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晚風微涼, 夏天即將過去的這個夜晚,柏櫻對棠溪聿坦白了一切。

把他扶到沙發坐好,柏櫻坐在他身邊, 無比冷靜的說出了自己的故事。

“我所有的記憶,全部都在孤兒院。小時候我一直小小的個子,比同齡的孩子矮很多。大概十歲那年,也許是快進入青春期,我開始瘋了一樣長個子, 還沒來得及開心自己長大了, 發生了一件特別恐怖的事。”

她低著頭, 長長的發絲吹下來,把小小的臉幾乎都遮住了, 看不清她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 隻覺得開口的嗓音猶如來自遠古,多了太多的滄桑,“孤兒院的教務部主任李琦, 用找我談話的理由,把我叫去教務部辦公室……他□□了我。”

“由於我不太聽話, 他是把我打暈的……我疼得要死,更嚇得要死,第一次被他侵犯後,我連路都走不了,嚇得很久之後才會說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我也知道, 這不是正常、正確的事。”

“從那開始, 孤兒院變成了我的地獄牢籠,無時無刻不想逃離那個地方。直到, 靳女士,她像媽媽一樣出現在孤兒院;那天,我正琢磨怎麽逃走,聽到她講電話,我知道機會來了,也許我有機會可以離開孤兒院,不用逃跑。”

“那之後的事,阿聿你都知道了,我來到你家,去星城學校讀書。我終於有機會,真正長大,成為一名大人。”

“所以,本該是令我懷念,常常想回去看看的孤兒院,成了我不願提起的噩夢,我……”

蒼涼無感情的陳述沒機會再說下去,棠溪聿睜大茫然無措的雙眼,已經震驚的整個身體在顫抖,他摸索到她的肩,一把抱住柏櫻,死死把她扣在懷裏。他想說話,卻努力了半天也說不出聲音,隻好大口大口的呼吸來平複心中的驚濤駭浪。

淡淡灰藍色的寶石,留下透明水晶般的淚珠,傷心難受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努力的咳出聲音來,棠溪聿終於有力氣講話了,“小櫻,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他的小姑娘,原來一直承受這麽大的痛苦,她一個人,在那個地獄裏,是怎麽撐下來的?

這個創傷永遠無法抹去,但它可以被藏好,可以被治愈,棠溪聿心疼的留下眼淚,他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永遠不放手。

看他那樣難過,柏櫻心中動容,成熟儒雅、風度翩翩的棠溪聿,曾幾何時有過失控痛苦的時候?

“對不起,阿聿,我們在一起這麽久,我今天才告訴你這些,對不起,是我故意瞞著你的,對不起。”

她這樣左一句對不起,右一句對不起,棠溪聿哪裏受得了,心疼的不行,呼吸又開始困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柏櫻嚇得不敢再說,換了個姿勢跪在他身邊,把他頭靠在自己懷裏,一下一下給他揉著胸口。

過了很久很久,房間裏空氣仿佛凝固,柏櫻仍舊跪在沙發上,還在不停的給他按摩胸口和四肢,隨時觀察他的呼吸、心跳情況。

漸漸呼吸平穩下來,棠溪聿身體有了些力氣,抬起手來,壓在她手背上,不要她再按摩。

“沒,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因為我害怕你知道這些事,可能會覺得我髒、嫌棄我……我怕會失去你,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了。”

心愛的小姑娘,貼在自己耳邊泫然欲涕的說出這樣的話,哪個男人受得了?

“你沒有錯。”他勉強擠出這幾個字,用剩下的力氣抱住她,便難受的再也說不出什麽了,這一刻柏櫻明白,屬於她的危機,過去了。

的確,從小接受最高級教育的棠溪聿沒有處女情結,他的純粹善良,他的君子風度,甚至更優於普通男人,正如柏櫻猜想的一樣,坦白了過往的遭遇,他隻會更加愛她心疼她,並沒有嫌棄和介意。

說了無數安慰女友的話,兩個人的情緒漸漸穩定之後,棠溪聿大手捧著柏櫻的小臉,啞著嗓子問她,“那個人,你想怎麽辦?”

她能怎麽辦?

她淚水又湧出,茫然的搖搖頭,說不知道。目光不知落在了哪裏,棠溪聿無聲的歎了一口氣,不再和她討論這個話題。

經曆了情緒上的山崩地裂,柏櫻心中疲累,她乖乖的不再說話,抱緊棠溪聿脖子靜靜坐著,貪戀他的溫柔。沒想到他右手用力環抱了她的背,左手摸到她膝蓋,再伸到她腿彎下麵,直接公主抱她站了起來。

身體騰空,這感覺柏櫻從未有過,她更緊的摟住棠溪聿,嚇得呼吸一滯。

“阿聿,我沒關係了,你放我下來。”她好擔心,棠溪聿身體裏有心髒起搏器,他左邊胳膊不適合太過用力,有可能會拉傷從身體左側植入的導線,造成不必要的痛苦和麻煩。

她說話聲音還很啞,棠溪聿聽到已經心疼的不行,停下腳步,他低頭貼了貼她熱烘烘的麵頰,柔聲哄她,“沒關係,我想抱抱你呢。乖啊,你幫我看路,我帶你去看星星。”

知道了她天大的秘密,跟她一起傷心難過了好久之後,被棠溪聿抱在懷裏去看星星,柏櫻又哭了,她千瘡百孔的那顆心,被他的體貼溫柔一片片在修補,源源不斷的暖流傳遞給她,來自他清瘦單薄的胸膛。

二樓陽台,淡淡的陰雲霧氣散盡,晴朗的深藍夜空裏,柏櫻靠在棠溪聿懷裏,她眼中再無其他。隻有棠溪聿寶石般完美的眼眸中,映出的點點星光,才能入她的眼,令人沉醉。

“坦白”事件之後,兩個人的感情非但沒被影響,因為彼此相愛,甚至更進了一個台階,升華到情感的更高一層階段。

相處舒服融洽,棠溪聿無論情感還是現實生活,已經完全離不開柏櫻。

看一個初出茅廬,沒任何身份背景的女孩占據大佬的心,總有人會羨慕嫉妒甚至是恨,風言風語以各種形式,不斷傳到棠溪聿耳朵裏。

有的人說柏櫻真是好命,能結識棠溪先生這樣頂級的上位者,小姑娘一定有過人之處;還有人說小姑娘是真的優秀,不要隻看人家長的好看,也要承認人家的優秀嘛;更有人直接說,柏櫻身世存疑,是有狼子野心的心機女,陰謀計劃者。

各種暗諷和明斥棠溪聿聽得懂,他全部不會表態,隻靜靜借機觀察人心,對於柏櫻,他的態度從未動搖。他有自己的識人能力,也有足夠寬廣的心胸,更有睿智的頭腦和足夠自信的內心。

醫院裏有些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同事,在私下裏嫌棄柏櫻太高冷,不善於交際、不合群,做事還特別認真努力、一板一眼,學東西又快,總之就是說她與普通人不同,憑什麽她一路綠燈走到這個位置?

真相是,由於心理陰影,柏櫻隻是害怕與人太親近,她不願意跟別人交往過深。

真正影響棠溪聿心情的是他的身體狀況,最近一次視力檢查,他的眼科醫生無奈宣布,他雙眼視力過低,已經可以確定沒有有效視力了。

雖說自己的視力不好是事實,平時他已經依靠盲文做很多事,但真的被醫生帶著抱歉的語氣宣布,還是覺得心裏難過。一係列變化刺激了他的某些心思,棠溪聿把謀劃已久的求婚計劃,超速提到了日程上來。

綜合醫院占地遼闊,十幾棟樓,前後花園,空中停車場,是星城最大的醫院。

所以,棠溪聿如果低調來後花園的話,隻要他想低調,每天忙忙碌碌的柏櫻是不可能發覺的。

視力低弱,意味著棠溪聿早已喪失了空間方位感,他來到醫院後花園,目的是為了熟悉地形、位置,其實對於沒有視力的他來說,意義不大。

十幾位保鏢陪在外圍,棠溪聿穿著寬鬆的牛仔褲和淺色的條紋襯衫,手裏緊握輕巧的白色盲杖,被羅助理扶著,一條簡單的小路,兩個人來來回回走了幾十次。

“這次是99,十次100步,八次99,應該可以確定了。”站在目的地位置,棠溪聿將盲杖杵在地上,說話時微微有些喘息。看得出他胸口起伏,是有些累了,但麵上神色自然,心情是不錯的。

“是,是,記住100步不會錯了。”羅助理很專業的,每一次認真給棠溪聿領路,也會一同數步子。

“再走一次。”毫不猶豫開口,棠溪聿知道自己沒有視力,隻好一次次重複,來讓自己盡可能熟悉這條路。

“我不走了,我穿著新皮鞋,跟您走了二十幾次啦,快累死啦。”

羅助理體力好的很,他並不累,但他能確定棠溪聿累。看自己老板越來越白的臉色和額頭微微的汗濕他也知道,今天不能再走,累壞了自家主子,他回去一定會被柏櫻和張舒凝給罵死。

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盲杖緊了緊,棠溪聿點點頭,勉強接受了羅助理的建議。

完全陌生的環境,而且是室外,為了求婚的時候,自己眼睛的樣子不要太過於盲態明顯,棠溪聿心中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的。

連續來醫院後花園三天,次次來回走那麽幾十次,不僅耗費體力還更加費心思,棠溪聿回到家已經洗澡的力氣也沒有,靠在沙發裏吸氧,話也不願意說一句,吃飯、洗澡亦全靠護工的幫助。

可能是由於棠溪聿身體不濟,近幾天張舒凝格外的殷勤照顧,每天輪到柏櫻有機會在他床前查看、照顧的時候,棠溪聿已經吃了藥迷迷糊糊睡了。柏櫻自然不忍心把他叫醒,隻是反複詢問醫生他的情況,醫生再三保證,先生是有些累到了,但沒有發病,不必太擔心。

累?柏櫻聽說的消息,她詢問羅助理等人,都說是先生近日會議和事務繁忙,的確有些辛苦。

心裏存了疑問,柏櫻也沒纏住棠溪聿東問西問,她做事一向張弛有度,從自身找原因,除了變得更加勤快和安靜,她沒有做其他任何事。

平淡的一個周末,整個上午心內科的工作按部就班沒任何異常,柏櫻做完了所有事,在自己位置上看病曆。

“柏醫生,今天我生日,男朋友為了給我驚喜,買了好多好吃的,還買了蛋糕給我。放在停車場那邊,我一個人拿不過來,你幫幫我,把蛋糕拿回來好不好?”跟柏櫻關係還不錯的一位女醫生,開門見山直接來求她,於情於理柏櫻也沒有拒絕,欣然同意。

“你生日啊?抱歉我不知道,沒給你準備禮物。”柏櫻放下手裏的東西,站起來就要和她一塊兒出去。

“沒什麽抱歉的啊,是我沒告訴過你。不要穿白大褂啦,脫下來我們再出去。”她貌似無意,扯了扯柏櫻的袖子,又隨便的說了一句,“你看看你的頭發,來,我幫你弄一下。”

也不知她哪裏來的大梳子,一下抓過來,攏住柏櫻的長發便梳了起來,三兩下,把柏櫻一頭長發打理得順滑飄逸。

柏櫻脫了白大褂之後,她還拿出粉餅快速的給她補了補粉,沒等柏櫻拒絕,女醫生像怕她後悔似的,拉著她匆匆走出了辦公室。

同事一係列反常舉動,已經令聰明冷靜的柏櫻懷疑,可來不及問什麽,她真的拉柏櫻向後花園停車場走去。

來到醫院後花園的時候,遠遠看到一閃一閃的燈光和亮晶晶的氣球、飄帶,她開始正式的懷疑。直到分開人群,被拉進一層又一層鮮花包圍的花園內,柏櫻已完全愣住。

原來亮晶晶的飄帶和氣球,甚至把整個花園場地圍個水泄不通的空運鮮花都隻是“包裝”,醫院後花園已經大變樣,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扮成了夢幻叢林、精靈城堡的感覺,兩側的大樹上全部用水晶裝飾,閃耀著無數個彩色的光環,恍若童話世界。

“站在這裏別動,柏醫生,大驚喜馬上駕到。”把她安置在正中央C位後,女醫生終於笑了,對柏櫻說完話後,匆匆跑到一邊去。

他想給她補上一個缺失的童年,柏櫻立刻明白棠溪聿的心意,已經感動的快要哭出來。

上班後,柏櫻的衣服樣子偏向嚴謹的職業女性風格,她今天穿灰色西服套裝,白襯衫配半高跟鞋,簡約而知性,除了手腕上為了讓棠溪聿辨別聲音而戴的三隻手鐲,全身再無其他裝飾。

眼下,柏櫻西服外套也沒穿,長腿細腰,雪白襯衫、長長的黑發安靜站在那兒,單純的好像誤入仙境的小天使,看著周圍的森林城堡,滿臉的懵懂。

棠溪聿真的來了。

估計是專門跟她搭配的情侶顏色,棠溪聿也是灰色西裝褲、白上衣的簡單打扮。他出現在了柏櫻幾十米之外的位置,拋開助理引領,他一個人一步步走了過來的。

棠溪聿能夠出現,柏櫻已經驚訝萬分,絕不會公開露麵的先生,居然站在室外,任所有人看,任他們拍。

32歲的棠溪先生,眼睛幾乎完全失明,雙目隻剩下很小的視野,看任何東西基本看不清楚,隻能是個大框。柏櫻知道他左眼還有光感,右眼在狀態很好的時候,偶爾會看到一點點光,日常生活和全盲人無異。

所以,當寬肩細腰、身姿挺拔、神態自若的棠溪聿走到她麵前時,柏櫻依舊好像置身夢境,瞪大眼睛萬分不真實的望向他,忘記了說話也忘記了呼吸。

清瘦身形,氣質純粹沉靜,離的近了,柏櫻看到棠溪聿甚至襯衫都沒穿,白色開衫裏是簡單的圓領白T恤,灰色基本款褲子襯得他一雙大長腿修長筆直……等等,他身上的毛衣,這件越看越眼熟的毛衣,是她讀高中那年織的!

因為這件多年前她親手織的毛衣,柏櫻眼裏的棠溪聿,瞬間從一位沒什麽特色的英俊如畫美男子,變成了極具內涵、體貼入微、完美如雕像的神顏男子。

關於往事的思維很快跳躍回來,柏櫻真的再一次被感動到,棠溪聿有多少衣服,他自己一定是不知道;這件她以為早已不知去向的毛衣,居然保存到了今天,儼然升級成為了他們倆的定情信物。

知道了她的所有過去,棠溪聿居然這麽快求婚了,柏櫻知道他很愛她,她偷偷期待過的求婚來的這樣快,她真的不敢想。

無需思考,看到棠溪聿走過來,柏櫻已經下意識迎過去輕聲叫他,“阿聿,”她叫的好小聲,怕自己的幸福被別人偷走那般小心謹慎。

“小櫻,我才走了八十多步,你告訴我,我們倆站在場地中央了麽?我好緊張。”嘴巴裏說好緊張,但棠溪聿的笑容如皓月清風,永遠是她溫潤矜貴的先生啊。

她環顧四周,知道了自己所處的位置,翹了一下腳,她貼到他耳垂邊,軟軟甜甜的告訴他,“我們再走幾步,便可以在背景的正中央了,拍照應該是最好看的。”

目光低垂,棠溪聿的眼神落不到柏櫻臉上,但他的臉永遠向著她的方向垂眸、專注、側頭。

鬆開一隻摟住她纖腰的手,棠溪聿摸索她的胳膊摸到了手肘,大手捏了捏柏櫻,他低頭請她幫助,“帶我去那裏,小櫻。”

把他引領到最佳位置站好,棠溪聿輕聲道謝後,從開衫口袋摸出來一個小小的盒子,他雙手摸了摸柏櫻的肩,確定好她的位置,小心退後半步,右手握著小盒子,左手扶著膝蓋,做出了一個將要下跪求婚的姿勢。

她怎麽舍得?

柏櫻立刻伸手拉住他胳膊,不可置信的開口道,“你不要跪呀。”

他的唇展現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棠溪聿肯定的告訴她,“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