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聽得出來辛德昌第一次用年輕人的方式下單, 並且可能對自己的要求稍微有點心虛,所以一開始就先把話都說一通。

蘇雲本來癱在自己的太師椅上,一聽辛德昌這話, 就知道是個大單子, 於是趕緊把身體給坐直了:“誒,是這麽說,下單,不過不用加錢啊辛爺爺, 要是您買的項目多,我還得給您打折嘞!”

要不說蘇雲討老人家歡心呢, 她從來不會因為老人家跟時代脫節了就不耐煩,反而會歡歡喜喜地用老人家能接受的方式回答, 誰聽了不高興呢?

辛德昌被她逗得放鬆不少, 就說:“雲雲你這做生意不會虧本吧?可不好給爺爺打折啊, 爺爺是有事想請你幫忙,當然, 正經下單的!”

“那敢情好,就當爺爺您支持我生意啦, 具體想定什麽項目呢?”蘇雲爽快答應,不拂老人家麵子。

“哦哦哦, 是這樣的,我看雲雲你之前給的菜單上,有遠程的項目, 出差, 是這樣吧?”辛德昌一邊說一邊對著蘇雲之前送的價目單看, 上麵寫著各種外出項目的計算方式。

蘇雲對價目單背得熟,記得這個, 回道:“是的,我們殯儀館接外單,多遠都接,因為我爸媽偶爾兼任趕屍人,所以有送屍體回家的項目,那個價目單是按照人數跟路程算的,您是要我們去多遠的地方啊?”

辛德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啊,是、是川藏那邊,主要是藏……”

聽完,蘇雲愣了一會兒,默默打開了地圖,畫出一片區域來:“是西藏吧?沒問題啊,也沒有太遠啦。”

就是機票加高鐵票加火車票加大巴票有點貴而已。

辛德昌一聽,趕緊說:“也沒有完全到西藏裏去,就是在川藏線上,然後稍微靠近青海的地方,那個具體位置其實爺爺我也說不太好,你知道的,那邊全是山區,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能走動的地方都特別少。”

“我懂,沒事的,辛爺爺您不用緊張,我爸媽當年南到泰國、北到西伯利亞,都接過單子,區區川藏線而已,我也可以的。”蘇雲看著地圖上的對比距離努力計算到底有多遠。

“呼……你這麽說爺爺就放心了,”辛德昌那邊頓時放鬆下來,“其實啊,這事爺爺已經找了好幾家殯儀館了,本地的外地的都有,但他們都說有些地方去不了,尤其是那種進去就容易回不來的地方,給錢也不去。”

倒也不是給錢也不去,是正經店家不會去,隻有亡命之徒能接這種單子,可辛德昌當了一輩子的正經人,肩上扛過槍後來又是清廉為民的書記,肯定不願意去找那種亂七八糟的隊伍。

從他一個勁問蘇雲的業務正不正經就能看出來,他確實很謹慎,而且這個單子在他的心中分量也很重。

蘇雲單手轉了下手中的折扇,上麵的玉佩差點砸自己臉上,又趕緊放下來:“辛爺爺,這單子,我說接,那肯定會接,您不用這麽小心翼翼的,大膽說,隻要不是讓我掘皇家墳,我都能幹,但我也得知道前因後果不是?”

辛德昌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有些尷尬地說:“其實、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但、但是……有時候答應了人家的事,總不好不實現吧?”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曆史遺留問題,辛德昌當年在部隊估計是去過川藏線,後來在那邊遇上了什麽奇事,後來又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找回去,眼看著半條腿入土了,對這件事還是放不下,才找到蘇雲這個小輩身上。

蘇雲直接說:“那您具體說說答應了什麽,我才好安排人手去找呀,您要是覺得電話裏不好開口,不妨找個時間過來,我們當麵談,或者我過去也行。”

畢竟是老人家的單子,蘇雲肯定不會拒絕了,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願意開這個口說不定就已經是把自尊臉麵給扔到了地上,哪裏好拒絕呢?

辛德昌看蘇雲完全不排斥,聲音也沒有一絲不對,就小心翼翼地跟蘇雲約定了後天到訪,因為天氣預報說後天是晴天,走動比較方便,也不失禮。

反正蘇雲閑人一個,她對什麽時候都沒意見,沒人來她也是在殯儀館裏長蘑菇,還不如見見人。

商量好後蘇雲精神頭不錯,又有活力蹦躂了,去跟燒飯師傅說了辛德昌要來的事,還要準備茶點,以及他們回頭要去川藏線上出差,大家都很興奮。

豔鬼都忍不住說:“哎喲,終於可以出去玩了,館長,自從你來了之後啊,老館長他們都不接出差單子了,就想著在家陪你,順便照顧你的身體,現在好了,你也能去看看外麵的風光。”

蘇雲也是這麽想的,難得有個出遠門的單子,之前也說好了帶員工們去旅遊,能公費旅遊自然比原先純花錢要好。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大家都摩拳擦掌地為去出差旅遊做準備,不管單子是什麽,反正他們接了。

見麵的時間很快到來,辛德昌老爺子一大早就到了,就帶了個司機跟管家,沒有其他人,已經七十多歲的老爺子,就兩個人送過來,看得蘇雲心驚膽顫。

“辛爺爺,你怎麽隻帶著管家爺爺就過來了?這天氣可不好,早知道你們是自己過來,我就去市裏找你們了,我年青力盛的,還擔心我跑得辛苦啊?”蘇雲趕緊去樓梯下扶辛德昌出來,坐了一路的車,加上這段時間下雨,路上全是水跟坑坑窪窪,相當不好走。

辛德昌喘了口氣,擺擺手:“不用,你爺爺我,還能跑能跳呢,不是什麽大事,快進去吧,這天氣真是不準,說好不下雨,結果半路又下了。”

六月天就是孩兒臉,天氣預報一個賽一個不準,不到最後根本不知道到底下不下,然而既然已經下了,也沒辦法,時間都約好了。

怕老人家感冒,蘇雲直接將人給送客房去,還準備了熱毛巾跟薑湯薑茶,老人家要是淋雨生病,可不容易好。

燒飯師傅早上看天氣就預料到了這個情況,薑湯都是提前準備好的,還有屋內的熏香跟幹淨衣服。

蘇雲出去接人也被淋濕了裙擺,於是也回房換一套衣服,等大家都收拾好了才在客房的客廳裏見麵。

剛換完衣服出來,天上忽然轟隆一聲打了下悶雷,隨後電閃雷鳴地,早上九十點的天本來就很陰沉,打雷後瞬間變得漆黑,像是到了下午六七點鍾,風也刮了起來,把院子裏葡萄藤都快吹飛了。

殯儀館院子裏的樹每年台風天跟暴雨天都會折損一部分花草樹木,因為院子實在有點大,無法全部蓋棚子,隻能一年年養著,看看能不能靠時間讓樹紮根更深,或許這樣就不會被台風給吹倒了。

蘇雲擔憂地看了眼院子內的葡萄藤,壓下擔憂,走環廊去客房樓,可以直接到客房去,不用被雨淋到。

辛德昌已經收拾好了,又是精神奕奕的老頭子。

“雲雲收拾好了?快來喝點薑湯,你這大師傅手藝就是好,完全不會特別辣。”辛德昌招呼進門的蘇雲,笑得跟朵花似的。

“哎,我這就喝,咱們可以邊喝邊說,外頭下暴雨了,辛爺爺您可能得在我這住一晚,時間多得很,咱慢慢聊啊。”蘇雲笑著坐下,端起自己那碗,咕咚咕咚喝起來。

辛德昌拂手大笑,等蘇雲喝完,才開口說:“其實吧,這事我跟很多人說過,相信的呢,說辦不了,要不就說不能辦,所以拖了這麽多年,都沒弄好,雲雲啊,你也跟爺爺說實話,那地,你是真能去啊還是……可不能托大啊。”

蘇雲豪氣雲天地一揮手:“您放心吧,我就算不能自己去,也給您介紹能去的,我的人脈,您放心!”

這麽說是為了安老爺子的心,鬼員工們都開始收拾行李了,肯定要去。

見蘇雲這麽說,辛德昌就放心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說:“其實呢,我是想下單那個冥婚的項目。”

“……”蘇雲雖說預料到了辛德昌會定這個,可真聽到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您想二婚?”

“不不不,我可沒有對不起你奶奶啊,”辛德昌忙擺手,慌忙解釋,“不是我,是給我兄弟,你也知道,我跟烏家那老頭,年輕時候一起去當兵,其實呢,我跟烏老頭是老鄉,除了我們,當時一個班裏,還有五個人……”

在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的那個年代,國家內憂外患,屁大點孩子都會說大自己的年齡無論男女去當兵,說大年齡是怕別人不要,為了生活,也為了國家。

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是濱城本地人,按照他們的家世,本來去不去當兵都無所謂的,但他們上一輩也是愛國青年,甚至其中有去當了空兵再也沒回來的,為了繼承意誌,所以就算家裏隻剩獨苗了,也跟著上戰場。

第一個被分到的隊伍,就是南方,那邊打得不算厲害,因為山太多了,加上蛇蟲鼠蟻都容易有劇毒,所以敵人無論如何都攻打不下,反而被拖慢了腳步。

可敵人打不下也有壞處,就是容易出割地稱霸的土寨土匪,敵人打退之後就是漫長的剿匪過程。

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他們年紀小,去的時候敵人已經退了,主要是守邊疆,後來就是深入山林剿匪,由於對山林不熟悉,他們三番五次中毒,那些什麽食物中毒都是輕的,最可怕的就是蛇蟲鼠蟻類中毒。

烏家老爺子被隱翅蟲爬過,臉都爛了兩三次,每次都以為要毀容了;辛德昌是被蜈蚣、蟾蜍一類的咬過,尤其是蜈蚣,咬一口整條手臂能腫上七八天,那種痛,完全不是被打了青紫紅腫的痛,是火燒火燎像被硫酸腐蝕一樣的痛。

同一班的另外幾個更是倒黴,還有被毒蛇咬了的、被螞蟻咬的、被毒蜂咬了的……總之,大家能活著出來,真是老天保佑。

最後一次進山剿匪的時候,辛德昌被不知名的東西給咬了,半條腿都快爛了,當時趕緊送去了最近的醫院,還請了當地的赤腳大夫給看,萬一是什麽毒蟲毒蛇的,本地人比較有處理經驗。

看過後發現是一種毒蛇,這種蛇咬過後就是浮腫起泡蓄膿,毒性說大吧,不致命,說小吧,拖久了也會死,不過好在處理得快,辛德昌才保下了自己的腿。

因為這件事,辛德昌他們這一班,被調離了剿匪隊伍,看著他們就不適應這地方,再待下去,怕是敵人沒鯊掉他們,反而要被蟲蛇給弄死了。

由於辛德昌腿沒好,大家可以放一個月的假,那時候敵人已經投降,退出了國界線,國內的壓力一下子小了很多,士兵們得以休養生息。

放假中間,他們又收到了調令,說是去川藏線那邊防守。

其實派他們過去也是有深意的,山林戰爭並不好打,可以說我國的經驗是全世界第一,也是唯一一個可以在雨林中按著所有敵人打的國家。

然而這些名聲是士兵們用血與肉換來的,國家也知道這難打,所以盡量把有經驗的都調過去,有條件的話,還能指導新人,這樣才能守住邊界線。

辛德昌腿剛好了個七七八八就被派去了川藏線,他們不熟悉那邊的環境,所以一開始就是當炊事兵的,主要管吃飯跟後勤。

剛來的時候辛德昌他們還不服氣,結果沒兩天,高反來了,頓時知道當炊事兵是多幸運的一件事,高原上還有部隊,他們輕易不會下來,甚至得高反了也隻能忍著,隻要自己多堅持一下,就不會讓自己在山下的戰友受同樣的苦。

川藏那時候亂,不僅有外國部隊騷擾,還有本地的土寨、土匪和一些亂七八糟的隊伍冒頭,有時候吃著飯呢,說不定就開打了,還得戴著頭盔吃。

其實這些條件都不是最艱苦的,最艱苦的是沒有糧食。

高原上的糧食緊缺,山下的也不多,還得想方設法地給山上送,不然山上的人就都要餓死了,兩頭都為吃飯這事著急慌忙,可食物真的很少,甚至不像在十萬大山裏,大不了吃蘑菇木耳蟲子水果,高原上是真的什麽都缺。

辛德昌他們是炊事班的,真正知道什麽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得已,他們私底下商量著,去附近找食物吧,總不能一點吃的都沒有啊。

這事多少有點違反軍令的意思,雖說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但辛德昌他們剛從十萬大山出來,已經習慣靠山吃山,就偷偷摸摸地去了附近的山裏,這時候他們才知道,山跟山是不一樣的。

有的山光菌子就能吃到飽,有的山走上幾公裏也完全沒個能吃的。

而且,他們遇上熊了。

哥幾個第一次遇上熊,還不想打qiang,人家小動物被他們打擾了,他們直接衝上去反而獵殺人家算怎麽回事?

於是就跑啊,跑著跑著,迷路了,後來還被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草狠狠刮過去,他們幾個身上都受了傷,而且出現了中毒的跡象,熊就在後麵虎視眈眈,還中了毒估計都要成熊瞎子的糧食了。

就在這時候,他們碰上了一群狼,那一個個皮毛油光水滑的,其中一隻還特別大,像是要成精了的樣子,目測比追他們的熊還大。

辛德昌一班人心都涼了,加上中毒,紛紛暈了過去。

後來的事情,是他們的班長複述的,他叫陳珍傑,是他們幾個裏中毒最輕的一個,還能保持清醒,也是辛德昌找蘇雲幫忙的人。

陳珍傑說,那群狼是一個獵戶養的,狼群嚇退了熊瞎子,還去采了草藥救了他們,獵戶是個老人,有個很漂亮的女兒,活潑可愛,為人善良。

辛德昌他們覺得老人跟女兒的年紀不對,因為老人看起來至少七八十了,而那個漂亮的女兒好像才十八九的模樣,特別年輕,難道是老來子?又或者是撿來的?

不過當時他們出於禮貌,就沒有問。

獵戶知道他們是附近軍隊的士兵,在他們昏迷期間已經去通知軍隊了,讓他們別以為辛德昌幾人當了逃兵。

後來軍隊回複說他們的心是好的,但擅離職守也沒注意安全,要記過。

有獵戶父女的照顧,辛德昌幾人很快好了起來,他們沒幾天又活蹦亂跳地回了駐紮地,狼群還送來了一些人類能吃的獵物,女孩兒說是狼群喜歡他們,所以送的,其實到底是誰送的,他們都明白。

這些獵物統統做成了肉幹,給山上送去大部分,駐紮地裏隻留了很少一部分,他們這邊不算危險,還能撐一撐。

既然有了交集,就等於有了緣分,很難再切斷,尤其是女孩兒心善,見他們艱苦,每次家裏有多餘的肉菜都直接讓狼送過來,士兵們後來都見怪不怪了,知道有個養狼的姑娘總給他們送東西,實在是善良。

總白拿人家的不好,陳珍傑當時也是炊事班的班長,他思來想去,就開始回禮,比如好用的獵弓跟一些陷阱以及說明書,都讓狼帶回去。

一來二去,不知道怎麽的,陳珍傑就跟獵戶女兒看對眼了,男未婚女未嫁,那個年代有好感加上父母同意,就差不多可以在一起了。

好景不長,沒多久駐地就遭到了襲擊,對方看起來是盤踞在附近的|恐|怖|分|子,天氣冷了,他們需要糧食,所以專門對著炊事班跟倉庫打,想搶糧食。

這一戰來得太突然,大家為了保護糧食,殊死搏鬥,那不止是他們自己的糧食,還是山上部隊的後備糧,冬天山上尤其難熬,這些糧食就是預備給山上到極限了才能用的。

可敵人也鐵了心要搶,所以這一戰非常慘烈,幾乎折損了三分之二的人,上麵非常生氣,直接又拉了部隊過來,打算將那些醜老鼠一網打盡,不給麵子了,打完好安心過年。

炊事班折損了兩個人,辛德昌他們都是看著日夜相處的兄弟死在眼前的,特別痛苦,而且,陳珍傑為了救其中一個士兵,被打了好幾處穿透傷,附近連個戰地醫院都沒有,隻有那幾個軍醫跑來跑去救人,累得眼睛都快出血了。

眼看著陳珍傑等不到軍醫,烏家老爺子是個心思活絡的,他跟辛德昌商量,要不就送那個狼姑娘那去吧?那狼姑娘看起來是個會醫的。

辛德昌想了想,覺得可行,就去跟排長匯報,說想帶陳珍傑去找狼姑娘,如果狼姑娘真能醫治,他們再請人家來,也算是給軍醫們添個幫手啊!

關於陳珍傑跟狼姑娘處對象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等著辦喜事呢,現在無論狼姑娘能不能治,通知人家一下也是應該的,於是就同意了。

狼姑娘沒有姓氏,她就叫狼兒,聽說是獵戶看她跟狼有緣起的。

將陳珍傑送過去後,狼姑娘差點被嚇暈,趕緊找到獵戶,想給陳珍傑處理傷口。

陳珍傑送到狼姑娘那時,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臉色蒼白,一副隨時要斷氣的模樣,不知道狼姑娘用了什麽辦法,將陳珍傑救回來的。

見陳珍傑就回來了,辛德昌他們就放心請狼姑娘下山救人,部隊裏還有很多瀕死的士兵,他們不能隻看著什麽都不做。

狼姑娘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讓獵戶在家照顧陳珍傑,她每天讓狼送自己往返去救人,晚上還去照顧陳珍傑。

有狼姑娘的加入,多救了很多士兵的命,大家後來給狼姑娘送了錦旗,說她跟陳珍傑如果辦喜事了,那肯定得大辦一場來感謝。

年底,上麵真的調了另外一支軍隊過來,還有糧食跟藥物,打算跟那些人渣決一死戰,傷口好得差不多的陳珍傑又上了戰場,但他這次好好回來了。

事情結束後,大家過了個好年,陳珍傑跟狼姑娘的事自然要提上日程,陳珍傑已經見過獵戶了,就想春天找個假期,帶狼姑娘回家去看看父母。

狼姑娘本來都做好了準備,結果開春,陳珍傑那個班又有了調令,這次他們要去雨林戰鬥,因為過去的經驗,眼下川藏事宜已經穩定不少,得掉頭解決其他部分。

陳珍傑走之前給狼姑娘留了信物,說等他回來,再一起去回去見父母,他也很久沒回去過了。

誰知道,這一別,就是永別——陳珍傑在雨林中碰上沼澤戰,為了救辛德昌,中彈溺亡了,後來炸了那一片沼澤才將陳珍傑的屍體找回來,但早已麵目全非。

辛德昌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那時候他們年紀還小,隻有陳珍傑一個人是已經談婚論嫁的,還有人等著他回去呢,而且他也是家中獨苗,甚至連個姐妹都沒有,如何跟他父母交代?

不管多不想承認現實,陳珍傑都死在了沼澤裏,身上還帶著彈孔。

雨林無法保存屍體,遇上幹的地方就盡量燒,然後裝一飯盒的骨灰帶回去,實在帶不了的,就打包沉進沼澤地裏。

幹千年,濕萬年,部隊裏有懂點玄學的,知道沼澤地能保存屍體很多年,就建議說把屍體扔沼澤地吧,將來有機會,可以回來找,雖然他們也知道,這雨林裏的坐標不準,隻要放棄,就再也找不到了。

陳珍傑運氣好,那片沼澤地被炸後幹燥不燒,在下雨前有機會燒掉屍體,這才保留了骨灰和遺物。

戰爭結束後,辛德昌背著陳珍傑的骨灰跟遺物想先去接狼姑娘,然後再去對方的老家,想著至少有個媳婦兒,家中父母多少能有點安慰,結果去找遍了川藏區,都沒再找到狼姑娘的地址。

這是非常古怪的事情,他們跟狼姑娘往來很多,多到那些狼一天可能得跑兩個來回,一次是給部隊送吃的,一次是陳珍傑跟狼姑娘彼此的信件,不管是狼還是士兵,都很熟悉這條路,怎麽可能沒有呢?

然而這麽多年了,當年駐紮在這條線上的部隊存活士兵都已經調去了天南地北,一下子根本聯係不上。

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在川藏線找了快一個月,甚至碰上了當初追他們的那隻熊,又被追著跑了一次,依舊沒找到狼姑娘的家,沒有那種讓他們中毒的植物、沒有狼、沒有一個獵戶的家。

好像獵戶跟狼姑娘的出現是山精為了救他們出現的,或許是狼姑娘看中了陳珍傑,所以出來送一段露水情緣,就像話本裏的狐狸跟書生一樣。

因為陳珍傑死了,所以精怪也失去了跟人間接觸的想法,就繼續躲起來,不想被人找到。

烏家老爺子不信這個,他認為,或許是搬走了,不如問問附近的村落,那狼姑娘的父親一看就是年紀大了沒幾個年頭的樣子,狼姑娘不好一個人在山裏生活,說不定就下山了呢?

辛德昌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於是在找了一個月後,他們又下山去問,一個個村落找過去,帶著骨灰盒跟信物找,隻要是見過狼姑娘的,一定能認出來。

然而沒有一個人見過他們描述裏的姑娘,甚至沒怎麽見過狼。

一位嬸子甚至說:“看你們問了一路了,如果真是新搬來的姑娘,你們信不信隻要她一會兒沒帶著狼,就會被那些男人給吃了?”

還是兩個黃花大小夥的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被說得臉紅,可話糙理不糙,狼姑娘生在高原,可膚白貌美,臉上有高原特有的紅,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部隊有紀律才給予女性尊重,山下那些混混看見了,當場就得犯流氓罪。

實在找不到的情況下,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寄希望於那些最後離開的戰友們,他們又在駐地裏等了幾天,終於等到了電報,頓時喜出望外。

按照那些戰友的說法,這個狼姑娘剛開始還偶爾出現,後來有一次狼群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好像全部躁動起來,狼一聲又一聲叫了一晚上,之後他們就沒見過狼姑娘了。

因為狼叫一定是因為什麽,他們還派了小分隊過去查看,結果根本找不到狼姑娘的家,那個地方他們明明跟著去過不少次,偶爾迷路還會有狼過來帶路,結果就這麽活生生不見了。

大家都說,怕是碰上狼妖了,但就算是狼妖,人家也是真的對大家好啊,送來的糧食、獵物、草藥總不是假的,還救過不少人的命,突然人不見了,他們好像還沒幫上什麽忙,都不知道怎麽跟在雨林裏打仗的陳珍傑交代。

到這個時候,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完全失去了狼姑娘的行蹤,找不到人,隻能先去見陳珍傑的父母,將屍骨還給他們,老兩口難過到哭都哭不出來,卻又像是早有準備。

是啊,送自己孩子上戰場,哪裏能猜不到這個結局呢?活下來的都幸運的,死亡才是常態。

本來辛德昌準備幫忙辦葬禮的,他是陳珍傑救下的,認了對方當幹爹幹娘,以後肯定要侍奉一輩子,結果晚上他們就問起狼姑娘的事。

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頓時一臉尷尬,他們以為能瞞著,一問才知道,陳珍傑那個臭屁的,剛跟狼姑娘好上沒多久就在給家裏寄錢的時候順便寄了信,說自己有媳婦兒了,大概什麽什麽樣,等打完仗就帶回去見他們。

一直到去雨林前,陳珍傑都在寫信,說如果他回不來了,請父母幫忙照顧狼姑娘,順便給她尋一門親事,別耽誤人家。

所以陳珍傑的父母在等不到兒子的時候,就想把狼姑娘的事也趁早給安排了,總不能讓人家閨女幹耗年華吧?

辛德昌跟烏家老爺子磕磕巴巴地把事情給說了後,都不敢看陳珍傑父母的臉色,自己兒子跟一個貌似狼妖的姑娘好了,不說丟人不丟人,反正很離譜。

結果卻聽陳珍傑的父親說:“如果真是狼妖,那她就一直在等,而且將來也隻會跟陳珍傑合葬,我們不能讓人家白等,哪怕人妖殊途,也得把事情說清楚,讓人家去過自己的生活。”

“於是,我就找了幾十年,老班長也一直沒下葬,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我都去找過,就是找不到,後來聽說了點玄學的東西,就想著,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我們不能去了,雲雲你覺得呢?”辛德昌疲憊地看向蘇雲,希望從她嘴裏聽到跟別人不太一樣的回答。

蘇雲沉默一會兒,從辛德昌的視角來看,猜狼妖的方向是對的,如果不是狼妖,無法解釋諸多古怪的現象,比如狼姑娘有一個年紀非常大的父親、可以操控狼群、懂很多醫術、忽然就消失不見了、後來也沒出現過。

但辛德昌到底不是最親近的人,可能還有其他的東西被忽略了。

思忖半晌,蘇雲沒把話說死:“地方不一定是不能去,可能就是藏起來了,隻有特定的人能找到,但特定的人沒回來。”

這個特定的人,就是陳珍傑。

或許當年,狼姑娘出來救人,就是看到了還清醒的陳珍傑,覺得好奇,就隨手救了幾個愣頭青,誰能想到後來又發生了這麽多事呢?

辛德昌眼睛一亮,隨後又暗下去:“對啊,如果是老班長在,可能無論如何,都得出來見一麵,但偏偏老班長不在了,雲雲,你就當給辛爺爺幫個忙,如果找到了呢,問狼姑娘還願不願意結親,願意就幫忙主持一下婚禮,不願意的話……就地把老班長安葬了吧。”

說完,辛德昌看向旁邊的老管家,隨後老管家從隨身行李箱裏取出一個骨灰盒遞過去。

接過骨灰盒後,辛德昌小心翼翼地將它擺放在茶幾上:“這就是老班長的骨灰盒,我這些年都好好保存著,幹爹幹娘死的時候,也叮囑我,找不到的話,記得把骨灰盒葬在狼妖那邊,人跟妖的緣分很奇怪的,能在今生解決的問題,不要拖到下輩子。”

蘇雲聽了意味不明地笑笑,這話的意思分明是怕沒處理好,狼妖跟聊齋裏那些狐狸精一樣下輩子來報仇,所以寧可等著,等狼妖來見麵,或者,將骨灰安葬在與狼妖相遇的地方,證明陳珍傑沒有辜負狼妖,不要找他報仇。

“我明白的辛爺爺,這單子,我接了,不過您也別報太大的希望。”蘇雲遲疑著提醒了句。

“怎麽了?是有什麽困難嗎?”辛德昌跟著緊張起來。

蘇雲思索一會兒,臉上有些為難的神色:“我是擔心,狼妖其實早就跟那位陳先生一前一後去世了,所以你們才找不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要怎麽處理?”

聞言,辛德昌直接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喊了這麽多年狼妖,辛德昌下意識覺得,是妖的話,肯定很厲害,能變成人、有法術,怎麽會死呢?說不定就是在等陳珍傑,看陳珍傑一直沒來才不出現。

狼嘛,肯定隻親近自己中意的人。

結果蘇雲忽然來這麽一句,辛德昌完全反應不過來,要是狼姑娘也在陳珍傑離開期間死了呢?

過了十幾分鍾,辛德昌疲憊地彎下腰,好像老了十幾歲,沒有那麽精神了,他長歎一口氣:“如果真是這樣,那、那……能問問嗎?我聽說,你們這行有個叫問米、招魂的東西?”

蘇雲撫摸著自己折扇的邊緣:“能問我盡量問,但是過去這麽多年了,他們或許都一塊投胎轉世而且都生孩子了,不一定能請來問。”

這是最無奈的情況,有的人還在等,有的人已經是第二次人生,所以從古至今,都有人說,人妖殊途、人鬼殊途、人仙殊途……人會死,一次次輪回中,哪裏能每次都保證,都愛上同一個人呢?

不是沒有,但那些許願生生世世的,都付出了說不盡的代價,並不是簡簡單單就在一起了,他們願意付出生命去握住另外一個人的手,才被老天允許每次轉世都可以在一起。

辛德昌這次沉默更久了,他緩緩閉上眼,說:“辛苦你了,如果問不到,就當他們是有緣無分吧,按照老班長的意願,葬在川藏線上,不是合葬……也沒關係的。”

“好,我一定盡量找。”蘇雲鄭重地答應下來。

因為是戰亡老兵的單子,蘇雲沒收錢,但辛德昌堅持要給,他知道這一路會多艱難,別人給錢都不願意去,蘇雲冒著生命危險跑過去,他哪裏真的能一分錢不給啊?

雙方推來推去,辛德昌假裝自己要被氣到高血壓了,這才讓蘇雲收下,隨後辛德昌就跟沒事人一樣坐起來。

晚上雨還在下,辛德昌直接多住一晚,第二天早上難得有一陣天晴的,他就回市區了,走之前一再囑咐蘇雲,千萬別勉強,有什麽需要的就打電話給他。

這個單子因為加了差旅費,價格比一般葬禮還要高,而且辛德昌財大氣粗地將葬禮跟冥婚的項目都包圓了,說是這些都算是他的要求,肯定都得下。

其實蘇雲看得出來,他就是覺得那危險,想多給錢,多拿點錢,也方便蘇雲自己不行的時候去請人啊。

送走老爺子,蘇雲召集了員工們,簡單說了下老爺子的要求,就是去川藏線上找人,這個時節去其實剛好,天不冷不熱,也不會跟冬天似的,進去就被榨成人幹,算是最合適旅遊的季節了,就是容易曬傷。

大家對地點沒意見,但對這個訂單有點意見。

蘇雲看豔鬼他們欲言又止,就說:“有什麽話直接說,怎麽吞吞吐吐的?”

豔鬼踟躕了一下:“館長,你跟辛先生都是預想了比較好的情況,那如果不是狼妖呢?或者那跟聶小倩似的,是逃婚的呢?咱們這什麽都不清楚地過去,壞人姻緣的話,要怎麽辦啊?”

“我也是這麽想的,”鬼新娘跟著擔憂點頭,“館長,這時間跨度快一甲子了,人會死,妖接近永生,不回來的話,誰能等那麽多年啊?說句不好聽的,人不願意跟妖在一起,妖那邊也未必願意啊。”

說來說去就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人妖殊途不僅是從人的角度說,妖那邊的態度也沒差多少,清醒點的妖都不會跟動輒就沒命的人在一塊,撐死選有修為的道士和尚或者散修,最差最差也得選個命格好的,這樣才有來生可言,不然都是在給自己找苦吃。

蘇雲微微頷首:“你們說得對,看樣子,出發前,我們得找個有經驗的冤大頭陪同。”

說完,蘇雲就打電話給知名戀愛腦車大師車緒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