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葉漸白領著兩人來到派對場地,居然是在樂園最深處的一處空地,怪不得他出來花了那麽久。

和一路過來的荒涼截然不同,這處被精心布置過,社團甚至租了輛發電機,榕樹上掛滿氣球彩燈,將這裏照得燈火通明。

尤雪珍來到這兒,差點真以為穿越到了《聖經》裏。所有人都穿得很浮誇——他們甚至還湊了十二惡魔,她聽到有人叫社長路西法,戲不要太多。

隻能說,不愧是話劇社。

“你們是最後到的了!”社.路西法.長興奮搓手,“終於到齊了,我們能進入重頭戲了!”

袁婧好奇道:“什麽重頭戲啊?”

“尋寶。”他得意洋洋於自己的遊戲企劃,“這片遊樂園的好多地方我都事先藏了萬聖節糖果,溫馨提示:越恐怖的地方藏得越多。搜索時間是一個小時,不能組隊,到點之後在這裏集合,按照每個人找到的糖果數量排名。前三名我準備了很叼的禮物。”

有人噓聲:“別是你的出演簽名照吧?”

“誒,你怎麽知道?”

“滾啊!”

“切,你們沒品位。不跟你們開玩笑了,第一名的禮物價值三千!”

“擦,真的假的?”

“別是千萬要開心,千萬要健康,千萬要幸福啊……”

社長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吧好吧,這都被你小子猜到。雖然第一名沒禮物,但最後一名有懲罰啊,那個人要負責今晚點外賣,請大家吃夜宵~”

眾人無語。

“不是吧——這麽偏的地方能送?”

“找全城送的唄,就是運費貴點。反正最後一名大出血是一定的了。”

話說到這份上,那必須得拚一把了。出不出血是其次,她不喜歡墊底。

尤雪珍摩拳擦掌,又聽到社長說:“這個遊戲還有最後一條規則,那就是找糖的時候會有惡魔搗亂。”他指了指連自己在內的十二惡魔,“我們是負責抓你們的,如果被我們抓到,就會每人收取一顆糖做代價。所以看到我們千萬躲好或者趕緊跑掉哦。”

這規則可以,刺激度直線上升。

“噢對了,尋寶的過程中還有小彩蛋哦,等你們發現了!”

遊戲在哨聲響後正式開始,所有人立刻四散著跑開,尤雪珍卻慢了一拍。

雖然規則是不能組隊,但她以為葉漸白多少會問她一句要不要一起找,結果扭頭看,身旁已經空了。

他跑得飛快,轉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

行,玩起來真夠六親不認,管你怕不怕黑。

尤雪珍深吸一口氣,立刻把剛才在大門口冒出的一點感動趕走,握緊拳頭也開始跑得六親不認。

她順著人流稀少的方向跑,一邊在心裏盤算要去哪裏。根據剛才社長的提示,越恐怖的地方藏的糖越多,那肯定就是鬼屋,或者海盜船,也有可能是跳樓機。

鬼屋她打死都不會去,海盜船或者跳樓機吧,看自己能找到哪個。

打定主意,她越跑越快,一邊警惕地觀察周遭。跑出百米,她終於找到了第一個設施點——碰碰車,此刻場子裏還停了幾輛廢棄的。

估計車身裏會藏有糖。

她直奔離自己最近的一輛開始地毯式搜索,結果還真讓她摸到了一個東西。

開門紅啊!

尤雪珍喜上眉梢,把東西從車底下抽出來,一看,整個人差點嚇飛。

一個邪門的娃娃在手電光下明晃晃地咧嘴笑著。

確實是開門紅,紅到直接摸到“彩蛋”。

尤雪珍的心髒還沒平複,手機因為剛才開了音量最大的公放,一來消息,叮咚一聲巨響,差點讓她魂又飛出去。

——消息是葉漸白發來的。

阿凡達:「找到糖沒有?」

尤雪珍定了定神,敲下兩個字。

珍知棒:「當然」

阿凡達:「那拍來看看」

珍知棒:「圖片」

尤雪珍咧嘴一笑,懟著娃娃的臉特寫拍照發了出去。

葉漸白一接收,一連發了五個奧特曼的表情把鬼娃娃圖頂上去。緊接著,他也發來一張圖片——尤雪珍以為他要以牙還牙發鬼圖,趕緊眯起眼睛,做好心裏準備後,才偷偷掀開一隻眼睛看向屏幕——

照片是他攤開的手掌,上麵放著兩顆橘色包裝的糖果。

阿凡達:「我以德報怨[微笑]分你一顆」

珍知棒:「懷疑.emoji」

珍知棒:「說吧,什麽條件?」

阿凡達:「明天請我外賣。比請所有人好多了吧[玫瑰]」

珍知棒:「算你狠」

他又賤兮兮地發了個墨鏡的得意表情,分享了他的實時位置,她跟著點進去,也分享自己的實時位置,兩個小藍點在地圖上為了作弊逐漸靠近。

當地圖上他們的點已經重合,她卻還沒看到葉漸白的人影。

這一片是小火車遊樂區,軌道鏽跡斑斑,但火車居然還在,隻是頭已經沒有了,軌道裏零星地分散著幾節車廂。

“喂——唔!”

她剛喊出聲,就被人捂住嘴往某節小火車廂裏一拖。

拖她的人在她耳邊氣聲:“噓,這附近我剛看見有惡魔。”

是葉漸白。

她緊繃的身體頃刻放鬆,點點頭。他便鬆開手,隱蔽地探出半個腦袋觀察外麵。

這裏的小火車原本是給小朋友坐的,塞下他們兩個成年人太勉強。尤其是葉漸白有一八七,長手長腳,此刻完全是團在車廂裏。即便如此,他還是占據了幾乎四分之三的空間,她被迫貼在剩下的空隙裏,但,還是會碰到。

肩,胳膊肘,膝頭。

都是鋒利的骨頭,硬碰硬,她的那些關節卻一寸寸不受控地軟下來。

車廂裏擠滿了他的味道,是他常用的一款香水,蝴蝶工匠的煙草玫瑰。

她光聽名字時覺得應該很臭,因為她不喜歡煙味。但真正從他身上聞到,才發現不是點燃時那種難聞的氣味,而是在點燃前,香煙卷紙散發的幹草的氣味。

那是一種,引誘你去點燃自己的味道。

“好像沒發現我們。”

他收回頭,好了,這回變成鼻尖對著鼻尖。

這一刻,煙草彷佛真的燒起來了,空氣裏飄著危險的氣味。

她摁壓著自己的掌心,屏住呼吸。

“糖給你。”

他毫無所覺,一心作弊,尤雪珍感覺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把糖遞過來,她連忙伸手,卻被他無視。

他直接斜傾著身,將糖放進她的裙子口袋。

她的耳廓被他的發絲掃過。

“咳咳、咳。”

一下子沒忍住,她憋岔氣,咳得臉通紅。

“哦!發現!!”

咳嗽聲驚動了原本要離開的惡魔,腳步聲飛快往他們這裏來,一節一節車廂門被打開,最後到了他們這節。

一位手拿黑皮鞭穿著皮胸衣的女生站在門外,用話劇腔笑著開口。

“兩位晚上好,我是情/欲惡魔阿斯莫得。”

*

一個小時後,大家又回到了原點集合,開始清點糖果。

尤雪珍看著排在前麵的人紛紛拿出七八顆糖果,而自己僅有一顆,心裏很虛。

這一枚並不是葉漸白作弊給她的那顆,在被惡魔發現後,兩人的糖果都被沒收。他們因此又開始吵嘴,無非是關於把惡魔引來到底是誰的錯。葉漸白怪她咳嗽,她怪他突然靠過來頭發癢到她,然後兩個人各自哼了一聲結尾,扭頭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如果有誰路過聽到,一定會以為自己不在遊樂園而在幼稚園。

剩下的時間裏,她獨自找到了一顆糖果,也就是現在放在她裙兜裏的這一顆。

葉漸白不動聲色地換到她身邊的位置,炫耀說:“我又找到兩顆,你呢?”

她語氣一頓,翻他一個白眼:“我是你兩倍。”

“……”

雖然是一個馬上會被戳破的謊言,但能看到葉漸白吃癟的表情就行。

尤雪珍剛樂了一秒,社長就走到她跟前盤問:“來說一下你的糖果。”

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不情願地把孤零零的糖果翻出來。

這下輪到葉漸白欣賞她吃癟的表情,嘴角越咧越大。

“哎呀,嘴硬幹嘛。你說實話我就分一顆給你了。”

“嗬嗬,別放馬後炮。給我你就倒數第一了,鬼才信。”

“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嗎?那等會兒我要是倒一外賣你來買單?”

“今晚月亮真大啊。”

“……”

最後一圈下來,果然她是墊底。

她認命地打開外賣,找到一家全城送的燒烤店,包圓了今晚的夜宵。

等夜宵來的間隙,社長又提出了一個新的遊戲——“trick or treat”。

“大家剛才都跑累了,現在我們就坐下來休息休息,玩個喝酒遊戲!用酒瓶子轉圈圈,被轉到的人要選一個異性問對方trick or treat,如果願意給你糖就算贏,不給糖你就喝酒。”

“就這?”

“來點勁爆的啊社長!”

“你們別急,我還有一點沒說完。”他嘿嘿笑,“給糖不是直接就給,要叼在嘴裏,然後渡給對方。”

“草,這個可以。”

“哈哈哈哈還是你會玩啊。”

“來來來。”

尤雪珍聽到最後附加的規則眉頭微皺,要是瓶子不巧轉到自己怎麽辦,要選誰?

她側過眼神,在不被葉漸白察覺前迅速垂下眼。

大家圍坐一圈,圓心中的啤酒瓶開始晃**,停在一個男生跟前。

“那還不簡單,我肯定選我女朋友啊!”

然而女朋友卻不配合,傲嬌地搖頭:“我不給。”

“喂!”

一陣哄笑,男生無奈地笑了笑,說著行吧那我喝。結果剛拿起酒瓶,女生劈手奪過酒瓶吻了上去。

“哇——”

氣氛頓時被掀翻,促狹的口哨聲不絕於耳。

開場很勁爆,後麵接連轉到的幾個就不夠看,紛紛被拒絕。其中有個男生瞄準了尤雪珍,想要走她身上那顆糖。

她毫不猶豫道:“抱歉啊。”

“你就是這樣才一直單身。”身邊的袁婧湊過來咬耳朵,“這種時候就要答應啊。這麽好的機會……那個男生還挺帥的。”

尤雪珍摸了摸兜裏的糖,低聲:“反正不給。”

“行吧,隨你。”

袁婧歎氣,尤雪珍玩到後麵都有點走神,直到餘光瞥到瓶子的轉向,她一激靈——

啤酒瓶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似乎就要往他們這一側停住。

瓶口先是路過袁婧,顫巍巍地指向自己。

眼看它就要靜止,一陣夜風吹過,瓶身的幅度再次扭轉,倒向了坐在她另一邊的葉漸白。

這簡直比停在她跟前更令人窒息。

眾人的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到葉漸白身上,他成為全場的焦點。

尤雪珍也順勢看向他,表情隨意,插在兜裏的手卻握緊了那一顆糖。

那顆其實是為他而預留下來,才沒給出去的糖。

雖然她猜到他不會需要。

果然,葉漸白在場內環視一圈,唯獨沒有看向她,最後落到對麵一個人身上。

“那位阿斯莫得,trick or treat?”

“我?”

被他指到的女生滿臉驚訝。

葉漸白衝她眨了下眼:“當然是你。我不喜歡吃癟。你沒收了我一顆糖,所以我現在向你討回來。”

那女生拉長語調:“好高傲的語氣哦,我考慮考慮~”

葉漸白微笑地注視著她,兩人的目光隔著對角碰撞。

尤雪珍鬆開糖,從前兜抽出手,去摸口袋裏突然振動的手機。

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進,亮起來的手機屏幕照出她接通的掌心——剛才太用力抓糖而掐出了一片指印。

“喂?”

“您好,您點的外賣到了,我現在在門口,有件事——”

她略顯煩躁地打斷對方。

“知道了,我現在出來。”

掛斷電話,她沒有驚動任何人,靜悄悄地起身走了,或許用逃走形容更合適。

轉角前,她隱約聽到那個女生說了句:“考慮好了,那就還你糖吧。”

接著爆發的起哄聲,哪怕已經走出一段距離還能聽到。

*

午夜十二點,月上中天,剛剛一片漆黑的樂園門口灑著一片清暉,尤雪珍一下子就看見了外賣小哥,還有他旁邊的黑色摩托。

居然有人騎摩托車送外賣……?

她奇怪地走近,越發現不對。

他沒穿外賣製服,秋夜裏隻套了件白色短袖,露出的胳膊很緊繃,兩條尖銳的擦傷像兩條血爬蟲盤踞在上麵。

白色的運動鞋頭上更是遍布劃痕和泥點,戴著頭盔看不清臉是否受傷,但塑料麵罩上全是刮花的痕跡。

尤雪珍都懵了,語氣打結。

“怎、怎麽了這是……?”

對方摘下頭盔,被壓了一路的頭發像狐尾草般炸開,把臉遮得模糊不清。

但依稀能看出是一張非常年輕的臉。

他很遲疑地看著尤雪珍:“您是……彪哥?”

“對對對,我是彪哥。”

尤雪珍在外賣平台上用了一張肌肉光頭男的對鏡自拍當頭像,ID叫【給你彪哥送餐快點】。

見尤雪珍確認,他才把東西遞過來。

“今天運力太緊張,沒有騎手接單。我有在平台問您要不要取消,但您沒回。我就直接從店裏送過來了。”

他說得有些急,而且普通話的咬字也不是很標準,導致尤雪珍聽得有些模糊。

“消息?”

她趕緊看了眼手機,果然平台上有一條商家的未讀消息。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

“沒事。”他從摩托車上把掛著的三大袋子取下來,“對不起。來的路上被撞了,有一部分撒掉,但還好,隻是一小部分,我要賠您多少?”

尤雪珍心裏一驚,心想不會是自己ID惹的禍吧,為了送快點還真讓人給摔了?!

“天……你趕緊去醫院啊!”

尤雪珍連忙擺手,示意他不需要賠,一邊要去接他手裏的袋子。

他沒動,看了這位“彪哥”的細胳膊一眼。

“還是我來拿進去吧。”

“不用不用,你趕緊去醫院!”

“我沒事。”他抽不出手,隻能揚揚下巴示意她帶路。

她拗不過他,讓步道:“那你讓我幫忙一起拎總行吧。”

他重複:“我拿得過來,您帶路就行。”

語氣有一種界限分明的固執。

於是最後她什麽都沒拎,那人拎著所有的食物往園裏走,一前一後,漆黑的路上隻有腳步聲和兩道漆黑的影子。

月光很亮,背後那個人的影子很長,長到一直蓋住她的。

終於走回樂園最深處,袁婧最先看到她,大叫著:“我說你剛去哪裏了,你去拿外賣怎麽不叫我!”

“你們玩得正開心嘛,拿個外賣多大事兒啊。”

其他人注意到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

“好餓好餓。”

“哇謝謝老板!”

“老板大氣,老板破費了!”

葉漸白也靠過來,他的嘴裏此時含了顆糖,右側的臉頰一鼓一鼓,語氣黏黏:“有記得幫我點烤魚丸沒?”

她瞥見那顆鼓出來的糖果,心頭還是擰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指向袋子:“自己去拿。”

拎著袋子的那個人剛才一直遠遠地站在一邊,見尤雪珍指向他,才提著袋子過來。

燈光的映照下,他手臂上的傷口更清晰,皮肉綻開,血都凝固了,泛著點黑。

湊過來拿串的社長隨意瞥了一眼,吹了聲口哨:“這手上的血妝化得不賴。”

另一個人哈哈笑:“你們送外賣的還挺會搞氣氛啊。”

對這些突如其來的打趣,這人一言不發,把東西放下就走,走前隻對著尤雪珍點了下頭說:

“今天真的抱歉,希望您別給差評。”

尤雪珍目送他轉身離開,白色的背影看上去灰撲撲的。

進來時她走在前頭帶路,沒發現其實他走路的姿勢也不大利索,應該是被撞了的緣故。

剛才那群人的玩笑她全都聽到了,一點都不好笑。也許那幫人真沒看出那就是血,也許他們看出了,故意那樣說,隻是覺得好玩。

他們盡情狂歡的萬聖夜,對一個出了車禍不顧身體趕過來就怕顧客一個差評的人而言,根本隻是個煎熬的夜晚。

而不巧,對她來說,同樣是個煎熬的夜晚。

“喂——!”

尤雪珍叫住他,摸出前兜裏唯一的那顆橘色糖果扔過去。

他回頭,沒看清是什麽,但下意識地接住了它。

她揮揮手。

“雖然已經過12點了,但還是祝你萬聖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