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醫院易主這個消息, 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弄得人盡皆知,一個月後, 棠溪聿沒做任何實際改革和動作,柏櫻所在的科室,已經再沒有人安排她加班了。真有不知情的少數同事不服氣,但領導寥寥數語,便擺平了不和諧聲音。

令人不服氣的事件連續發生, 因為柏櫻能力突出, 實習期表現優秀, 她被提前轉正,還被允許自由選擇科室, 柏櫻沒有猶豫選了心髒內科。

這消息被有心人第一時間告訴了棠溪聿, 棠溪聿鎮定不下去,對女朋友的選擇十分動容。

耐不住心中思緒湧動,棠溪聿帶了助理保鏢, 再一次去醫院看望陳微與。

因為年紀輕救助及時,陳微與恢複的十分不錯, 這一天,是他第一次嚐試做康複訓練。

看一個受傷不久,高位截癱的病人做複健項目,但凡有些同情心和共情能力的人,心裏絕對不會舒服,何況受傷的那個人, 還是自己的好朋友。

“陳老師躺在機械**, 固定好身體,很慢很慢的抬起上半身……可能是躺的久了, 這樣被動坐起來一點點也會暈的,旁邊的醫生一直很緊張,觀察他怎麽樣。”

“床很慢的抬起到45度了,不容易啊,陳老師畢竟年輕,身體底子很好的。”

所幸棠溪聿眼睛看不見,隻能隔著玻璃牆坐在一旁沙發裏,靠助理在身邊給描述,他聽到這些沒辦法保持淡定,臉上淡淡冰雪融化,濃墨般長眉逐漸擰了起來。

棠溪聿自己自小身體羸弱,常常因為生病做檢查而去醫院,所以他很不喜歡醫院。如果隻是為了賺錢買一家醫院,那麽他坐在幕後即可處理好所有事,但為了看望好友,也是想看看女朋友工作環境,才數次親自來到綜合醫院。

離開孤兒院起,而且數年間一直保持聯係,知道柏櫻曾經在孤兒院生活的人,隻有靳女士。

年紀大了,饒是精明強幹的靳女士偶爾也會覺得力不從心,她萌生了想把自己基金會裏穩定有前途的工作,交接給柏櫻的念頭。

為了這件事,靳女士還委托廖畢生給棠溪聿請示,棠溪聿心裏清楚柏櫻已經到醫院上班,並不缺少工作和社會交往,但他出於別的考慮,點頭答應了他們的想法,表示支持。

“先生,您同意太好了,我還擔心,柏小姐已經去醫院上班了,她很可能沒時間再去接觸基金會那邊。”廖畢生是明白人,誠實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沒關係,讓她接手也好,我是打算把醫院給柏櫻管理的,先從基金會熟悉熟悉也不錯。”棠溪聿的心思,哪止眼前。

他坐在那裏,寬寬的肩,細腰長腿,修長單薄的手掌搭在腿上;細長手指,秀氣的指尖輕輕抬起、放下,仿佛頒下禦旨。

勤學自律的孩子,即使上了班,她仍然習慣性的按照完美的做事方式要求自己,柏櫻就是這樣。所以,她才會更快的適應繁忙瑣碎的工作,用最少的時間,聰明的頭腦,幾個月下來,已經完全適應了醫院的工作。

工作漸漸變得有序,有一些自由時間的話,柏櫻更願意多待在家裏,多陪伴棠溪聿。因為他身體不好,她不願意讓他總是擔心焦急,哪怕兩個人在一起隻是靜靜的看書,棠溪聿的心情也會變好,他已經離不開她。

聖尼克基金會本質是慈善基金會,靳女士負責的部分,正是給未成年孩子、學生們提供具體幫助。因為孤兒院的過往,柏櫻心裏是抗拒接觸這類工作的,但靳女士主動跟她談,而且初衷是為她著想,思來想去,柏櫻還是答應了下來。

好在靳女士並不是立刻退休,隻是計劃一步步把工作給柏櫻熟悉,柏櫻仍可以做內向小女生,常常伴在棠溪聿左右,她更加發現,棠溪聿基本沒什麽視力了,凡事離不開人照顧。

他視力很差很差了,同時視野在不停的變窄,連可以看到的光影也很有限。看字再也離不開助視器,否則無論距離多麽近,仍是什麽也看不到。

做很多日常小事,他必須依靠摸索和聲音判斷,在普通眼裏,棠溪聿已經不是視力低下人群,而是與盲人的狀態一般無二。

不善於頻繁表達自己視力情況,但棠溪聿心情自然是不太好,除了柏櫻,他甚至不願意跟別人講話,越來越依賴女友。

柏櫻提議、並且陪伴他飛去國外幾次,找了全世界最好的眼科專家看診,得出的結論依舊,對於這個眼病的治療,沒有任何進展。

普通人隨手的一件小事,失去視力的人往往要摸索很久才能做到。例如洗澡之後,護工扶他坐好離開房間,棠溪聿自己換衣服,即使他和衣服都在**,隻要他坐的離衣服遠那麽一丟丟,都要多摸索一會兒才拿得到衣服。

因為看不見,他沒有空間和方向感,平衡非常差,簡單的行起坐臥便更加容易摔倒。

從柏櫻十幾歲,到兩個人成為戀人數年間,被她不著痕跡的幫助、照顧了無數次,他們之間的默契程度近乎完美,所以,棠溪聿才更喜歡溫柔、情商高的女友在身邊。

“我喜歡你,喜歡你清純簡單,做事執著的樣子。我知道,你想做的事,都可以成功,我也一定會幫助你成功。”這是棠溪聿抱柏櫻在懷裏,溫柔的撫摸她長發時,曾經說過的話。

買下星城綜合醫院,對於棠溪聿而言是很大的動作,因為棠溪家低調務實的傳統,幾乎沒有獨資過任何實體項目,一直是投資入股的形式,低調、悠閑的享受了金錢帶來的紅利。

從小接觸慈善,棠溪聿此舉,引線也許是為了女朋友的工作問題,而他做為一名上位者的慣性思維,很快便為綜合醫院在他手中的未來,確定了方向——不以盈利為目的,無條件支持慈善基金會。

上層的一個想法,一條思路,也許需要手下人用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努力去實行,當然,棠溪聿不急,他願意慢慢等待,逐步調整、放手期待他理想中的綜合醫院的未來。

一份給孤兒院孩子和老師們做公益體檢的報告,做為第一次慈善試水活動,靜靜放在了他的書桌上。

報告等待棠溪聿批閱,而且是盲文和文字兩種規格。如今,棠溪聿的工作和社交開始逐步盲文通用化,已經招聘了專門的盲文翻譯,盲文點字機助理等等。

這份報告好巧被柏櫻給看到,看到“星城孤兒院”幾個字,她下意識抖了一下,立刻扭過頭去。這種鴕鳥作風當然不屬於柏櫻,才幾秒鍾,她扶著桌子轉回頭來,小心拿起那份文件,細細翻看起來。

文件細心的還附帶盲文版,所以這份文件,棠溪聿不需要任何人幫助,自己可以“閱讀”。

她四年沒收到孤兒院的“信”了,沒收到信並不表示那一段過往已經被時間抹去,時間做不了什麽,時間隻會默默鑒證。

文件內容,柏櫻看了三四遍,終於強迫自己看懂了。她已經全身顫抖,痛苦、難堪、恐怖的記憶,一幕幕漲潮般湧上心頭,如果不是坐在地板上,她恐怕早已跌倒。

柏櫻很清楚自己的身世永遠無法回避,尤其,她做了棠溪聿的女人,更是會被過度關注,所有的過往,絕不會有忽略。

四年前,她剛剛考上醫學院,棠溪聿曾提出過讓她回孤兒院去看看,的確,他的提議是人之常情吧。

她卻神經質的斷然拒絕了,兩個人之間這個話便就此打住。十年時間,自從離開她的確一次沒有回去過。如果沒有那些遭遇,孤兒院的確就是她的家,她也一定想回去看看的,誰不會懷念自己長大的地方呢?

善良單純的棠溪聿,一定也覺得,回去看看才是正常的做法吧。

12歲那年,靳女士帶柏櫻離開孤兒院,她便再也沒回去過,這些棠溪聿都知道,隻是沒跟她刻意提起罷了。

地板坐久了,柏櫻覺得身上越來越涼,她腦子不再那麽害怕又激動,逐漸冷靜了下來。交往三年多,自己被棠溪聿寵成了公主,差一點忘了曾經的不堪。

柏櫻你好糊塗啊。

她捫心自問,棠溪聿缺愛麽?

天生的繼承人,又善良英俊,儒雅睿智,他身邊最不缺就是愛,他亦不是依靠愛情的人。

所有人都在關心他、愛護他、依賴他、敬重他,不擁有愛情,棠溪聿一樣可以生活的很好。

建設了無數可能,又推翻了無數可能,既然她沒有抹掉過往的能力,與其被別人拆穿,不如早早麵對,柏櫻決定對棠溪聿坦白一切。

她要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裏。

毫不知情的棠溪聿偶爾會給女朋友些浪漫情節,他出門越來越不便,於是計劃在家吃一餐燭光晚餐,看看柏櫻喜歡與否。

聽他特別正式又害羞的邀約,柏櫻已經被棠溪聿的重視所感動,他又看不到,說是燭光晚餐,完全是為了她而準備,是很有心的男朋友啊。

雖沒穿厚重禮服,但兩人不約而同精心打扮,非常重視彼此。

米白色西裝深藍鑲邊,深藍褲子,淺藍色襯衫,搭配深藍寶石裝飾的領帶,把棠溪聿打扮得像個憂鬱的王子,風姿綽約令人移不開眼。

即使用了布滿花紋的超大燭台,室內光線比平時也略暗一些,柏櫻不覺得有問題,但棠溪聿的眼睛在燭光裏卻是一點點也看不到了,隻有朦朧光斑,隱隱約約。

“阿聿,我來啦。”她穿了珍珠白色長裙,水晶和珍珠綴滿了裙子的吊帶胸口部分,柏櫻打扮好自己,快步走去餐廳,和男朋友約會。

“人還沒到,我已經聞到香味了,是那款新香水麽?”遠遠的,棠溪聿已經聽到她手上手鐲互相碰撞出的聲音,勾起唇角朝她的方向轉過頭去。

“是,裙子也是新的,你摸摸麵料滑不滑?還有這裏,有大大的珍珠哦。”主動拉他的手,她不會給他任何猶豫摸索的機會。

柏櫻依偎在他懷裏,棠溪聿能看到一片白嫩瑩潤的微光,但分不清哪裏是柏櫻的皮膚,哪裏是她的裙子。

雖說心裏裝著心事,柏櫻也不算強顏歡笑,跟棠溪聿在一起,被他寵愛重視,總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別看穿的正式,一對小情侶吃起飯來,幾乎是黏在一起的,柏櫻依舊喜歡挨著他坐,一口一口慢慢給他布菜,甚至聊天到動情處,便直接給喂到嘴巴裏。

“不吃了,我吃了好多。”棠溪聿飯量有限,被她一口一口很快喂飽,他摸到餐桌的空白處,把餐巾放下後,側頭勸她多吃,不要再照顧自己,“你沒好好吃飯啊?”

他的大手順著手肘摸索到了她的肩,被他一下一下輕輕捏了捏,柏櫻覺得好溫暖,“你沒看到,我吃了好多呢,吃多了不怕,一會兒我們去花園走走,好不好呀?”

“好,”

手拉手散步結束,回房後棠溪聿剛洗過澡,柏櫻又來找他,打發了護工,她把他扶到椅子坐好,仍緊緊拉著他的手,“阿聿,我幫你吹頭發,等等我。”

她剛進門的時候,棠溪聿不是沒想過,已經這麽晚了,女朋友是不是想跟自己在一起呢?

但從柏櫻拿了風筒,慢慢給他吹頭發開始,棠溪聿能確定,柏櫻主動來他房間,絕不是單純的戀愛腦想勾引他。

他不急於問她,“有什麽事?”隻想靜靜等待,等待她的選擇。

果然,柏櫻沉不住氣,嘴裏不住的說話,“阿聿,晚上的藥,你吃了麽?”

“吃過了。”

“晚餐你說吃的多,現在,還會覺得撐麽?”

“不會,沒事。”

“阿聿,我給你量一下心率。”

“……”

摸到柏櫻的手,棠溪聿大手溫柔包裹住她的小手,字字清晰的告訴她,“小櫻,你有話,可以直接跟我說。”

愣了一下,柏櫻明白是自己太緊張太在乎了,她輕歎一聲,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有,我的確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