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顆粒劑
◎“可以叫蒲地藍,聽起來也洋氣。”◎
這一夜整個藥廠都風聲鶴唳, 家裏有孩子的父母,大多數一夜未曾合眼。
雖然水痘隻在托兒所裏爆發,但由於藥廠的子弟學校全都集中在一塊兒, 托兒所和小學的孩子年紀都小, 免疫力都不強, 都屬於易感染那一波人群。
劉大姐給蘇軍看完水痘,回了家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屁股都沒挨著凳子,就又轉身出去了。
結果剛下樓就碰到蘇維民帶著蘇衛清兩口子,正急匆匆的往工會走去,她趕緊追上去:“蘇副廠長,你們這是準備去哪裏?”
“小軍從托兒所回來就發燒了,我有些怕托兒所裏其它的孩子也感染上水痘, 正準備去工會辦公室拿廣播室鑰匙, 做全廠通報。”
蘇維民對這位從部隊退下來的女軍醫還是很尊敬的。
更何況這位女同誌剛剛還給他孫子看了病。
“應該的。”聽到蘇維民這麽說, 劉大姐鬆了口氣:“我剛剛也是回去越想越覺得心裏不安,小軍會這麽快發病,不可能感染了就立即發病, 說不定班上有的孩子早兩天就感染了,隻是家長沒重視而已。”
現在的孩子可不像以後的孩子, 沒那麽金·貴,有些糊塗父母,孩子不說, 恐怕他們自己都發現不了孩子病了。
“那得快點兒了,要是這個病毒再傳到廠外麵去就更遭了。”
現在醫療設施本就簡陋, 醫院裏的醫生也是人人自危, 更加讓醫療資源緊張起來, 藥廠的孩子們本身家庭條件就不錯,免疫力也可以,感染了自愈可能性還比較大,可白馬縣裏貧苦孩子卻很多,免疫力越差的孩子,感染後重病率就越高。
蘇維民很怕看見那些孩子感染後,再沒及時治療,最終拖成大病。
黎善之前沒想到這個可能,這會兒一聽,臉色也變了,她有些緊張地看著蘇維民:“爸,要不我現在回去找我大舅媽,問問那個當大夫的小舅有沒有藥吧。”
藥?
蘇維民想起來黎善之前說蒲公英的事。
“能弄來麽?”他也有些擔心會連累到黎善的小舅。
“我試試看。”
黎善嘴上不敢打包票,心裏其實還是有把握的,因為她完全可以不去找小舅,而是請張逐日回鄉下一趟,村裏的老人一般都有挖野菜的習慣,其實這些野菜嚴格算起來,也是有一定藥用的,比如馬蘭頭,就有清熱利濕,敗毒抗癌的作用,還有蒲公英,屬於蒲地藍消炎藥的主要成分,還有馬齒莧,殺菌消炎,還能延緩衰老呢。
更別說村裏人屋前屋後都愛種一點艾草。
這東西別看平時像野草,但誰家小媳婦胎不穩,喝點兒艾草水還能保胎呢。
張家村屬於富裕村,但大家夥兒也都是餓過的,漫山遍野的野菜到了春天就肆意生長,不少幹不動活兒的老太太就帶著孫子上山挖野菜,挖多了就曬成野菜幹,後來用來包幹菜餃子,幹菜包子,都是隻有到了逢年過節才能吃的美味。
蘇維民沉吟一聲,又抬手看看時間,隨即看向蘇衛清:“你陪黎善回去,太晚了,一個女同誌不安全。”
說著,他又回頭看向劉大姐:“劉主任,請你幫個忙,麻煩你去婦聯各位幹事家裏走一趟,老羅接觸過病人,不適宜出來帶隊,請你領個隊,帶領她們挨家挨戶排查一下孩子的情況,藥廠孩子的名單婦聯那邊有。”
劉大姐也知道事關重大,立刻站直身體:“我現在就去。”
蘇維民心下鬆了些,又交代蘇衛清兩口子:“你們倆快去快回,家裏事情多……”話沒說完,他又蹙起眉頭來,看向黎善:“我記得我們廠有個女員工是你同學來著,叫,叫,叫……”
蘇維民想不起來李琳的名字,但他卻記得,那個女同學嫁給了一個政府秘書室的秘書。
“李琳。”
黎善提醒一聲。
蘇維民連忙點頭:“對,你再去找一下她,請她丈夫聯係一下政府部門的各位領導,防止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水痘已經蔓延開了。”
蘇維民也吃不準這水痘病毒到底是藥廠先有,還是外麵的工人帶進來的。
總之小心無大錯。
水痘雖然不嚴重,但要是感染的人數多了,就成了疫情了。
“好。”黎善鄭重點頭,然後便跟蘇衛清兩個人轉身回車棚推車去。
這會兒路上公交車都已經停運了,黎善他們想要速度快,隻能自己蹬自行車。
夫妻倆很快就出了藥廠,直奔機械廠,而劉大姐則去找婦聯的副主任,請她先去婦聯辦公室拿孩子們的名單,而她自己則繼續往下一家去。
婦聯的女同誌她認識的不多,但好歹也認識一兩個,很快又找到一個婦聯的幹事,請她去幫忙喊其它的幹事出來排查,她下樓的時候,孩子的名單也拿回來了,各自分了幾張就開始去走訪。
若是有發燒的,劉大姐會先過去看看,要是確診為水痘了,便會要求自行隔離,看完了她又趕緊奔赴下一家,與此同時,蘇維民的聲音也從廣播裏傳了出來:“全體工人同誌們請注意,全體工人同誌們請注意,若發現家裏孩子有發燒的,身上起疹子膿包的,請立即上報給部門領導,將孩子自行隔離,以防傳染,再通報一遍,但凡發現家裏……”
這聲音一出,整個藥廠職工大院都喧鬧了起來。
另一邊,黎善和蘇衛清先一路狂踩腳蹬子到了機械廠,然後直奔張家。
此時此刻,張逐日和範琴早已睡下了,黎善和蘇衛清拍門拍的急,不僅張逐日給喊起來了,就連前後鄰居也都起來看情況,畢竟這深更半夜的,很少有人上門來找人,除非家裏出了事。
張逐日披著棉襖出來,看見是小兩口也嚇了一跳:“你們怎麽來了?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如今這年頭出了事可都不是什麽好事啊。
“大舅,大哥家的小兒子得了水痘,我想問問家裏還有蒲公英麽?”
水痘?
張逐日趕緊穿上棉襖,連連點頭:“有有,不過不多,不過東來他們醫院應該有,你別著急,我現在就幫你去找他去。”
黎善連忙點頭:“再看看有沒有板藍根、苦地丁和黃芩。”
她想試試配製普通的蒲地藍消炎藥。
“行,你先進去等,外麵冷呢。”說著就讓開一個位置給張逐日。
“不用了,我還得去找一下李琳,她丈夫是秘書室的秘書,我們副廠長懷疑縣城有可能水痘病毒蔓延開了,我得去提醒一聲。”
說著,黎善又小聲說道:“大舅你也去找一下廠長看看廠裏的情況吧。”
張逐日終於意識到,黎善大半夜來找他,不僅僅是為了蘇軍,很可能也是為了通報他這個消息,讓他能早點將廠裏的情況調查清楚了。
所以他臉色瞬間嚴肅了起來,理解回頭去喊範琴:“你出來,跟善善他們去東來家裏一趟,我去一趟廠長家裏。”
“出什麽事了?”範琴這會兒也穿好衣服了,一邊捋著頭發一邊從屋子裏出來。
“縣城恐怕要爆發水痘,我去有孩子的工人家裏看看情況去,有中招的趕緊隔離,沒中招的也要提醒一聲。”
一聽說水痘,範琴臉色也變了。
這在未來都不算個事,赤腳醫生都能治的病,如今卻叫人如臨大敵。
黎善看著心裏微澀,她甚至有種想要將藥方上交的衝動,可她也知道,自己能提供的隻有中藥配方,可如今中醫卻不敢冒頭,她不是那種心懷大義的人,她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
她到底什麽話都沒說。
張逐日跑去通知廠長,也不敢聲張,就這麽悄無聲息的家家戶戶排查,結果顯而易見,不少孩子都有些低燒,有的孩子身上甚至已經出現膿包。
如今是冬天,身上穿著棉衣,晚上也不會洗澡,隻是洗臉洗腳就上床睡覺,孩子們哪裏癢就摳一下,再加上機械廠上半年接了好幾個項目,十分的忙碌,家長們累了一天回來堅持洗漱完了就倒頭就睡。
甚至有些孩子蔫蔫的好幾天了,爹媽也沒能發現。
這會兒張逐日一問,發現孩子身上有了包,這些家長才著急了起來,隨著一個家長一嗓子嚎了出去,機械廠也哄鬧了起來。
而黎善和蘇衛清,已經跟著範琴去找範東來了。
範東來是白馬縣醫院的一名大夫。
無論上麵怎麽看待中醫,在下麵的縣級醫院裏,中醫依舊十分的中藥,老百姓嘴上罵封建迷信,身體卻很誠實,哪裏有個不痛快就立即去找大夫,尤其是痛症,哪裏不舒服就去紮個兩針,立馬鬆快了。
有些頑固的子女還會因此斥責爹媽,結果爹媽往地上一坐,哭嚎著子女不孝,子女也隻能任由他們去了。
所以縣城醫院其實是有中藥儲備的。
尤其黎善要的還不是名貴中藥材,而是一些隨處可見的野菜,到了春天漫山遍野都是,隻是醫院的都是經過炮製的,而漫山遍野那些,則是嫩生生的,十分新鮮的食材。
範東來一聽說可能爆發水痘疫苗,趕緊就起床去了醫院。
“光這幾種藥夠麽?”
範東來知道這幾種藥幾乎都是清熱敗毒的,但水痘屬於帶狀皰疹病毒,可不是吃點兒草藥就能痊愈的。
“先試試看吧,水痘以前被稱為痘症,老祖宗也是用中藥治的。”
黎善將幾種藥包好,用麻袋裝好了讓蘇衛清扛到自行車上去,而她自己則繼續問道:“咱醫院有糊精麽?”
糊精是搓藥丸的粘合劑。
自古以來就是中醫常用的東西。
“有,你要這個做什麽?要做丸藥麽?”自從中醫差點被打為封建迷信以後,就很少用糊精做丸藥了,畢竟丸藥看起來更加迷信。
“不是,我試試看有沒有其它辦法。”
“那行,我給你拿,反正醫院如今也不用了,你全帶走吧。”範東來帶著黎善往另一個倉庫去了。
等糊精到了手,黎善才開始掏錢包:“多少錢?”
醫院是唯一一個不需要票證的地方,隻需要掏錢就行。
“跟我去會計辦公室吧。”
範東來帶著黎善去了門診那邊的會計室,縣城醫院晚上隻有一個醫生值班,今晚上不知道為啥特別忙,範東來過來的時候,那醫生都快哭了:“老範,你可算來了,快來幫忙。”
“怎麽了?”遠遠的都能聽見這邊孩子哭家長喊的。
“這兩天晚上都快忙死了,今晚上尤其忙,不少孩子發燒了。”
發燒?
黎善心下一個咯噔,意識到不好。
趕緊快走幾步,隻見那些孩子隻是發燒,身上還沒出現疹子,她又臉色嚴肅的回來:“很可能是水痘。”
看來縣城裏確實要爆發水痘了。
範東來將黎善和蘇衛清扔到會計室,自己回辦公室拿了白大褂就開始幫忙看病。
這群孩子有大有小,大的看起來都有十一二歲了,小的還是抱在懷裏的奶娃娃,大孩子頂多神色萎靡,看起來昏昏欲睡,沒有精神,小孩子難受了就隻會哭,尤其那奶娃娃,還不會表達自己的痛苦,隻嗚嗚咽咽的哭。
黎善不忍心繼續看,背著一大包藥就回了張家。
一到家就支起鍋子開始洗藥泡藥。
泡開後就開始用爐子燉,燉完了將藥渣撈起來,又將爐子通了通,將爐火燒旺盛了,開始大火收汁,在這期間,還往裏麵加了不少冰糖,一直熬了兩個多小時,藥汁才變成了糊糊狀,黎善又將糊精倒了進去,開始不停的翻攪,最終凝成了一個很大的固體,像麵團似的。
黎善又換了一個鍋,將這些小麵團用漏勺壓成一粒一粒的,最後炕幹了,才用飯盒裝起來,打算帶回藥廠去。
等出門的時候,發現張逐日眉頭都蹙緊了。
“鍋子裏還有些藥,捏一點用開水衝了給高燒的孩子喝,那藥是退燒敗毒的。”
黎善著急回去,隻隨意交代了一聲,便拿著剩下的藥回了藥廠。
當然,還有多餘剩下的藥材。
夫妻倆大約在淩晨兩點到的家,藥廠裏依舊人來人往,黎善找到蘇維民,將藥遞給他:“這藥能給高燒孩子吃。”
蘇維民打開蓋子就聞見濃濃的中藥味兒,嚇得他趕緊又把盒子關上了。
“胡鬧!”
蘇維民看了看黎善,最終瞪了蘇衛清一眼。
蘇衛清:“……”
他很無辜的好吧,他都不知道這一晚上黎善在幹啥。
不過,他卻覺得,這飯盒裏的藥很可能是黎善跟著他給的那一堆資料學的,否則的話,她不會冒這麽大的風險,這麽一想,這個黑鍋似乎背的不冤枉。
他甚至還幫黎善描補:“爸,這藥真有用,你給高燒的孩子試試看,什麽能比孩子還重要的?”
蘇維民歎了口氣,這倆孩子心大的壓根不知道這藥拿出去到底會麵臨什麽。
藥廠裏也不全是好人的。
“爸,不好了,小軍高燒了。”
就在這時,吳梨哭哭啼啼的過來了,她似乎是一路跑來的,頭發都亂了,眼睛也紅紅的,整個人哆嗦個不停:“媽摸著說太燒了,我瞧著孩子都要抽抽了。”
高燒驚厥是小兒高燒很常見的。
但也很危險。
這證明孩子的神經已經開始受到刺激了。
“趕緊的爸,別再猶豫了,別人不能用,小軍還不能用麽?”蘇衛清催促蘇維民。
蘇維民自然心疼孫子,但他對這個藥抱著懷疑態度,因為這個藥,它就不像個藥,而像黃泥巴,這東西真能喝?
但是,現在廠裏的藥雖然多,卻不能拿出來用,因為不對症。
最終,蘇維民決定親自回去走一趟,若是真出了事,那也是針對他,而不是針對蘇衛清兩口子。
“這藥怎麽吃?”
到了家,蘇維民端著飯盒問黎善:“就這麽幹咽?”
黎善搖頭,而是拎著熱水瓶,拿了個碗,從裏麵挖了一勺子,用開水衝開,隻見那泥巴似的粉立刻化開,將開水變成了黃褐色,而且再聞居然是一股濃濃的甜味。
蘇維民嚐了一口。
不僅聞著是甜的,喝著居然也甜,而且是苦中帶甜。
但不得不說,這藥孩子吃利口多了,至少蘇城都半睡半醒了,喝藥的時候還砸吧嘴呢。
黎善隻用了蒲地藍的四種主藥,其它的藥劑她沒添加,藥房裏也沒有,所以藥效來的有些慢,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左右,蘇城才清熱了。
身上出了一層汗,小臉也蠟黃而來下來。
他似乎疲憊極了,就這麽睡著了。
孩子睡了,大人卻不敢睡,生怕孩子又燒起來,而蘇維民則是端著飯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到了下半夜,藥廠又有好幾個孩子高燒了起來,蘇維民幹脆將藥粉全衝了,裝進熱水瓶裏麵拎著到處走,看見高燒的孩子就給人家倒半碗,告訴人家這是紅糖水,喝了養身子。
但隻要聞了這水味道的人都知道,這‘紅糖水’是摻了東西的。
這會兒誰也不敢聲張,畢竟……這可是能救命的藥。
也是這藥來的及時,大約天亮的時候,藥廠高燒的孩子全清熱了,隻是各個臉上都頂著幾個‘電燈泡’,紅包上麵冒出一個水泡,誰也不敢去碰,生怕碰破了成了麻子。
孩子們癢的難受,還被家長抓著手,癢的受不了了就咬自己的手。
機械廠那邊張逐日也不約而同的用紅糖水給糊弄過去了,隻是機械廠那邊沒人懂藥,雖然知道這紅糖水不太‘正宗’,但也沒多少人懷疑這個成分,畢竟孩子喝了說是甜的。
可能真就是‘紅糖水’吧。
這兩個廠都得了藥,孩子們熬過了高燒期,接下來出了痘隻要不見風,好生將養就行了。
但別的廠子就沒那麽幸運了。
接下來的幾天,縣城裏的孩子大多都感染了,大麵積爆發的水痘病毒,甚至好多成年人都感染了,跟小孩子比起來,成年人出水痘似乎更加危險。
而蘇維民在確認了那個藥粉的成分後,也終於過來詢問黎善:“那個藥粉還能再做些麽?”
他也不問黎善怎麽做的。
“可以。”黎善點點頭:“不過需要藥材烘幹的機器,否則很難大批量的做。”
蘇維民蹙緊了眉頭,終究還是答應了:“行,我去找機器。”
不過……
“這藥的成分你要保密,我們會對外宣稱是西藥。”
黎善:“……”
這算什麽事哦。
不過:“可以叫蒲地藍,聽起來也洋氣。”
反正就不能是西藥。
蘇維民瞥了她一眼,到底什麽都沒說,點點頭就應下了,但心裏卻有另一個打算,中醫雖然被抵製,但好些中藥配方還是經常在用的,若是還可以用這個辦法炮製其它藥材的話,那是不是以後售賣的時候,就沒那麽打眼了。
畢竟頭疼粉還在賣呢。
【作者有話說】
我小時候發高燒,我們村大夫就給開一顆土黴素,用剪刀切四分之一,吃下去就退燒……
後來土黴素被禁了、
再一次感歎自己小時候命是真大啊……那藥壓根不適合小孩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