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果然,劉媽媽被她一句話堵得臉色發青,慣來牙尖嘴利的主也沒能再多說出一個字來。

“既然媽媽再沒有什麽‘示下’,那我就先回去了。”林幼萱這會就跟渾身長了刺一般,諷刺的話針尖一樣又紮了過去。

劉媽媽氣得手都在抖,她卻是舒心的笑了。

怪不得大家都說人爭一口氣,反正是得罪了,當然是怎麽痛快怎麽來!

林幼萱腳步輕鬆,拉著福丫的手走遠。

走到半路,福丫終於回神了,圓圓的臉上都是崇拜,就差高聲歡呼了:“姑娘好厲害,製服劉媽媽了!”

“這哪裏是製服,隻是個開始。”林幼萱無奈笑笑,腳步比方才更快了,“我們回去再說。”

二房院子靜悄悄的,伺候的丫鬟婆子不知道躲哪個屋子裏取暖,主仆二人回來不曾驚動任何人。

剛進屋,林幼萱正要吩咐關好房門,福丫已經機靈地反手把門關上,甚至還把門栓給放了下來。

福丫一臉心有餘悸地拍胸口:“鎖上了,劉媽媽追來了也不怕!”

林幼萱被逗笑了。

福丫在大家眼裏是個傻子,可她從來不這麽認為,福丫隻是在遇到事情上著重點和別人不太相同,反應慢一點而已。

若真是傻子,怎麽可能會擔心被她奚落一頓的劉媽媽追過來,還把門給鎖上。

林幼萱走到方桌邊坐下。

方桌後的長案香爐飄著一縷輕煙,滿室都是用丁香做輔的淡淡清香,為冷清的屋子添了一份溫馨氣息。

她伸手拿起小爐子上燒開的銅壺沏茶,給福丫也倒一杯,遞過去問道:“你在哪裏遇到的大伯母?”

提起嶽氏,福丫就一臉畏懼,捧著茶杯縮著脖子說:“我不是故意撞太太的,是想去找姑娘,哪知遇到了愛掐我耳朵的柳兒,我躲她往回跑,就撞到太太了。”

“柳兒?”林幼萱若有所思。

柳兒是她祖母身邊的梳頭丫頭,手藝不錯,頗得她祖母喜歡,在祥福居也算是有體麵的,平時喜歡揪一些小丫鬟的錯處。

“撞到太太,太太就把你帶回正院了?”林幼萱低頭抿了一口清茶繼續發問。

福丫說是啊:“太太知道我要找姑娘,說她正好有事也要見姑娘,所以就把我帶到正院了。”

所以她大伯母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劉記的繡娘進府,要給她量身做衣裳。

林幼萱思索著,柳眉蹙起,半晌後長歎一聲。

不管如何,大伯母今天都有借著高秀才來試探她的意思。

祖母的決定將她推到了風頭浪尖上,真到了三月三那日還不知道是怎麽個場麵。

福丫不知道自家姑娘正水深火熱,十分期待地說:“姑娘做新衣裳,三姑娘還吃味在太太跟前嘟囔!姑娘可以穿得漂漂亮亮出去踏青啦!”

林幼萱莞爾,實話說道:“未必會去。”

原本興高采烈的福丫頓時就垮了臉,語氣惶恐:“是因為我今天衝撞了太太,所以姑娘不能出門玩去了嗎!”

林幼萱神色一頓。

福丫是家生子,爹娘在林家西郊的莊子上當管事。

她遇到福丫的時候,福丫正被莊子裏的其他孩子欺負,爹娘在一邊連勸阻都沒有,甚至指著被欺負得大哭的福丫告訴她:這孩子是個傻子,驚擾二姑娘了。

那年她十歲,父親去世三年,母親病故整一年,也在這一年才知道——原來父母在世的孩子也未必全是幸福和受庇佑的。

可能是同病相憐給了她勇氣,爹娘離世這麽些日子,她首次向祖母開口懇求,要了福丫到身邊來。

一眨眼,兩人相依為命都快滿五年了。

可這五年的照顧,並沒有讓福丫從幼年的遭遇脫離,敏感和小心翼翼已經深深刻在福丫的骨子裏。

林幼萱心中隱隱一抽疼,腦後還未能完全消去的鼓包也在一抽一抽的作疼。

其實她這些年在林家的處境和福丫沒有什麽區別,福丫就是她的另一個寫照。

她眼眸黯淡了許多,溫聲說:“哪裏就和你有關係,是我自己不想去,去了啊,指不定就成了凶狠野獸嘴裏的一塊肉了。”

福丫並不懂其中道理,想象了一下野獸出沒的恐怖,畏懼地縮著脖子道:“踏春居然那麽危險嗎?那……姑娘還是別去了,我們就在院子裏烤肉吃,您種的花也馬上要開了!我們可以賞花吃烤肉!”

林幼萱聽得直好笑,糾正道:“那些不是花,是可以入藥的藥材。”

“可它們會開花。”福丫樂嗬嗬地笑,“開得比府裏其他的花都好看呢!”

望著福丫的笑容,林幼萱不由得想:很多時候,福丫其實比她幸福得多,起碼不用去操心那些有的沒的。

不過她從不自怨自艾的活著,離三月三還有時間,大伯母為了撮合三妹妹和平西伯世子,肯定會拚盡全力讓她相看高秀才,她靜觀其變就是。

煩憂在她眼眸中一閃而過,甜甜的梨渦再次**在臉頰上。

“福丫還像之前一樣幫我傷口敷藥吧,你去幫我挖一株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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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你要的野……花找著了!還真是在田埂邊上找到的,就那麽一株品相還行,其他的都被田莊的人當野草除得差不多了。”

明方小心翼翼捧著一株野堇菜,在自家世子轉頭看過來時,將野菜二字硬生生改成了文雅的稱呼。

陸少淵在窗前枯坐半日,上一輩子的經曆使他還無法適應少年時候的自己,細而略彎的眼尾染滿風霜,雙眸黯淡。

這樣一雙曆經歲月的眼眸,在看向野堇菜的時候終於迸射出星點光芒。

“紫花地丁,不是野菜。”陸少淵長長呼出一口氣,仿佛是將靈魂內的腐朽死氣都一泄而光,清雋麵龐上露出溫潤的笑,“去找個白瓷矮花盆栽上,一定要白瓷的,矮腳的……算了,我自己去。”

他說著,撐著椅子站起身,袍擺微微一**,邁出右腳時候的順暢讓他愣了一下,視線也隨之落在雙腿上。

凝視著自己的右腿,他忽地低笑出聲。

“世子在笑什麽?”明方在他的笑聲中莫名打了個冷顫。

陸少淵說沒有,回身推開窗戶,明媚的陽光湧了進來,照亮他鬢角。

前世他借口風寒並沒有在三月三出遊,如若去了,應該會更早遇到她,後麵造成的一些誤會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如今她最喜愛的花找回來了,他也回來了,一切都還有可能不是嗎?

離三月三出遊的日子越來越近,平西伯夫人閔氏這日又差人旁敲側擊地去詢問陸少淵,確定他不曾改變主意。

來人回稟說世子那邊已經在收拾出遊的物品,靠著迎枕的閔氏支著下巴,確實是有些納罕了。

那日送衣裳過去,她以為陸少淵會直接拒絕,哪知對方收下不說,甚至還指出有不合身的地方,讓人去修改。

眼下已經備起出遊的事,說明是真的準備跟著她出門去相看。

她這個繼子行事真的讓人越發沒法琢磨了,明明先前還用剛出孝期當借口拒絕親事的。

閔氏身邊的婆子見她眉頭不展,似乎有心事,遲疑片刻後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夫人,世子既然願意去相看了,林家那邊是不是要派人再去說一聲?可別到時候林家那頭又有變故,反倒叫我們跑空,老奴瞧著林老夫人對這門親事不太熱絡。”

前陣子到林家做客的事還曆曆在目,閔氏回憶著林老太太的反應說道:“也不必再去多說什麽。我到底是世子的繼母,雖然世子從兩歲起就是我在照看,但若是林家不能入他的眼,我做得越多,反倒越容易落人口舌。”

婆子聞言臉色變了變,心疼道:“如若伯爺還在,林家的姑娘自然不夠資格嫁過來,可如今的情況不就是隻能在普通一些的世家裏挑選嗎?伯爺去世三年了,聖上那邊還有怪責的意思,原本該是世子繼承的爵位也遲遲不見下旨,就那麽吊著,好的人家瞧著怎麽敢把姑娘嫁過來。”

“林家如今雖說沒落,長房的老爺多年了還在戶部主事的位置上一動不動,可林家已故的老太爺曾經是首輔,可以說是清貴的世家了。世子如若是覺得夫人安排得不妥當,不懂夫人的好意,那就由老奴去找世子說道說道!”

“瞧你,怎麽還氣惱上了。”婆子說著一副豁出去要找陸少淵的樣子,閔氏忙勸道,“吊著就吊著吧,左右世子自己不著急,我這個當繼母的也沒有什麽好著急的,不上不下的也挺好,到了三月三再說吧。”

話落,閔氏就讓人拿來剪子,悠閑的給自己的盆栽修剪枝葉,似乎真把和林家的親事丟到腦後了。

此時的林家各處也變得忙碌起來。

林幼萱在府裏走動時,總能見到抱著軟墊、籃子一應東西路過的下人,最常聽見的一句話就是‘大夫人說再尋好的’。

要好的,要用貴的,這慣來是她大伯母這個當家主母的要求。

林家已經式微多年,唯有這些能表麵妝點得花團錦簇的外物,才能維持著林家曾經也是家喻戶曉的名門望族的臉麵。

也可以看得出來她大伯母十分注重這次的踏青,注重和平西伯府的議親。

眼看離踏青隻有三日了,祖母還是堅定要撮合她嫁到平西伯府去,她是不是直接裝病躲開這次的出遊?

可躲過這次,下次呢?她祖母更不是傻子,能看不出來她的意圖,讓她縮起來嗎?

“姑娘,我們還是回去吧,若是叫太太知道,又得罰你抄書了!”

林幼萱正是一籌莫展之際,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她當即閃身躲到邊上的太湖石後,瞧見林幼晴主仆腳步匆匆走過。

林幼晴十分不耐煩地甩開勸阻自己的丫鬟的手:“我隻是去看看她到底得了什麽樣的衣裳,娘親知道了還能說我什麽?看一眼也不成嗎?!”

……衣裳,林幼萱想起來劉記今日會送新衣過來。

那是祖母想讓她在平西伯夫人跟前露麵,特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