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簡單一句話隱藏了許多危機。
林幼萱先是一愣, 隨即想到什麽,低聲道:“是岸上出事了?那我們是走還是不走?”
她也不知道為何聲音就低了下去,可能是對於即將到來的危機感到不安, 雙手亦慢慢攥緊成拳。
陸少淵感受到她的忐忑, 雖然不願意說那駭人的消息,卻不是隱瞞的時候。
“是, 方才見過的知縣被殺死丟進了井裏, 一開始上船搜查的官兵亦慘遭滅口。”他沉聲說, 並弱化了知縣是被人開膛破肚而死的慘狀。
林幼萱何等聰慧, 在他說話時閃動的眸光中捕捉到另有內情, 握成拳的手微微一抖, 整張臉都變得慘白。
她強忍著胃裏的翻江倒海, “他們用了那通緝犯殺人的手法, 把知縣害了?!”
宋敬雲聞言驚詫地瞪大雙眼, 震驚之餘更有憤怒:“那是朝廷命官!他們說殺就殺了!”
陸少淵譏諷地笑笑:“莫說一個知縣,即便是知府, 他們也沒有什麽不敢殺的。不然你以為萱兒為何堅持要回京城去?朝廷大員在他們眼裏, 都隻是能拉攏和不能拉攏之分,不能為己所用,那必然是要毀去,太子都險遭毒手,更何況剛入仕的宋家!”
宋敬雲還不曾經曆朝堂黑暗的爭鬥, 帶著所有讀書人一樣的赤誠報效國家的心,認為隻要入仕就能為民請命,此時為陸少淵嘴裏的殘酷爭鬥沉默。
室內一時安靜了下去, 陸少淵慢慢呼出一口長氣,知縣無辜, 但在奪嫡這場爭鬥中無辜的人多了去,他們稍有不慎,也會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上粉身碎骨。
“吩咐他們啟航。”知道真相的林幼萱冷著一張臉,讓馮媽媽去傳話。
她冷靜得極快,陸少淵還是對她投去擔憂的目光,聞聲道:“萱兒,現在還來得及……”
“不需要。”他那句還來得及改變計劃還沒出口就被她打斷了,她目光幽幽,卻不是悲觀,眼眸深處有一股火在越燃越旺,“抓住他們的人給了太子又如何,隻要他們一日活著,那就有可能改口供的時候,反倒我們從暗處轉到了明處,時刻都得提防他們再對我們下毒手。”
“哪裏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最後隻會叫自個精疲力竭、錯漏百出,再叫他們鑽了空子。”
“還是原計劃行事,假裝歸順,這樣一來反倒再能暗中行事!”
從被動化作主動,確實是上上之策。
陸少淵收起說服她改變主意的心思,望著她這麽會就把眼下熬出一抹烏青,勸慰道:“你先去眯一會,這裏外有我守著,你不用太過憂心。”
宋敬雲恨那對歹毒的母子入骨,一把拍拍胸膛道:“就是,表妹你先睡會吧,我也跟著一塊守著。”
“那就請宋公子回屋,在行船後將屋裏的燈燭都滅了。”陸少淵道。
宋敬雲:……
滅了燈黑洞洞的,他連路都瞧不見,怎麽防禦?
他知道這是誘敵深入的辦法,點點頭,隻能自己想辦法去克服一下困難。
外頭很快就傳來起錨的動靜,隨後就是水手們高喊啟程的口號。
船隻再次跟著流水匯入江河,平靜的水麵下不知藏有多少暗浪,林幼萱沒有堅持跟著守到意外到來,回到**半靠著閉眼休息。
若真有意外,還得有精神才能應對。
在迷迷糊糊中,她聽到陸少淵來到床邊的腳步聲,緊接著照耀在眼皮上那暗淡的燭光也滅了,她徹底陷入黑暗中。
“……剛才你一直屈著膝走路,也該累了吧,坐著歇歇吧。”
為了不讓人發現陸少淵身量過高,他隻能借著裙子的遮擋矮身走路,平時裙腰是快穿到了他胸膛,若是站直了裙擺下頭會露出半截小腿。
她難得開口關切自己,陸少淵可以說是受寵若驚,急急回了句不累,話落後就有些後悔了。
此時若是自己裝一裝疲憊,是不是換來她對自己的一點兒心疼?
“省得擰著筋,一會兒應付不來。”她下一句將他心裏頭那點奢望全給粉碎了。
陸少淵:……
正是為自作多情要自嘲的時候,黑暗裏傳來她低低地一聲笑,他看了過去,看見了她在黑暗中亦明亮的雙眸。
她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望著他,語氣是逗弄他後的愉悅:“歇會吧,總不能站著等他們一夜,我這會倒也睡不著了,說說話吧。”
兩人許久不曾這樣心平氣和說話,陸少淵心中有所觸動,在床沿坐下,收回自己太過赤|裸的視線,矜持地垂眸問她想聊些什麽。
可謂是小心翼翼。
林幼萱忍不住又是笑一聲,前世威風八麵的陸首輔變作了小可憐,這世界真是虛幻得很,有時候她甚至在想前世隻是一場夢,但那些刻骨銘心哪裏是夢境能製造的。
她笑過後閑閑道:“等太子順利登基好,你還準備去當你首輔嗎?”
陸少淵沒想到她會問自己的規劃,意外怔愣片刻才開口道:“我還真沒考慮那麽久遠的事,重生後,我心裏隻想著怎麽挽回你。”
“這話真叫人牙酸,情情愛愛,黏黏糊糊,陸首輔的血性都不見了。”她又是笑,似乎心情是真的好。
“那就牙酸罷,哪怕再重來一世,我也還是堅定選擇挽回你。我又不是什麽天降的菩薩,我不救世人,自然還會有拯救他們的人,不缺我一個。”
他也笑笑,並不覺得多肉麻,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可惜啊,他發現得太晚了。
其實他還想說,他連枕邊人都救不了,又怎麽可能真能拯救世人,不過都是他的自我感動。他真是一個無能的人,能叫她最後厭世自絕,想起來都鑽心地疼,但這些話說出來就又解開了彼此不曾愈合的傷疤。
創口下的鮮肉模糊,他不想讓她過多去回憶。
林幼萱聞言後許久沒說話,若有所思地就那麽靠著軟枕。
久到他忍不住反過來問她:“你呢,可想好了要做什麽?”
“你還是好好當你那個為民為國的陸首輔吧,不然浪費了老天爺給你積德的機會了。”
他和她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陸少淵聽著喉嚨一哽。
她還是在和他劃清界限。
他繼續當他的陸首輔,而她依舊如同前世一樣,不在他的謀劃中。
沉默的人換成了陸少淵,林幼萱笑著回答他的問題:“或許我也會盡自己所能去做一些有利民生的事吧,其實這是件有意義的事,可惜前世的我自己陷入牛角尖,沒有想明白,隻有對你不管不問的怨恨,以至於拿自己和他們去做比較。”
“那你現在想通了,不和他們做比較了,是因為我在你心裏不再重要了,對嗎。”
林幼萱被他直白問得一噎,眨巴眨巴眼嫌棄道:“陸首輔,你會聊天嗎?這還能聊下去嗎?”
怎麽還有非要自個找不痛快的人呢,心裏明白不就好了。
陸少淵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他無所謂地笑一聲:“你說出來,心裏不是會痛快一些?”
“陸首輔是越來越懂得姑娘家的心思了。”她嘖嘖兩聲。
正是這會,規矩坐在一側的陸少淵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唇,噓了一聲示意。
林幼萱一顆心被高高提起。
他們的人這就上船了?!
果真多等幾日都等不及,準備借口用那通緝犯來製造一場意外,不然怎麽會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把知縣殺了!
正好能偽造一個真實的凶犯作案現場!
可林幼萱什麽都沒聽見,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以及跟自己靠得過於親近的陸少淵的極輕的呼吸聲。
她努力去分辨黑暗中有什麽動靜,陸少淵卻在這時伸手按了她腰上什麽穴位,“任何聲響,你都躺好不要出聲!”
她整個人頓時都軟了下去,下一刻就被他平放在**用被子從頭蒙到腳。
再之後,就是他剛在她身邊躺下,帳幔就被人掀開的動靜。她感覺到床板震動了一下,身邊的陸少淵似乎離開了……或者是被人抓住了?!
她謹記著陸少淵剛才的話,不敢讓自己發出聲音,不敢有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