瞬間麵紅耳赤得像個被火燒過的猴屁股,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趕在蘇盼以為他是想拒絕前,憋出了三句話:
“我願意!
“我馬上去體檢!
“我保證不會出軌!”
三兩句的簡單對話、一張合格的體檢報告外加沈驚蟄主動結紮的證明,就正式將兩個人的關係確定了,並一確定就確定到了如今這第十年。
蘇盼原以為以沈驚蟄孤兒的出身,他會像上輩子的自己那樣,越沒有就越想要,沒有家庭就想要家庭,沒有父母就會想自己成為想象中的父母,實在是沒想到對方會結紮。
雖說結紮不是永久絕育,但蘇盼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被對方這個行為取悅到了。
愉快的心情,讓蘇盼在和沈驚蟄的相處中就更多了幾分柔情,本來隻是抱著“行就多談幾年,不行就一拍兩散”的態度也在對方的優秀表現中漸漸消散,給了沈驚蟄順杆爬的機會。
習慣成自然,等到兩個人已經以伴侶的身份開始生活得好像兩口子一樣的時候,蘇盼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上當了——
沈驚蟄他向往個屁的家庭美滿,兒女雙全生活!自己所提的這些要求,對別人而言是苛刻的為難,對沈驚蟄卻完全稱得上是獎勵——他可以說高興得不得了,巴不得一輩子沒有孩子打擾他倆二人世界——他對家庭所有的向往,就隻有蘇盼。
蘇盼在意識到這點後,其實是想過和沈驚蟄分開的。
——她無法承擔來自對方如此高的期盼並給予回應。
但隻看如今十年過去,兩個人仍舊肩並肩、手拉手親昵無比的樣子,就知道,分開什麽的,隻是他們play的一部分。
路過一處櫥窗,蘇盼看著櫥窗鏡子裏映照出的,樣貌和十年前沒什麽區別沈驚蟄和自己手拉手的樣子,忍不住往事重提道:“你當初是不是察覺到我想分手,所以才故意趕在我前麵說有緊急工作需要回香江處理?”
沈驚蟄難得語塞,十分生硬地指著櫥窗裏擺著的飾品道:“盼盼你看,海市如今引進了不少國外品牌,這個手鐲的牌子就挺有名的,咱們進去看看有沒有情侶款?”
“怎麽什麽都要情侶款的呀。”蘇盼沒有揪著陳年往事不放,噙著笑意故意問他,“進去逛逛倒是也行,但要是沒有呢?”
“沒有——”
沈驚蟄前後左右看了看,迅速抬起另一隻手上的公文包擋在兩個人的麵前,“啵”的一聲,親了一口蘇盼:“這樣,就算沒有情侶款,別人也肯定知道我們是情侶了。”
蘇盼:“……”
十年情侶,堪比老夫老妻,還跟我來這套?無語!
……
蘇盼和沈驚蟄這次來海市,主要目的其實並不是過來驗收收購的服裝廠情況,而是來參加瘦猴兒和小娟結婚十周年紀念典禮,以及送王紅星出國。
瘦猴兒和小娟大概是他們這群人中最沒有野心也生活得最安逸的人,這倆人就屬於蘇盼比較理解的“沒有得到過家庭的關懷所以就很想要組建家庭獲得溫暖”的類型。
雖說倆人都沒有放棄事業,對賺錢這事還很熱衷,但到底是有了家庭的人,不說退居二線,但也沒有婚前那麽能拚敢拚了。
像是瘦猴兒,自打有了孩子後就沒再插手香江的工作,轉回內地,開始專注在鵬城負責類似守成坐鎮的職務,小娟也一樣,從懷孕起就把工作擱下,隻安心做個領分紅的股東,也就是這兩年她家孩子大了才又重出江湖。
這回他們倆回當初結婚的海市舉辦十周年紀念典禮,其實也是給生意夥伴們一個訊號,代表他們這也曾叱吒風雲的雌雄雙煞(劃掉)不是,是神雕俠侶又回來了!
1998年,內地引進了《神雕俠侶》這部電視劇。
**氣回腸的愛情神話,和俠肝義膽的江湖傳說,以及郎才女貌的角色,就足夠讓鄭小娟這個骨灰級影迷愛上如今還是白古的男主角,全然忘了曾經的許文強。
所以……
蘇盼看著站在鄭小娟旁邊跟著一起迎賓的……人?忍不住吐槽:“所以,娟兒是有多喜歡這部電視劇,還非得在自己結婚十周年的典禮上也搞個‘雕兄’出來?”
沈驚蟄也沒想到他倆會這麽搞,雖說現在已經十月底了,但這一身“雕”大衣穿在身上,也絕對是悶汗而不是保暖。更被說,今天的客人可不止是他們幾個至交好友,還有不少生意上的夥伴,這……
還沒等沈驚蟄想到該用什麽詞來形容眼前的場景,蘇盼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聲道:“小沈,你說這‘雕兄’皮下不會是瘦猴兒吧?”
蘇盼自覺比沈驚蟄大,又覺得直接喊“驚蟄”有些別扭,索性就直接喊他小沈了,這個稱呼除了蘇盼就沒人這樣叫,也算獨一無二,沈驚蟄也覺得挺好的,這些年也就一直這樣叫了。
“應該就是瘦猴兒。”沈驚蟄說著,拉著蘇盼走上前,打算直接問問對方是怎麽想出這麽別具一格的迎賓方式的。
“沈哥!盼姐!”
倆人剛走到對方能看到的視線範圍內,鄭小娟就高興得揮手招呼著,咋咋呼呼的樣子和從前是一模一樣,哪兒像是快四十的人啊。
包括旁邊穿著雕兄衣服的瘦猴兒也是忙送不迭地摘下了頭套,頂著一腦門子的汗,像看到救星一樣說道:“哥你們可算來了——”
瘦猴兒:“小娟非得讓我穿這身衣服站著迎賓,就差你們沒到了!現在你們也到了,我也可算是能把這身衣服脫了,不然等一會兒其他賓客到了,我可就真算得上是出洋相了。”
沈驚蟄一聽這話,就知道今天這場麵又是他們兩口子願打願挨的夫妻情趣。肯定是早就把請柬上的時間錯開,隻讓他們這幾個親近的人見一見“雕兄”迎賓,等他們人都到了,這衣服也就能脫了。
“其他賓客幾點到?”
“半小時之後,正好夠我喝杯水再換身衣服的。”
瘦猴兒邊擦著腦門上的汗,邊和小娟一起領著他們倆往裏走:“紅星早就到了,正帶著妙妙在裏麵玩呢。沈哥你說這丫頭也是,都三十多了也不搞對象,我都怕她這回出國再給咱帶個外國妹夫回來。”
“隻要她心裏有成算,搞不搞對象、結不結婚也無所謂。”
比起對家庭的想法更固守成見的瘦猴兒,沈驚蟄的豁達開朗可不僅僅表現在自己這裏,對於身邊人也一樣:“咱幾個現在的日子比從前好過太多了,也不能太貪心。尤其是紅星,她從小心思重,後來跟著咱們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如今能每天開心就挺好的。就算她不結婚,我和盼盼還有你和小娟還能不管她?”
瘦猴兒向來聽沈驚蟄的話,聽他這麽一說也覺得有道理:“那咋可能不管她呢,咱們幾個可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姐妹,以後買墳地都得買在一個墓園裏!”
沈驚蟄:“……”
紀念日說這個不覺得晦氣嗎?沒看見小娟的拳頭都握起來了嗎。
……
在瘦猴兒和鄭小娟合力切開了由海市最有名的蛋糕師現場做的雙層蛋糕後,這場宴會也就差不多到了尾聲。
蘇盼和沈驚蟄的關係隻對內不對外公開,包括他們的合作關係也一樣,她在這場宴會上,隻是以京市知名食品廠負責人的身份,來擴展海市食品業的,自然得隨大流地先一步離開。
大部分人在離開的過程中會稍微寒暄幾句,之後則會三五成群地尋找到關係不錯的人私下再探討一番今天宴會的收獲,以及瘦猴兒他們舉辦宴會的目的。
蘇盼在海市沒啥人脈關係,算是頭一次亮相,雖說產品挺出名,但海市的本土食品廠也不少,對她總是警惕防備高過友好,她又不主動,自然就落單了。
無所謂。
蘇盼拎著去年情人節沈驚蟄送自己的高定包包,邊走邊從裏麵掏出了大哥大,對電話那頭的下屬安排道:“研發部那邊進度……海市這邊必須要建立倉庫……”
十年時間匆匆過,蘇盼這個老板當得也越發得心應手,沒再像剛開始那樣事事都親力親為,而是廣發英雄帖,聘請了不少精英,廠子的規模也從原本的小規模民營,變成如今在全國都拍得上號的集團。
別人是鳥槍換大炮,蘇盼是漁船變遊輪。
她這個掌舵手也終於成長為合格的船長,無需事必親躬了。
在安排好了接下來要在海市開展的工作後,蘇盼繞著酒店轉了一圈直接進電梯去到頂層的總統套房,打算和已經到了的瘦猴兒等人確定王紅星出國的事。
一出電梯,蘇盼就看見了等在門口的沈驚蟄,和他手裏拎著的飯菜。
“估摸著你差不多該上來了,我就讓人送了點飯菜上來,順便也能等你一起進屋。”沈驚蟄十分自然地拉起蘇盼的手,又輕輕晃了晃另一隻手上拎著的飯菜,“雖說咱倆沒坐一桌,但我肯定你沒吃好,這都是讓酒店廚房現做的,保準你會喜歡。”
蘇盼聞了聞這熱乎乎飯菜冒出來的香味:“是八寶鴨的味道!”
“什麽都瞞不住你。”沈驚蟄將裝有八寶鴨的飯盒遞給蘇盼,又給她看了一眼另外袋子裏的吃食,“還有水晶蝦仁、糖醋排骨和生煎包,都是你喜歡吃的。”
蘇盼嘿嘿一笑:“那怎麽好意思,都是我喜歡吃的,你還有小娟他們吃啥?”
“我?我當然是婦唱夫隨跟著你一起嚐嚐本幫菜~”沈驚蟄毫不猶豫道,“至於他們幾個,剛剛都已經吃過了,這幾道菜都是專門給你訂的,不用管他們。”
說著,兩個人就進了套房。
“妙妙呢?”蘇盼今天都沒什麽時間看孩子,她包裏還有禮物沒送出去呢。
“剛睡著了。”
小娟一臉慶幸道:“這孩子自打上小學以來就沒好好睡個午覺,是天天折騰我倆,今天難得能睡著會兒,也算是心疼我們兩口子,讓咱都能消停會兒,坐下來好說會話。”
妙妙是瘦猴兒和小娟的獨生女,過完年就正滿十周歲了,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姑娘。
小娟懷孕和生孩子時都沒少受罪,瘦猴兒當時在產房門口哭得死去活來,還沒等小娟跟孩子出院就先給自己結紮,生怕再讓小娟受這種罪。
提起這個,在場的幾個人就都不約而同想起了一件忘事——
“我記得當年醫院婦聯還給你發錦旗來著,說是要把你的行為當做計劃生育政策的宣傳典型,讓來醫院的男同誌們都學習你的優秀絕育行為……”
留著一頭利落短發的王紅星說起話來也早沒了昔日靦腆害羞的樣子,十分幹脆利落地趕在瘦猴兒阻止前把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說了出來,還不忘問瘦猴兒:“我記得那醫院牆上到現在還留著侯哥你的豐功偉績呢,可惜的就是在你強烈要求下沒能把你的照片貼出來。”
瘦猴兒:“……”
我不是侯哥,我是八戒。
戒煙戒酒戒王紅星說話的戒。
……
一通調侃之下,幾個人也該進入正題了。
家裏孩子大了,小娟打算重返職場。
當年在蘇盼的幫助下,鄭小娟和王紅星合夥開了小賣部,到現在這學校裏的小賣部也還是她們倆的買賣,隻是後來她忙著在家看娃,王紅星一心奔著多讀書多長見識,這買賣也就一直是小打小鬧。
如今,鄭小娟孩子大了,王紅星書也讀到博士沒得可再往上讀了,倆人就想著把當年支起來的攤子好好地擴大一番,總不能在他們這幾個人組成的隊伍裏落後太多。
倆人一番合計,打算開超市。
要說這國外的超級市場和她們倆的小賣部其實也沒啥區別,就是規模大點、賣的東西多點以及管理更規範點。
鄭小娟:“我們倆是打算先把京市大學裏的小賣部升級一下,紅星已經跟學校說好了,那兩間房也被我們買下來了,現在的計劃是等放寒假的時候給這兩間房裝修擴建好,先搞個校園小超市練手。”
雖說倆人都覺得經營超市和小賣部沒啥區別,但她們到底不是專業人士,就打算先在已有的基礎上升級,投資少點也免得眼高手低,就算是玩不轉賠錢了,這小打小鬧也不會賠太多。
在鄭小娟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後,王紅星也跟著發言:“小娟姐先在國內拿這個練手,我則是出國去學習國外超市的經營模式。我們打算試個半年,半年後我回國,到那時候,就是我們姐倆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這姐倆當年也算小有成績,可架不住被學業、被家庭牽絆,如今在他們這個小團體裏是徹底排倒數,兩姐妹麵上不顯,心裏卻也憋著氣,打算要厚積薄發,堅決不做集體中的吊車尾,成就一番屬於她們的事業。
蘇盼對此表示讚同,並決定大力支持:“盼盼食品廠旗下的所有產品,我可以做主給你們成本價,隻要是你們倆名下的超市,就無需經銷商,直接由庫房發貨送上門那種。”
說著,她又問:“對了,你們想好超市要叫什麽名字了嗎?”
鄭小娟和王紅星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說,支吾了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說道:“想好了,就是怕你們覺得不好聽……我們倆想了好幾個,打算給超市起名叫‘八方客’超市,你們覺得咋樣?”
“好聽啊!”蘇盼十分捧場,給出了自己對這個名字的見解,“八方來客,說明咱們這個超市未來一定能開遍全國,真正做到迎八方來客!”
沈驚蟄也覺得這名字不錯,不像是當下國內過於追捧國外而起出來的說洋不洋的古怪名字,這個就很本土化,大氣好聽還十分接地氣兒。
兩個人見自己絞盡腦汁想了小半個月的名字,得到了向來信任的沈哥和盼盼姐的肯定,心裏頭都止不住高興,哪怕如今都是三十來歲的人了,早沒了剛認識時的拘束與靦腆,可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鄭小娟和王紅星倆人在蘇盼麵前就總忍不住想撒撒嬌,讓對方誇自己幾句。
這可算得到了對方的誇獎,倆人都跟吃了蜜糖似的笑開了花,一左一右坐在蘇盼旁邊,直接給從前還在她們心裏排名第一的沈驚蟄擠開,你一言我一眼地說起了具體想法。
蘇盼也是好久沒和兩個小姐妹聊天嘮嗑了,這幾年小娟常年住在鵬城,紅星則在海市求學,包括她自己也是全國各地跑來跑去,見麵的機會是少之又少,這回好不容易能多待幾天,自然是得好好嘮嘮。
至於被擠走的沈驚蟄和一旁全然被忽視的瘦猴兒……
蘇盼表示:管他們呢!
起身拉著兩個小姐妹的手就往套房房間走,小娟和紅星則負責回身把房門關上。
沈驚蟄:“……”
瘦猴兒:“……”
果然,愛會消失。
……
蘇盼在海市悠閑痛快地玩了整整一周後,才在廠裏需要簽字的文件丟成山的電話狂飆中準備動身回京市。
在這期間,王紅星先一步由眾人送去機場直飛國外,鄭小娟也在她出國的第二天帶著孩子回鵬城準備辦轉學手續,好方便她回京市這邊大展身手。
看著空****的套房,蘇盼忍不住感慨:“又隻剩下咱……哦不對,還有瘦猴兒。”說到一半,她就被瘦猴兒幽怨的目光死死叮囑,便連忙改口道,“明天我也得回京市,而你們倆還得留在海市處理事情,所以你倆才是被留守的大齡兒童。”
“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先回京市?”沈驚蟄自然是舍不得蘇盼的,他們倆這些年總是聚少離多,好不容易能把總公司搬回來了,可偏偏需要處理的事情還有一堆,仍舊得先兩地分居著,著實讓人鬱悶。
“不用,你該幹嘛幹嘛,我這回去京市也有一堆事要忙,你跟我回去也是在家留守,還不如趁此機會把事情都處理好。”
蘇盼說話時故作一臉無奈,心想,這大概就是戀愛對象是年下男所需麵對的苦惱與甜蜜——粘人,但是是懂得分寸的粘人——隻要自己說不OK,他就一定會變得OK。
像是此刻,沈驚蟄低落了一會兒,心裏也知道此時的分開是為了接下來更好的團聚,便點頭說道:“那好吧,明天我送你去機場,你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市後要記得給我打電話……還有,盼盼你想著替我和宋姨問聲好,等我忙完這邊的事情就會第一時間回京市,到時候你要記得來接我……”
麵對沈驚蟄碎碎念叨的叮囑,蘇盼沒有半分不耐煩,而是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會認真回應安撫對方的不放心,直給一旁的瘦猴兒肉麻得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連跑帶顛地回了屋,打定主意以後自己絕對不要在這兩人身邊待著當免費的電燈泡!實在是太膩歪太肉麻了!
屋裏,瘦猴兒被膩歪得不敢出屋,躺在**想老婆孩子;
屋外,沈驚蟄和蘇盼說著的同時,還不忘交換個親昵的吻。
沈驚蟄不喜歡離別,但蘇盼總能讓他在分別中收獲喜悅,哪怕隻是淺嚐輒止的淺淺一個吻,也足夠他開心到下一次見麵。
……
幾年前,宋玉書光榮退休,蘇盼在得知她不想繼續住在學校分配的房子後,就軟磨硬泡地將她接到了自己新買的房裏。
這套房算是京市早期建造的高檔小區之一,地理位置屬於鬧中取靜,距離大學也不算特別遠,小區南麵有處環繞了大半個小區的湖泊,算是天然的遮擋,令這處本就屬於富人區的房子更加靜謐,過往的人們隻能隔著湖水望見叢叢茁壯的梧桐樹,以及在樹影中若隱若現的別墅尖頂。
這樣天然的地理環境,在未來京市湧現出的更多高檔小區中是再難尋找到的,蘇盼就曾是路過湖泊隻能隔湖相望這處小區卻清楚自己永遠踏不進那裏半步的行人。
所以,在得知這處小區開始對外銷售後,蘇盼是毫不猶豫地買下了位置最好的一幢臨湖別墅。
行李箱被拉著穿過精心修理過的園景,一路走過種著不知名花朵的過道,分岔路的那頭是通往車庫的小道。踏上台階,行李箱需要些力氣才能順利通行,直到進入明亮寬闊的玄門口,被放置在淺色的木地板上。
“宋老師?我回來了!你這幾天在家都幹啥來著,怎麽也不出來迎接迎接我這個一個多禮拜沒回家的人呀……”蘇盼一邊換鞋,一邊往客廳瞅。
“我在書房。”宋玉書的聲音從靠近客廳的書房裏傳來,“做飯阿姨剛走,我也還沒吃飯呢,你洗洗手去盛飯,一起吃。”
“好嘞!”
蘇盼洗幹淨手,把飯菜盛出來,還不忘從行李箱中翻出自己從海市帶回來的幹貨,又炒了個快手菜,並特意將自己炒的菜放在了宋玉書跟前,一副邀功等誇獎的樣子,哪裏像四十歲人的樣子。
宋玉書這幾年倒是也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性格比從前要柔軟些,卻又多了些老小孩的古靈精怪,言語交流中也總愛調侃人。
“你那位小沈同誌沒跟著一起回來?”宋玉書從來就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對於蘇盼和沈驚蟄維持了十年也打死都不結婚的戀愛關係,她也沒覺得有啥問題,反而十分認同蘇盼的觀點。
“他得過幾個月才能回來,畢竟是要把整個公司都搬回來了,還是有挺多事情要處理的。”
“搬回來?那看起來他以後要常駐京市了。”宋玉書挑了挑眉,“那等他忙完,不會是要搬過來住吧?先說好,我可不想夾在你們中間當個老電燈泡。”
對於宋玉書這明顯帶有調侃意味的明知故問,蘇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給對方夾個筷她不愛吃但又很健康的菜放進碗裏就算是報複後,說道:“您就是愛逗我,明知道我和小沈倆人這些年都是各住各的。”
怎麽可能搬過來一起住,同居不代表要住到某一方的房子裏,也不代表要天天住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蘇盼和沈驚蟄倆人都不缺錢,這些年關係再密切,也都是維持著“另買住處當做同居點,有事沒事去住幾天就繼續各回各家”的同居關係。
當然,沈驚蟄總愛賴在同居屋不走是他的個人愛好。
以及,同居屋和沈驚蟄的房子都和她現在的房子在同一小區,步行不超過十分鍾則屬於情趣。
蘇盼和宋玉書認識相處了十多年,哪裏會不清楚對方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才故意以這樣調侃的語氣說出來的想法。
這是她的失職。
蘇盼以為自己在接宋玉書來家裏住時所說的話就足夠安撫對方的不安,卻忘了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人都是會變的,自己當時說的話或許安撫住了宋玉書,但幾年時間過去了,宋玉書會再次覺得不安想搬走也正常,主要還是怪自己這幾年一直忙著工作,忽略了宋玉書的心情。
想到這裏,蘇盼十分誠懇地說道:“宋姨,當年您不知道我為什麽從老家來京市不再回去,但這些年我就算是不說,您也猜得出來,我那個家和親人跟沒有是一樣的。但誰願意孤零零連個家人都沒有,所以您就委屈委屈給我當親人吧!”
說著,蘇盼沒給宋玉書反駁的機會,沒了剛剛的誠懇轉而變成了一臉賴皮道:“當然,您不樂意也不行,反正我是賴上您了,這輩子您也別指望能享清淨了,我肯定是得時時刻刻鬧著您。”
盡管和蘇盼已經認識這麽多年,也盡管對方在邀請自己和她住時說過很多次讓自己放心住踏實住的話,並一注就住了好幾年,宋玉書也從沒想過對方會真的給自己養老送終。
這幾年在她家裏住著,蘇盼本人一直是天南海北地跑,難得有回家時候還得有不少時間和沈驚蟄一起,宋玉書也隻當蘇盼是為了償還自己這些年對她的幫助,她就想著自己先跟她住幾年,就當是幫她看房子了,等她事業穩定,能長期留在京市留在家裏住了,再搬走。
可蘇盼剛剛說了什麽……
宋玉書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眶不自覺地紅了一圈。她向來說不出煽情的話,也多少還是不想自己成為對方的負擔,讓她這個年紀就替自己想著養老的事情。
但宋玉書不想拒絕。
她怕自己的拒絕會讓蘇盼傷心,怕她以為自己是不願意成為她的家人。
“我……”
宋玉書緩了一會兒才用有些發啞的聲音說道:“我還沒老到需要你天天守著我照顧呢……所以,你就放心去拚事業,但,隻要回家,我就會在家裏迎接你。”
聽到這個回答,蘇盼笑了。
笑容和當年在病房裏第一次見宋玉書時,為了讓對方留下自己所表露出的刻意不同,是充滿開心滿足又帶著幾分得意的樣子。
“我就知道您舍不得我!”蘇盼笑著又給對方夾了好幾筷子的菜,討好道,“就衝您說要迎接我這句話,我以後都得天天回家,好給您多點鍛煉的機會。”
“別臭貧,也別再給我夾這個青菜了,我不愛吃青菜!”
“行行行,給您夾肉菜行吧。”
蘇盼和宋玉書都不是特別愛表達內心感受的人,把話說明白後,雙方也就真情流露了那麽一會兒,就又回歸到了日常生活裏去了。
蘇盼:“我記得我出發去海市之前勇軍就說要搬家去新房住了,這一多禮拜了,搬家沒?我這回從海市還買了溫居禮呢,也給他家軍軍帶了不少海市中學的輔導書呢,嘿嘿,希望他能喜歡這個禮物。”
誰家孩子能喜歡輔導書當禮物。
宋玉書白了她一眼,道:“頭幾天就正式住進新房了,我托人送了禮物過去,至於你這個當領導的送什麽禮,就不是我操心的了,反正你回京市肯定得去廠子一趟,到時候勇軍就能知道你回來的事,沒準還得帶著孩子過來串門呢。”
“那倒不用,他們新房離咱這挺遠的,特意過來串門實在是太折騰了,回頭到廠裏見麵就行,等回廠我就把禮物給他就行,也都不是外人。”
說起趙勇軍,就不得不提起賴老三這號人。
他們倆也算是緣分,當年趙勇軍租住了賴老三的房子,本來是頂頂瞧不上這懶漢的,而這懶漢賴老三也一樣當趙勇軍是洪水猛獸,不樂意按他要求那樣做個勤快人。
後來廠裏蓋宿舍,趙勇軍是半點不留戀地搬去了宿舍住,賴老三雖多少有點心疼少了份收入,更多的卻還是鬆了口氣,高興自己能重回懶漢的邋遢生活。
按理說,倆人今後撐死也就是見麵打聲招呼點個頭的關係,不會再有其他的聯絡,可架不住世事難預料,在瘦猴兒和小娟結婚那年,蘇盼去海市參加婚禮期間,趙勇軍忙於工作就疏忽了孩子,隻一個錯眼兒的工夫,孩子就不見了。
當時以為是走丟,可找了大半天也沒找著後,趙勇軍就意識到這可能是拐賣,可沒有監控也沒有目擊證人,連到底是不是拐賣都不能確定的情況下,公安那邊也沒辦法立案,隻能動員村民和工人去找。
中間過程反正是挺曲折的。
最後還是靠賴老三這“百事通”的能耐給孩子找著的,當時被找到的還有好幾個被拐賣的孩子,要不是這幾個拐子貪心想多拐幾個孩子再走,軍軍恐怕早就被賣去大山裏了。
這是絕對的恩情。
一直到後來村子連同廠房所占的地皮拆遷,賴老三搬到還遷房並用拆遷款買了個門臉兒開婚姻介紹所的當下,趙勇軍也仍舊把賴老三這個堅定的獨身主義者當做自己和兒子未來要負責養老的對象。
這不,為了能更好地照顧賴老三,趙勇軍還特意買了他們的還遷房,上禮拜剛搬進新房,和賴老三是對門不說,軍軍上學的學校也在他開的那間婚姻介紹所對麵。
賴老三這位昔日瀟灑的老光棍,如今也是再也瀟灑不起來,更不能邋遢過日子了,每天不僅是要開門關店給人拉媒保牽,更得保證自身幹淨衛生,順便再天天接送孩子。
想起上次賴老三過來廠子給趙勇軍送需要家長簽字的作業本時,那一臉又憋屈又無奈又多少還挺自足的樣子,蘇盼就覺得這樣也挺好,雖說上輩子這人過得也挺有滋有味的,但隻看他這輩子心甘情願天天接送軍軍就知道,他也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真好啊。
盡管自己的重生掀起了未知的颶風,但幸運的是,每個人都由這場颶風卷出了和上輩子不同卻能仍舊美滿的生活。
夜裏,蘇盼莫名在夢裏夢見了上輩子和沈驚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麵的場景——
那是在千禧年,全國鬧非典,蘇盼當時的家政公司受到了嚴重的影響,直接關門倒閉幹不下去了。為了生存,也為了還房貸,蘇盼隻能冒著感染的風險去接那些已經沒人敢接的活。
其中就有在商務大樓打掃的工作。
蘇盼第一次見沈驚蟄,是在電梯裏。
當時她戴著厚厚的口罩,手上套著不算很潔白的醫用手套,腳邊則是兌得濃度很高的84消毒液,她的工作就是負責在大樓工作的白領們全都下班後的各樓層的消毒打掃。而沈驚蟄則是在下班後闖進來的人。
他們之間隻有那麽短短幾秒鍾的對視,和匆匆的三句對話:
“你好,我要去頂樓,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你工作。”
“不會!我可以幫您摁電梯。”
“謝謝。”
電梯門一開一關,將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兩個人徹底分割。
在夢裏。
蘇盼想,或許自己這輩子能在無意中路過的街角遇到沈驚蟄,不僅僅是因為她知道對方未來會獲得的成就,更是為了對方給予上輩子正處於社會最底層的自己的那份尊重。
在上輩子,她最遺憾的,是忘了在電梯門關上前,和對方說一句“再見”。
但沒關係,他們這輩子總會再見無數次。
夢中醒來,蘇盼看著被自己用項鏈串起來的戒指,突然很想很想見到沈驚蟄——
想和他說,她夢見了他,是一場很好很好的好夢。
於是,蘇盼拿起床頭的電話,撥通了對方的號碼。
在嘟嘟的等待聲中,蘇盼後知後覺地想:
重生,真是件像做夢一樣的好事。
隻願這個好夢,一輩子都不要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