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牆邊剛圍上帶刺的木欄杆就此作廢, 被馮媽媽指揮著全給拆了下來。
陸少淵老神在在站邊上看拆東西,浮塵隨著風飄進亭子,他還很貼心地給氣鼓鼓的少女遞上手帕。
林幼萱瞪著他的眼神想要咬下他一口肉般凶狠, 沒好氣推開他手, 拿出自己的直接圍著口鼻係在耳後。
她口鼻一遮,更顯得一雙大大的杏眸靈動, 便是瞪人, 陸少淵亦覺得別有風情。
他自顧自地悶笑一聲, 為自己的算計賠禮:“連累萱兒忙碌, 那些木頭我一會讓人搬回去劈成柴, 好歹不算白費了萱兒的心思, 好歹能讓它們有發揮用處的餘地。”
林幼萱聞言挑眉, 大聲喊正在人堆裏亂竄的福丫:“去找人擔些水來, 把木頭都潑濕透了。”
她要潑濕木頭, 陸少淵一愣,還沒明白過來她的用意, 就聽到她皮笑肉不笑和自己說:“都是我花了心思的東西, 放廚房當柴燒可太過辱沒它們了,不若就放世子爺屋裏取暖吧。這都是我的心意,世子爺不會拒絕吧。”
陸少淵:……
他低估了林幼萱捉弄人的惡劣手段。
這濕木柴放屋裏,一晚上就能把他熏成癆鬼,咳去半條命!
“萱兒, 留我性命為你謀劃成嗎?”該服軟的時候服軟,陸少淵站起身作揖。
不可一世的陸首輔總在跟前伏低做小,說起來多少有種小人得誌的暗爽, 林幼萱笑得兩眼彎彎,細白的指尖隔空朝他輕輕一點:“我若說不想留呢?”
陸少淵一噎。
最近在她跟前順風順水的, 事事都有商有量,給他造成了林幼萱過於好說話的錯覺。
不留,不留難道自己真被濕柴火熏成癆病嗎,那自然是不成的。
如此一來,他這些都成了裝腔作勢的虛偽。
林幼萱給他落的陷阱是一個套一個,就是要他難堪,讓他多看清自個兒是怎麽個功利的人。
說來說去,還是惱他明知兩人不該常來往,他卻在隔壁偷偷買下屋子,一而再糾纏不清。
“那我就隻能腆著老臉再求萱兒給個恩典吧,人死得太過痛快,其實是解脫了。”他苦笑一聲,“倒不如留我性命,你多折磨折磨,你心裏也痛快不是?”
這話聽著像是理由,但林幼萱明白自己把他最為狼狽的一麵逼出來了。
以前多有傲氣的人啊,生死不懼,如今卻為了所謂的情情愛愛貪戀世間,於前世那個心憂天下的陸少淵比起來真是差遠了。
“可別這副小可憐的模樣了,我瞧不上。”林幼萱忽然就覺得折磨他也沒甚意思,調轉視線看向不遠處的小池塘。
福丫買了兩隻大鵝,也不嫌棄天冷,這會正在小池塘遊著撒歡。
陸少淵重新落座,順著她目光,視線落在那雙對的大鵝身上,笑容更是多了絲落寞。
很快他就重振旗鼓,細致地詢問譚家的事。
譚大夫人精明是精明,但也自負,自認能將林幼萱一個孤女玩弄股掌之中,這才輕信了她。
站在亭子外的紅鶯這會朝兩人稟報道:“奴婢在譚家跟著姑娘的時候發現,有人一直在暗中觀察姑娘,且不止一個,姑娘不管走到哪裏,那些人都跟著。”
林幼萱聞言擰緊了眉頭,陸少淵神色卻冷了下去,直接就斷定偷窺者:“大皇子暗中去譚家了。”
話音剛落,陸少淵就見林幼萱扯下手帕捂住了嘴,十分不舒服的模樣。
他忙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蹲身打量,她捂著嘴欲作嘔,臉色發白,陸少淵頓時就明白了她為何有這樣的反應,心疼無比。
情急下,他將她輕輕擁著,讓她靠在自己肩頭,聲音發沉:“別進宮去了,不然還是會要遇到他,還是讓我和他糾纏吧。”
她額頭冒了汗,一片冰涼,貼在他肩頭,便是他身上的暖意也驅趕不了大皇子給她帶來的不適。
隻是提起這個人在自己附近,她就控製不住地對他惡心。
這種狀態肯定是不能見大皇子的。
“該我了結的我自己去。”她閉上眼,深深吸了好幾口氣。
他身上淡淡的竹鬆味道占據了她的嗅覺,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陸少淵知道她不會輕易放棄,聞言除了無力勸攔地歎息一聲,餘下的隻能是給予她最大的支持。
“好,你進宮了真遇到他無須害怕,會安排好,不會讓他有機會接近你。”
林幼萱低聲說好。
再這麽靠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們兩人在亭子裏,這樣抱做一團,其他人不誤會就有鬼了!
她輕輕推他,陸少淵識趣地鬆手,可是剛鬆開手餘光掃見不知何時多的一個身影,他手又重新攏了回去。
林幼萱要起來沒能起來,抬頭看他,他一臉沉思地說:“讓我多抱一會吧,不然我怕今天真是要命喪貴府了。”
林幼萱疑惑地朝他眼神示意的後方回頭,一眼就看到了宋敬雲黑著臉,就站在亭子的台階上。
林幼萱:……
“我替他狡辯幾句,表哥你會信嗎?”
宋敬雲:“你看我是瞎了,還是傻了?”
遠遠的就看到兩人抱一塊,一個敢伸手,一個不推開,難道是因為要說什麽悄悄話嗎?!
最後陸少淵還是四肢完整爬過牆頭,平安回到了自己家裏,宋敬雲在他離開後對著林幼萱斜眼瞥啊瞥。
林幼萱本來是挺坦**的,但受不住自家表哥那陰陽怪氣的表情,臉止不住發燙解釋道:“剛才事出有因,他就是情急想要安慰我……”
宋敬雲冷哼一聲,抬腳就離開,走了兩步,又回身去看垂頭喪氣的少女:“最後若真是他也無所謂,隻要是你願意,是真的歡喜就行。”
他身影遠去,林幼萱站在亭子裏許久都沒回神。
先不說她有沒有嫁人的打算,宋敬雲剛才那番話是真叫她感動。
從下了船就開始應對陰謀詭計,林幼萱乏得厲害,想到還有大舅舅的信沒回,便叫馮媽媽泡了陸少淵每個月都會送來的西域花茶。
她慢悠悠喝著茶整理思緒,一盞茶完,思路也清晰了,便坐在桌案後給大舅舅回信。
這邊剛寫了一半,兼並府裏總管事的吳大跑來稟報,說是她三嬸娘身邊的婆子送禮來了。
她回京攏共不過兩日,林家人就收到消息,還是許久不接觸的三房嬸娘,她猶豫了片刻讓人請進來。
這頭剛來了個三嬸娘身邊人,外頭就又站了她大姐姐的陪嫁奶娘,亦是說帶著禮物來拜賀。
如此一來,兩撥人少不得要碰一塊。
自從長房落難,她到江南一趟,就有種林家人都是前塵往事的久遠。剛蒙塵的關係,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又被拽出來晾曬,給她明明白白提了個醒。
他們二房是和林家嫡係分宗了,雖自立門戶,但不是其他林家不在了,隻要人在世,少不得還拖泥帶水的有牽連。
她沒挪位,就讓人直接到屋裏來。
這個小三進的宅子不算大,卻是宋敬雲找了江南有名匠人重新修繕,每一處都是不同於京城傳統府邸的雅致。
錯落有致的植物與湖石假山,進了垂花門就能聽到的小溪流水聲,無不在告訴前來的人林幼萱過得十分愜意和舒服。
先來的三房婆子驚豔吃驚一番,後到的林幼涵奶娘是羨慕又不安。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林幼萱跟前,按照尊卑自然是三房婆子先得了說話權,給書案後的少女先一通恭維。
恭維是真,但誇讚許久不見的這二姑娘時也是真心。
三房一家外放離府的時候林幼萱才十歲,六年時間足夠一個女童蛻變,出落成了人見人驚豔的美人兒。這一瞬間,婆子甚至就後悔了當年自己勸太太,不讓她心軟帶上林幼萱離開林家。
說那樣就相當於得罪林老夫人這個婆母,宋家人未必還懂得這番苦心。
現在想想要是帶上二姑娘離開,起碼能跟宋家人關係緊密啊。
“三太太還有什麽交代嗎?”林幼萱聽她說一堆恭賀喬遷,恭賀她得了冊封,再一堆沒完沒了的討好誇讚,終於煩了。
婆子表情微微一僵,當即反應過來自己話太多惹得人厭煩,忙轉述自家太太的意思:“二姑娘……啊不是,是鄉君才對。我們太太說前些年遠離了家,不知道家裏居然出了那麽多的事,回想起來身為長輩心裏過意不去。鄉君如今孤身在外,有聖恩在身,她自然沒有什麽好擔憂的,唯獨就是家裏那些事叫她不安。”
“不瞞您說,前陣子老太太糊塗了,見人就開始胡言亂語,請了好多郎中都醫治不好,鬧了不少笑話。老太太糊塗到都忘記了鄉君您的好和孝順,鬧得有些不好的風言風語就傳了出去。”
“鄉君您放心,太太已經讓人請最好的郎中去,定然全力醫治老太太。再有,太太已經和常來往的幾位夫人都解釋清楚了,鄉君您在林家是最孝順不過的,老太太頭疼腦熱的都是您在邊上伺候,想來不日誤會就都解開了。”
她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是她祖母記恨摸黑的事鬧得滿城風雨,這來找補賠禮來了。
林幼萱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茶說:“那就有勞三太太了,老太太既然不大好了,還讓她見客,知道的是說三太太孝順不敢忤逆老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太軟弱。長輩都病了,當家主母派人也照看不周,傳出去更是個笑話。”
婆子原本放下心露出的笑容頓時散得一幹二淨。
胡說的時候不盡力阻攔,這會子才來馬後炮,林幼萱這是罵他們別過於虛偽。
這個二姑娘哪裏還有往日麵團一樣的柔軟,簡直就是口吐尖刺,句句紮人心啊!外頭都說她溫婉可人,這才是天大的謠言。
有了一次照麵交鋒,婆子再不敢掉以輕心,賠著笑臉正要再給自己主子挽回一下,林幼萱卻抬眼看向另外一人,揚聲問:“大姐姐身體可好?”
這就是讓閉嘴的訊號了。
婆子隻能不甘地先閉嘴,再一聽這個三太太和大姐姐稱呼之間的親疏,心裏更是不安。
奶娘當即笑著應聲:“勞鄉君記掛,我們夫人一切都好,馬上就到生產的日子了,這才沒能到府裏和鄉君親自說恭喜。前些日子特意去了廟裏,給肚子裏的孩子祈福,一並給鄉君求了個平安符。”
聽到平安符三字,林幼萱明顯一愣,下刻就見到馮媽媽已經接過送到她麵前。
藕色的錦布做成香囊樣式,繡著蓮花和平安二字,平安符就在裏頭。
和前世林幼涵給她那枚一模一樣。
果然重來一世,很多事情會因為已知而改變,但也會有很多事不會為之改變,譬如這回到她身邊的同一個平安符。
“謝謝大姐姐,我得空了便去探望她。”她接過直接就掛到了腰間。
奶娘原本忐忑的心情瞬間消失,眼尾都紅了,聲音微啞說:“我們夫人說,事事總該有個公道,她為人子,愧對父母,為長姐愧對二姑娘。她不奢求二姑娘原諒,但她心裏一直都記掛著二姑娘的好,請二姑娘多多保重,願二姑娘歲歲平安。”
林幼萱在兩人離開許久後,還坐在椅子裏出神。
馮媽媽抱了一堆料子過來,送到她眼前說:“姑娘瞧瞧哪個顏色花紋好,老奴給大姑娘的小世子縫小衣服。”
林幼萱這才丟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笑著開始挑選花色。
最後挑了一樣吉祥如意紋,一樣萬環紋,湊成雙好的寓意。
宋敬雲下午出去會朋友了,回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來傳話的人,便帶著消息急急趕到林幼萱這,哪知一進門就瞧見她笑著說除了小衣服還得做小鞋子小襪子,再打個長命鎖,如此一套才叫好。
“——你這就要開始做和他孩子的衣裳鞋子了?是不是名字也想好了?我給參謀參謀?!”宋敬雲驚悚地質問響徹整個小院。
林幼萱:……
這廝腦袋裏就不能有別的,喊得隔壁都要聽見了!
好不容易解釋清楚了,宋敬雲拍著胸口,冷不丁又問一句:“我不會提醒你了吧,你可別這會就琢磨孩子名字。”
氣得林幼萱直接把毛筆給砸了過去。
而宋敬雲帶來的話正是宮裏的回複,傳話的小公公說聖上政務繁忙,就不見林幼萱了,也不能拂了她一番心意,說如今皇貴妃打理後宮事務,她去皇貴妃那邊磕頭謝恩,就跟到他跟前了一樣。
如此一來,果然是直接就去見皇貴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