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在一分鍾之前,袁婧拎著幾套衣服上來,意外地看見了葉漸白。

作為尤雪珍的舍友,她當然認識他,正要招呼:“你……”就被葉漸白噓聲,與此同時,試衣間的簾內傳來尤雪珍的痛呼聲,袁婧連忙轉而關心她:“你咋了?”

葉漸白本來轉道往樓下的腳步拐彎,跟在袁婧身後很輕地走回來,又很體貼地把袁婧手中的衣服拿過,口型道:我幫你拿。

試衣間的簾後,尤雪珍正伸出手,於是袁婧眼睜睜地看著葉漸白勾著那團衣服,誘著尤雪珍的手不斷亂晃,最後一把將她捉住。

身高的緣故,袁婧隻能仰頭瞥他,正好瞥到這人彎起的嘴角,下垂看著尤雪珍手的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壞心眼,卻又莫名孩子氣,因此不會讓人討厭。

但說實話,袁婧對他並無好感,甚至有點怕這個人。

學校裏最不缺桃色八卦,其中流傳最多最廣的就屬葉漸白。入學伊始就是焦點人物,長著一張播音專業的臉,卻是計算機係的專業第一。學校表白牆賬號上一大半都是他的名字,還有人偷拍他的照片投稿給微博上的帥哥營銷號小火了一把。

入學第三個月,隔壁校一個小有名氣的網紅忍不住發了一條炫男友的微博,雖然沒露臉,但被粉絲扒出就是葉漸白那小子。而葉漸白當天事不關己地發了條朋友圈——他轉發了一條牧羊犬貼在快被凍死的羊身邊為它取暖的視頻,配文:[流淚]狗狗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入學第五個月,網上傳了一段該網紅來校堵人的偷拍小視頻:她傷心地質問葉漸白為什麽要分手,視頻中的人蹙起眉頭,滿眼心疼地替她擦掉眼淚,然後溫柔地反問:“我們在一起過嗎?”

袁婧不巧刷到過該視頻,看到葉漸白反問時的那個表情,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都說漂亮的女人是老虎,那漂亮的男人,像葉漸白這樣的,就是毒蛇。

袁婧那會兒很納悶這樣的人怎麽會和尤雪珍相熟。以她對尤雪珍的了解,她應該看不慣葉漸白這種作風才對。

後來問過尤雪珍一次,她茫然地回答:“可能因為很小就認識了吧,習慣了。不過也經常動不動吵架。”

“你們都吵啥?他很過分嗎?”

“是啊!我和他吃飯,我特意把最喜歡的布丁放最後吃,他一口給我挖光了。”

“就這啊?”

“還有明明是我買的辣條,我都半根半根吃,他一下子給我拿走四根!”

“……”

現在,袁婧已經非常習慣圍觀這兩人幼稚的較勁場麵了。

葉漸白嘴角勾得更彎,因為尤雪珍已經意識到給她遞衣服的人是誰,兩個人的手扯著那團衣服開始角力,兩根手指你來我往地拔河。

他興味十足,尤雪珍力氣用盡,還是沒能把衣服搶回來,應該說甚至沒把自己的手指搶回來。正懊惱,簾子被外麵的人一把拉開。

兩個人猝不及防地對視上。

尤雪珍愣了一下,登時惱羞成怒地把簾子拉回去,阻斷他剛才從上往下的視線,大吼——

“我還在換衣服啊大哥!”

“可你這不是沒在換嗎。”

他太了解簾子內的這個人,換上衣服就懶得再脫再穿,所以會拜托袁婧找衣服,肯定是試穿著等下一套來再換,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拉開了。

“就你現在這身要掃黃打非辦出動?”他的輕笑聲從簾外傳來,“小朋友穿的。”

一旁的袁婧拜葉漸白所賜,滿足了好奇心看見了那裙子上身什麽樣,插了一嘴進來:“其實我覺得蠻好看的,你就穿這套去唄!”

葉漸白的視線轉到袁婧身上:“你們明晚要去萬聖節趴?”

“是啊,我們社搞的,就一起去湊個熱鬧。”

“這樣啊……”他沉吟,“有點傷心,你怎麽不叫我呢?我以為我們算是朋友的。”

“呃,我以為你早就有安排了啊。”袁婧看著他故意擠出來的傷心表情,硬著頭皮問,“……那你要來嗎?”

隔壁的女生此時換回衣服,抱著試穿的裙子出來了。

她看看袁婧,又看看葉漸白,顯然也聽到了他們剛才的對話,卻很乖地一句不問,說:“我下去等你們。”

“不用,一起下去吧。”

葉漸白沒回答剛才的問題,徑自下樓了。

女生跟在葉漸白身後亦步亦趨,袁婧還模糊地聽到女生這個時候才小心翼翼地出聲問“那個人是誰呀”,“師哥你明天萬聖節到底打算怎麽過呀”,語氣焦急又小心。

袁婧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心裏哀歎,又一個被毒蛇吃得死死的獵物。

試衣間裏的尤雪珍也聽到了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兩個人的,直到再也聽不見了。

她把身上的修女裙快速脫下,手機微信一震。

發來消息的人是葉漸白。

此人極為自戀,頭像是他的側臉。那是她給他用膠片機拍的。

但她不會用膠片機,拍出來不知怎麽就曝光成一片藍色。他籠罩在這片茵藍的底色裏,臉部的輪廓卻反倒分明。弄巧成拙,葉漸白十分滿意,說帥哥就算被菜鳥胡亂拍都是帥哥。

被嘲諷菜鳥的她迅速回擊,把換完頭像的葉漸白備注為:阿凡達。

葉漸白看到後鼻子都氣歪,因此完全不會想到,阿凡達,A字開頭,可以順理成章地占據在她通訊錄裏最前列。

她的私心因此蒙混過關。

葉漸白也曾經給她拍過照片讓她當頭像,但她沒用。她的頭像是《櫻桃小丸子》裏爺爺拉著小丸子在夕陽下回家的背影,一直沒換過。

阿凡達:「你穿那件不合適,換件吧」

珍知棒:「哪裏不合適?」

珍知棒:「後背沒拉鏈嗎[壞笑]我覺得挺好啊。」

“畢竟不需要人進來幫忙拉。”

這句話停在輸入框中,她的手指在發送的按鍵上頓住,又一字一字刪掉。

語氣太陰陽怪氣了,沒必要。

她刪刪減減,最後很哥們口吻地發送——

珍知棒:「試衣間不是法外之地,你下次注意點吧[摳鼻]幸好這次隔壁是我,不然真有人叫掃黃打非辦過來咯」

沒想到葉漸白臉不紅氣不喘地直接一條語音發來。

“怎麽就法外之地了?我幫人拉拉鏈這算助人為樂吧,掃黃打非辦見了都得表彰我小紅花。”

尤雪珍回他一個嘔吐的表情。

阿凡達:「你趕緊把那衣服換了吧,思想都跟著變邪惡了[鄙視]」

換個屁換。

她逆反心上來,拉開簾子舉著邪惡修女裙對袁婧道:“就穿它了!”

*

萬聖節當晚,整個學校都很有節日氣氛。操場上有人提著南瓜燈在散步,林蔭道裏偶爾會躥出一些奇裝異服的人向過路者討糖,學校小賣部也推出了萬聖節糖果禮盒,十分脫銷。

宿舍內,袁婧剛剛穿好神父裝。她本就理了個男孩子頭,看上去還挺像回事。妝麵是尤雪珍負責的,不開玩笑地說,她化妝的水平可以收錢。袁婧感覺自己省了兩百塊,心裏美滋滋。

等尤雪珍給自己化完,她站到她身邊,兩人湊到門後貼著的全身鏡前自拍。袁婧攬著尤雪珍被裙子箍出的腰線調侃:“你看看你這身……”

尤雪珍麵無表情:“門口保安大哥穿這身也能騷出汁。”

化妝化太久,所剩時間已經不多。兩人趕緊叫車,一看排號100嚇暈。等了大概半小時才被接單,結果司機半路車還沒油,拐道又去加油站。一來一回折騰,萬聖節的夜晚都快過掉一半。

她們遲到許久,其他人早就進遊樂園裏了,袁婧在群裏問具體位置,刷了半天才有人抽空回了她一條語音:等著,有人出去接你們。

袁婧發了個哭哭臉:快啊,這裏好嚇人。

荒廢多年的遊樂園沒有一盞亮燈,夜色下隻有雜草嶙峋的怪影,幾乎塞住樂園入口。尤雪珍打開手機電筒往上一照,爬山虎一路延伸,幾乎嵌滿了曾經霓虹璀璨的招牌。

【夢幻城】。

這是這座樂園的名字,如今看上去分外寂寥。

她仰頭看得專注,以致於倏忽從草堆裏躥出的野貓嚇了她一大跳。袁婧更是嚇得驚聲尖叫,一把貼住她胳膊。

尤雪珍回過神嗤笑:“你不行啊,這有什麽好怕的,就是一隻小貓。”

袁婧嗬嗬:“那你有本事身體別抖啊。”

“……”尤雪珍清清嗓子,“他們不是說來人接嗎?怎麽這麽磨嘰。”

“估計已經玩嗨了吧……”

一陣夜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又把這兩人嚇個半死。

尤雪珍哆哆嗦嗦掏出手機,再次點開公放,音量調到最大,一首中國佛學院法師傾情念誦的《金剛經》在荒涼的廢地上空悠悠回**。

“南無普賢菩薩。南無彌勒菩薩,南無十方菩薩摩訶薩……”

聽著諸佛名號,兩個人頓時覺得安心多了。

在大師們念到“誠意方殷,諸佛現全身”這一句時,樂園裏頭應景地傳來一束手電光線,仿佛真有神佛降落。

應該就是接她們的人。

袁婧晃了晃手電示意對方位置,那束光回應似的往她們這兒一晃,隨後光線越來越強烈,那人加快腳步走過來了。

隻是越走近,尤雪珍的臉色就越難看。

在確認來人後,她立刻把《金剛經》給關了,但還是遲一步。

“怎麽還是穿這身來了?”葉漸白拿手電在她臉上晃,笑得,“小修女聽佛經,中西合璧呢?”

他也變了裝,白襯衫黑鬥篷,虎牙處嵌了兩顆假的尖牙,脖間戴了一串珍珠項鏈。珍珠不全是純白的,有幾顆染了紅,邊緣還墜下一連串的紅水晶,粗看就像滴落在鎖骨上的血。

這副打扮完全就是剛擰斷人脖子的吸血鬼,懶洋洋地進食完,還沒來得及擦幹淨嘴角就出來繼續狩獵。

尤雪珍呆呆地看了他兩秒,驚訝道:“你怎麽會在這?”

“袁婧昨晚邀請我的。”他大言不慚看向袁婧,“是不是?”

袁婧擦汗:“呃……嗯。”

尤雪珍頓了頓,還是開口問:“你不和你女朋友過?來我們這裏瞎湊什麽熱鬧。”

“女朋友?你說誰?”

“試衣間那個啊……”

“那個算不上吧,還沒開始。”他的語氣就像是在懊惱冰箱裏塞滿的快過期食材,“感覺沒什麽意思,不如和朋友過節。”

所以,他才會在今天的日子來她們這個趴。

尤雪珍瞬間明白為什麽了,當然不是因為她,而是他需要抽身的借口。

而她總會成為那個借口的便利選擇,誰叫自己是他發小呢。

尤雪珍自嘲地扯起嘴角:“哦,那帶路吧。”

“等會兒,你這個裙子……”

“怎麽了?”

“不是說了不適合你,你要不搭一個我的鬥篷?”他直接取下鬥篷飛到她手裏,“蓋上腿。”

尤雪珍扔回給他:“哪裏不合適?”

袁婧幫腔道:“我覺得挺合適啊,很性感!”

“性感?小升初的那種?”葉漸白笑得肩膀聳動,在尤雪珍投來咬牙切齒的視線後收斂嘴角,識時務地把鬥篷又穿回去。

三人轉道往園裏走,葉漸白打頭帶路,她和袁婧跟在他身後。入口處是曾經的檢票匣口,需要每個人單獨通過。尤雪珍讓袁婧排自己前麵進,她排在隊伍末尾,忍不住頻頻向後看……總覺得身後有人在盯著自己。

雖然她知道,這隻是在黑暗時常有的想入非非,但還是覺得瘮人。

袁婧從匣口過去後,葉漸白示意她拿一下手電,然後整個人突然手一撐匣口的欄杆,從裏側一躍而出。

袁婧手忙腳亂接住手電:“誒誒,怎麽又出去?”

他三兩步站到尤雪珍身後,指著她說:“剛才忘了這家夥怕黑,不能讓她當最後一個。”他彎下身從後搭著她的肩,“是吧?”

真沒出息啊,尤雪珍。

她轉頭望,身後的黑暗被這個人占滿。他俯著笑臉,正在看她。

這須臾,她的心和這座荒廢多年的樂園同頻,也隱約響起了被闖入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