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10.16日更新
沈卿打電話來說那條好消息的時候季言禮這邊是中午。
電話掛斷, 他維持原先的姿勢在辦公桌後坐了會兒,還是沒太能緩過神。
過了會兒,林洋從外麵推門進來。
“華興的人約不過來, ”林洋邊走邊翻材料, 無語的不行,“誰大過年的要和你談合同?”
林洋吐槽起來沒完沒了:“也就沈卿不在家, 你無聊非要工作,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除了老婆沒別的親人......”
“我也有。”坐在位子上的人突然回了林洋一句。
他半垂著頭,手還摸在剛剛和沈卿打電話時的那根鋼筆上。
男人弧度好看的指骨抵在鋼筆的外壁,說是玩, 倒更像是思考時無意識的動作。
因為和沈卿的和好, 季言禮最近有點“太嘚瑟”。
林洋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就是他還在說沈卿。
“我不是說沈卿,”林洋把文件夾放在桌子上, 兩手橫來豎去地比劃, “我是說人家除了老婆之外還有,大過年的誰不需要走個親戚, 照顧個父母孩子......”
林洋的話再次被季言禮打斷。
桌後的人抬頭,以一種他沒見過的眼神, 柔和的,略微悵然,甚至帶些不可察覺的忐忑。
“我就是說除她之外, ”季言禮看著林洋笑起來, 輕聲的, “她剛跟我說她懷孕了。”
林洋因為驚訝在一瞬間張了張嘴, 緊接著的反應是, 季言禮可能要變得更不“正常”了。
最近這人的尾巴都在天上,就沒見他落地過。
“沈卿剛打電話給你說的?”林洋來回走了兩步, 也笑起來。
季言禮低低地笑:“嗯。”
“行嘛行嘛,”林洋望著桌後的人,“出境申請那邊我再催催進度......”
“下午還有什麽重要的行程嗎?”季言禮又問。
林洋略微想了下:“有個國際性的會議要出席,其它就沒有了。”
季言禮不太在意地抬手揮了下:“開完這個會,你們都提前下班吧。”
林洋語音一滯。
心想某些人確實要被驟然的欣喜,短暫地衝昏頭腦。
下午會開時,季言禮全程都不太在狀態。
不過也不明顯,就是話比平時還少點,碰到設計沒那麽完美的案子挑刺得也少。
林洋原以為頂多也就這樣了,直到台子上一個行業內的院士講最近的技術,季言禮碰他的胳膊讓他看自己手機。
“你說這幾個醫院的產科,哪個比較好?”季言禮問。
“孕期都要注意點什麽,”季言禮皺眉,視線垂回去,接著劃手機,“我是不是應該先找兩個醫生問問?”
“省醫產科的主任你覺得行嗎?”
林洋快被季言禮煩死了,抬手把人隔開,沒好氣地答:“你問我我問誰,我又沒生過孩子!”
季言禮“哦”了一聲,貌似是覺得林洋說得有道理,拐回頭自己看,沒再理他。
會議結束,跟幾個公司的人吃了飯,季言禮早早退場,回了華元府。
林洋跟個男公關似的被留下來喝酒,等酒局散場,撥了季言禮的電話,想跟他聊一下剛聽到的行業內消息,這才知道早走的人是去醫院找產科醫生了。
林洋忍無可忍:“你他媽太誇張了,我受不了了,二半夜的誰家醫生不睡覺???”
季言禮回他:“急診夜班,我隨便找她聊聊。”
“她跟警察去找沈江遠了,”季言禮說,“挪威那破地方信號不好,她和餘曼誰都不接我電話,我無聊。”
半個小時前,沈卿剛打電話跟他說過,說是要去霍爾門科倫山那邊,沒信號,要短暫地跟他失聯幾個小時。
林洋無語死了,沒等季言禮說下一句,直接把他電話給掛了。
季言禮從醫院出來,回到華元府,翻來覆去睡不著,開車去了菩洛山腳的別墅。
一樓主臥靠東的落地窗,沈卿說想在那邊擺嬰兒車的。
淩晨兩點,林洋再次接到季言禮的電話。
“你看看我給你發的圖片,”季言禮往後走了兩步,盯著窗戶比劃了一下,“你說這窗戶前擺哪個嬰兒車好看?”
“不然我找原先訂製家具的那個工匠手工做一套?”季言禮問。
“大哥,爺爺,我叫你爺爺行不行,”林洋呼了口氣,“大半夜不睡覺跑菩洛山看嬰兒車,真神經病,找林行舟問去!”
季言禮應了聲,掛斷電話,打給林行舟。
林行舟接起電話,聲音迷迷騰騰的:“哥,你今晚上給我打七個了,產科市二院的最好,嬰兒車要藍色的那個,可以手工再訂,世紀園頂層的房子小孩兒也不會害怕......”
季言禮嘖了一下,看了眼手機屏幕:“算了,你睡吧。”
“好的,謝謝哥。”林行舟攏著被子倒下了。
季言禮其實也不是不想睡,隻是他真的睡不著。
巨大的喜悅衝擊著他,他心裏脹得滿滿的,卻沒人能說,隻能在這兒翻來覆去折騰自己。
季言禮往後退了兩步,坐在床頭,低頭再次撥了沈卿的號碼。
距離晚上沈卿說要失聯那會兒已經過去了四五個小時,還沒人理他。
餘曼的電話也接不通。
應該沒從霍爾門科倫山出來。
季言禮躺上床,半夢半醒地睡了會兒,淩晨四點半卻從睡夢中驚醒。
他撐著床坐起來,按了按額頭。
想不起來做了什麽夢,但鬼壓床似的壓著他,讓他喘不上來氣。
季言禮擰開床頭燈,伸手摸了手機,再次撥了沈卿的電話。
還是沒人接。
挪威已經入夜了,霍爾門科倫山很冷,她們不會在這個時候還沒出山。
季言禮抬頭看了眼窗外,隨後低頭撥了餘曼和時恒湫的。
也沒人接。
手機放下時,季言禮仔細回想,隱約記得沈煜辭說過,因為擔心時恒湫的精神狀態,所以他會跟著一起去挪威。
打給沈煜辭的第二個電話,響了很久,終於被接通。
“喂?”
“你們現在在哪兒?”季言禮從**站起來,往窗邊走,“和沈卿在一起嗎,她的電話打不通。”
話音落,聽筒那邊的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沈煜辭沒說話,但背景音有不太清晰的警車鳴笛和嘈雜人聲。
“Hier gibt's noch verletzte.(這兒還有傷患。)”
微弱的聲音被季言禮敏銳的捕捉到。
他手扶上窗框,又問了一遍:“你們在哪兒,見到沈卿了嗎?”
沈煜辭沒有正麵回答,反倒是說:“季言禮,你冷靜點,是這樣......”
隻這一句,仿佛已經預告了那端的人什麽。
季言禮按在窗柩的手緊了緊,他嗓音低下去:“她是不是出事了?”
“季言禮......”
季言禮聲調揚高,聲線不可抑製地微抖:“告訴我她是不是出事了!”
霍爾門科倫山作為奧斯陸的主要景點,發生大麵積雪崩,遭殃的當然不止沈卿所在的西南峰度假區。
人員傷亡最慘重的地方在前山的滑雪場。
沈煜辭和時恒湫在兩個小時前到的奧斯陸。
但因為怕山體滑坡造成二次傷害,他們被警方攔在山腳外足夠安全的地方,別說西南峰,連前山都進不去。
警車、救護車、各種應急救援帳篷和失蹤傷患家屬擠在這裏,場麵一片混亂。
這端沈煜辭僅僅幾秒的沉默,足以逼瘋電話那端的人。
“沈煜辭!你是不是沒長嘴?不會說話是吧......”
“霍爾門科倫山四個小時前發生了雪崩,”沈煜辭輕吸氣,“沈卿跟帶她進山的警察都被埋在了山裏。”
“現在還沒找到人,”沈煜辭職業習慣,強調,“也沒找到屍......”
沈煜辭的話像一道雷劈在季言禮耳側。
讓人有些恍惚,仿似在此刻寂靜的夜裏產生了極為短暫的耳鳴。
季言禮喉頭輕滾,轉身往屋外走。
他腳下有些發虛,強忍著情緒:“把詳細地址發給我。”
“你還在限製出境的時間內,出不了國...”
季言禮嗓音幹啞,聲線低沉,重複:“把地址發給我!”
......
從淩晨四點半到早晨七點,季言禮方足足跟政府溝通了兩個多小時。
拿出了所能拿的所有誠意,對政府給出的限製無條件做出退讓。
但官方走流程需要時間,還是說最早隻能晚上六點後放行。
幾輛車停在菩洛山腳,這是通往機場最近的一條路。
隻要對麵說放行,從這裏到淮洲國際機場隻需要二十幾分鍾。
段浩站在車旁,手機開了免提,還在跟對麵交涉:“能不能再早一點,隻要文件出來,我們的飛機九點就能飛。”
林洋往車後座的方向看了一眼。
仰靠在座椅裏的人臉色很平靜,但從兩個小時前,他和林行舟趕到,就沒聽季言禮說過兩句話。
安靜得像沒有聲息。
開了免提的手機,對麵人打太極似的官方話一套一套,聽得人心煩。
林洋皺眉把手機拿過來,咬著牙:“能不能再早一點,我們的人在挪威出事了......”
林洋話音未落,坐在車裏的人忽然睜眼,把車門推開,衝林洋攤了手。
因為長久未出聲,他嗓音很啞。
“手機給我。”
從昨天半夜,淮洲又開始大範圍的降雪。
也不知道今年這天怎麽回事,一場接一場,真就是下個沒完。
林洋在車外站得沒多久,頭發和肩上已經落了不少雪花。
此刻雪飄飄揚揚地掉在車內那人伸出的掌心。
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手心溫度太低,竟然也沒有化。
林洋走過去,看到季言禮黑色的大衣衣袖沾的白雪。
“你歇會兒,我跟他們說。”
“電話給我。”男人重複道。
林洋歎了口氣,把手機遞過去。
世家都很要臉麵,跟政府關係也好,所以先前的交涉季言禮他們都是以妥協退讓為主。
季言禮把手機拿過去,人再次往座椅裏靠了靠,閉上眼睛。
語調和緩,但說出的話卻不是:“九點前我的飛機飛不了,往後在淮洲的所有產業我都會移到荊北或者國外,我不會再給淮洲納稅了。”
......
季言禮的威脅很不講人情,但也很有用。
十分鍾後,對方打來電話,說限製出境對季言禮來說本來就不是必要的,隻是他們走流程時間太慢才會一直拖著沒解決。
九點半,季言禮的飛機可以在淮洲國際機場正常起飛。
“能走了。”林洋掛了電話,抬手輕敲了一下季言禮的車門。
車窗沒有關,所以林洋和對方的對話,季言禮自始至終都能聽到。
但此刻,他還是在聽到這句後,反應了兩秒才睜眼。
“九點半起飛?”他側眸問車旁的林洋。
林洋點頭,跟他確定時間。
季言禮盯著座椅靠背的掛件看了幾秒,又問:“現在幾點?”
林洋抬腕看了下表:“七點二十。”
時間還早。
林洋看了眼季言禮的臉色。
盡管他一直神情平靜,情緒貌似也沒有太大的波動,但林洋還是不放心。
他總覺得季言禮有點過於安靜了。
此刻他不自覺地上前半步,勸道:“你們幾個都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你別等沈卿還沒回來,你自己先......”
林洋的話被季言禮開車門的動作打斷。
季言禮腳下不太穩,下車時踩進厚重的積雪裏,踉蹌了一下。
林洋伸手扶住他:“你別這樣...”
“那我該怎麽樣,”季言禮看著林洋搭在自己肘間的手,低聲問,“你說我該怎麽樣?”
這是除剛剛接電話那句外,從早上到現在季言禮跟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林洋一時啞然,不知道該怎麽回這句話。
菩洛山腳北麵,往上三百多級台階是菩陀寺。
冬天天太冷,來這裏的人不多,陡峭的石階沒人打理,早被皚皚的白雪掩蓋。
偶爾幾處僧人掃過的地方才能看到原先青灰色石板的痕跡。
他們的車就停在離石階不遠處的雪地裏。
林洋動了動唇,還想勸什麽,卻看到季言禮抬了下頭,突然問。
“林家每年都來祭祖?”
“對,”林洋臉上也不好看,不僅擔心沈卿,也擔心季言禮,“你們家不也年年來?隻不過是你不信這東西,每回都不跟著來罷了。”
男人嗯了一聲,片刻後又問:“真的有用嗎?”
“什麽?”林洋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有用吧,不都說心誠則靈,還有說拜多了沒用,偶爾拜一次,你就那一個願望,佛可能心軟,就給你實現了......”
話音未落,被林洋抓著的人已經隔開他的手,腳下虛浮著往遠處的石階走去。
“季言禮。”林洋在身後喊他。
林行舟在另外一處車前安撫尚靈,此時看到往遠處走的季言禮,不僅也往前跟了兩步叫了聲:“哥!”
大雪皚皚,風卷起雪霧,**了一抹塵。
沾了雪的山路,陡峭而滑。
林洋追上去。
他拉住季言禮的手臂,想要攔他,急切地:“也沒那麽靈,你別......”
季言禮卻忽然在這個時候撐著一側的石製扶手,單膝跪了下去。
像是腳下太軟,身體實在撐不住這早就翻湧的情緒。
很輕的“咚”一聲,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林洋盯著眼前這個背脊彎曲的人,終於意識到,平靜了一整個早晨的人,此時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男人半垂著頭,聲音很低很低,帶著此刻沉在雪裏的無力。
“那我該怎麽辦呢?”
他聲音很輕,落在雪裏,帶點無措:“我過不去,飛機飛過去要十個小時。”
“我不在她身邊。”
“我該怎麽辦,林洋,”他低聲,“她昨天才跟我說有了小寶寶。”
幾個小時前,她跟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明明還很幸福。
“你不是說一直沒拜過的人,拜一次會很靈嗎?”
林洋看了眼往上的山路,還是不想鬆口:“但是太高了......”
“林洋,”季言禮叫了聲。
聲音裏帶了很淡的哀求,說不上來是在求身旁的林洋讓他試一試,還是別的什麽。
“求你了。”他說。
......
二月末,淮洲下了今年的最後一場大雪。
怕車禍追尾,造成不必要的人員傷亡,繞城高速被交警封了起來。
機場也有幾趟航線的航班全部停了機。
淮洲這個城市貌似因為這場雪,被短暫地掐了暫停鍵。
而遠在郊外的菩洛山。
好久沒有人光顧的山腳下。
有人三步一叩,跪拜了一整個山路。
隆冬的大雪,雪花像不要錢似的掉落在他的黑色大衣上。
他說沒拜過的佛大概都要攢到今日了。
如果真的有神佛。
那請你聽聽我的話。
保佑她平安。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