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白內障手術對於棠溪聿的視力恢複, 沒有任何意義。

對於普通人,單一白內障病症早已不算疑難雜症,可以通過非常成熟的手術方式, 達到良好的術後效果。

但棠溪聿的眼病根源是基因病症,他即使做了白內障手術,也隻是為了使眼睛上麵不會有白蒙,是眼球看起來美觀,對於視力恢複沒有任何用處。親近他的人自然會為他著想, 覺得為了美觀而去承受手術的痛苦, 得不償失。

柏櫻和醫生沒有欺騙他, 他現在雙目的確因為白內障而看起來顏色淺了一些,但棠溪聿原本的眸色就是偏淺, 並沒有嚴重到異樣的程度。在深邃立體的五官和冷白色皮膚的襯托下, 淺色眼眸使棠溪聿多了些混血感,並無其他違和。

扶棠溪聿走路,最難是上下樓梯, 起初柏櫻不懂,漸漸她發現, 阿聿遇到樓梯走的最吃力,高大的身子會有一點佝僂,手還會不自覺伸出去探路,在家又沒人敢說要他用盲杖,隻能小心攙扶,生怕他跌倒。

“阿聿, 你說你可以看到樓梯, 可是看到了卻最頭疼是什麽意思啊?”

“樓梯會晃。”

知道他這個眼病的確有這種情況,柏櫻不敢再細問, 他常常頭痛不舒服,她便陪他躺一會兒,也知道他犯病的時候,一天倒有大半天不得不在臥床休息。

兩個人私下在一起,她給他端水拿藥,棠溪聿一律看不清,他隻能伸手靠摸索,把柏櫻心疼到不行,舍不得他做一點事情。不用問也知道,他的視線裏,視野剩的越來越窄了。

晚餐後,如果棠溪聿身體情況好,柏櫻會拉著他去花園裏散步,他那個內斂不想被人看到殘態的性子,隻有在有她陪伴的時候,才肯把家中花園走上一圈。

“阿聿,累麽?我扶你去路燈下麵的椅子坐一會兒。”走著走著,她感覺到他手心出了好多汗,看來是該帶他休息一會兒了。

“有椅子麽?我都不知道。”他側頭無奈苦笑了一下,並沒看周圍。

“挨著路燈安裝的。你隻要看到有路燈在亮,下麵都會有椅子。”路燈很亮,柏櫻猜他大概率可以看到。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她說了實情,“我看不到路燈,尤其……右邊眼睛,一點也看不到了。”棠溪聿抬左手,虛虛擋住左眼,眼前一片黑蒙,又不完全黑,黑蒙蒙仿佛是霧境。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路燈那麽亮,他說看不到,柏櫻抿著嘴唇,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知道他視力已經很差,右眼即使狀態很好,戴了眼鏡也看不到什麽,隻剩下些光感,對視力不好的人來說,還能分清白天黑夜,已經是莫大的欣慰。

現在看來,因為視野缺失嚴重,他右眼能看到的光也極其微弱了。

在家裏,隻要她在,不會讓他一個人走路,因為棠溪聿視野缺失的很嚴重,還每天在惡化。即便他說了可以看得到,但實際上有可能撞到東西,往往近在眼前的障礙物他也看不到。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學醫越久,懂得越多,柏櫻對待棠溪聿的病,態度反而變得小心翼翼。她自己查閱了很多資料,利用導師和各種方式,她谘詢了全世界很多眼科專家,得出的結果令她心生恐懼,阿聿的眼睛,難道隻有失明一條路了麽?

利用助視器看東西很累,眼睛不僅難受還會頭暈、漲痛、幹澀,他需要更多時間休息,她會完全理解,也會給他勇氣去麵對。

微涼光滑的指尖,溫柔摸索到柏櫻的肩,棠溪聿從不會莽撞,他很怕自己的手指弄傷小姑娘嬌嫩的皮膚和眼睛,向來都慢慢用手背先靠近她。

修長的大手撫摸她柔軟濃密的秀發,棠溪聿會把臉埋在她脖頸之間,貼近感受她的香氣和體溫,告訴她,他不怕,隻希望在還可以看到的時候,看到美麗的她,記得她的模樣。

為了他的喜歡,柏櫻一直保持長發及腰。

“阿聿,你快摸摸我,每天摸摸,不會忘記的吧?”她拉他的手貼到自己臉蛋上,溫柔又主動,柏櫻從不吝嗇跟男朋友撒嬌。

怕碰到她眼睛,棠溪聿立刻把手指朝外用力,抬起頭來跟她笑言,“你18歲那年,我已經看到啦,不會忘記的。”環抱她嬌小的身子,不敢用力,又舍不得放手,棠溪聿愛的深沉又克製。

看到他桌子上有好多新的檢查檔案,可她不久前剛剛陪棠溪聿做過檢查,柏櫻奇怪的問道,“眼睛又不舒服了麽?你什麽時候去做了新的檢查?”

“是基因檢測報告。”

“你難道沒做過基因檢測麽?不太可能呀。”棠溪聿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已經做過了才對,所以柏櫻覺得奇怪。

“三年會做一次,看看還會不會有什麽變化。”

她明白了,這是不同於普通人的思維方式,棠溪聿的眼睛是基因病,所以他會幾年檢測一次,也許是在寄希望於基因再次突變?

她想的正出神,隻聽棠溪聿小聲說,“不會遺傳下一代的,我的病不是遺傳自父母,是我自己的基因突變。”

瞬間柏櫻恍然大悟,原來他擔心基因還會繼續有變化,所以才隔幾年做一次檢測。

在一起的第二年,到了冬天,棠溪聿身體又變得特別虛弱。所有人小心翼翼,不熬夜,不傷神,不惹他生氣,他依然小病不斷。

棠溪聿低燒的一個夜晚,迷迷糊糊已經一天的人,從柏櫻回家來便一直沒醒過來,她無論怎麽叫,他也沒有完全清醒。

她鑽進他被窩裏,摟著瘦削的腰,貼貼他胸膛聽心跳聲,越聽越害怕。

棠溪聿心髒跳得很慢,好像隨時會停下來,麵對微弱緩慢的心跳,她感慨他這顆心髒太調皮了,讓她時刻憂心,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看他被靠枕墊起來半截身子,虛弱的躺在**,睫毛不斷抖動,胸膛起伏微弱,好難完全清醒過來。從沒有那麽一個瞬間,柏櫻會像現在這般擔心。

如果他走了,她該怎麽辦?

雖然她已經是他唯一且公開的女友,跟他已經見識了太多這世間的榮華富貴,他也送了無數珠寶、房產和車子給她,但那些遠遠不夠,她要他活著,活著才能夠好好保護她一輩子啊。

二十二歲的柏櫻,是學識豐富,聰明貌美,讀大學還有本事跳級,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在棠溪聿脆弱的身體麵前,她因為懂得,懂得他那顆不聽話的心髒隨時可能會停下來,停一秒、停幾秒,甚至很多次,尤其在熟睡的時候。

被他可能離開的念頭嚇得瑟瑟發抖,數次默默流眼淚。

她沒有安全感,總是患得患失,他的視力不可能恢複,心髒病也不會完全好,沒有其他辦法,她隻能鞭策自己一直進步,強大到可以獨立做所有事。

病的昏天暗地,棠溪聿還是惦記著柏櫻的生日,兩個人所有的紀念日、生日、節日,他都會用心給她準備禮物,看不到他會反複詢問,不厭其煩的提出疑問和要求。

近來,主治醫生給棠溪聿做了好多其他項目的檢查,他懷疑棠溪聿有肺動脈高壓病症,結果檢查結果出來,基本印證了醫生的推斷。

醫生看他蒼白虛弱、精神不濟的樣子,甚至猶豫要不要把病情和盤托出刺激他,因為視力衰弱,時常會頭暈,棠溪聿身邊已經離不開人照顧。

過去的棠溪聿偶爾會用女護士紮針,有了柏櫻之後,專門囑咐不要讓女護士來到家裏,專一到偏執,別的女人,別說看他看不到,甚至名字亦不想聽到。

愛人如養花,柏櫻被棠溪聿養的特別好。

有愛情的滋潤和嗬護,原本柏櫻就是冷淡厭世不社交的學霸形象,這幾年,藏不住的低調好品味,更是襯得她越來越不好接近,已經沒有本校的男生敢跟她表白。

過了生日,棠溪聿身體終於適應寒冬逐漸好起來,為了回饋好友,他計劃好好招待朋友們,新年聚會由他來做東。

“阿聿,我聽張女士說了,給我做新的禮服,我們要出去新年聚會麽?”

棠溪聿正用耳機聽東西,聽到柏櫻的聲音,他抬起下巴,臉朝她聲音的方向動了動,手指已經把兩隻耳機都拿了出來。

“是,不能總是大家來看我啊,我也應該回請幾次,你說是不是?”

走到他半躺半臥的長榻邊,柏櫻手搭在他肩頭,俏生生問他,“當然是,所以這個蘭酒店,雲上山莊,皇庭一號會所……好多家呀,你給我這些做什麽?讓我幫你選場地麽?”

他依賴女朋友的心,在很多方麵逐漸體現,不僅僅是這一件小事,沒戴眼鏡的棠溪聿把臉準確的對上了柏櫻的聲音來源,嘴角帶了寵溺的微笑,“是,我建議去更新更好的地方,助理幫忙找了幾家,據說蠻有特色又好玩,你幫我看看,喜歡哪裏就定下來。”

她知道他的信任和依賴,自然是願意效勞,“看起來好厲害的樣子呀,上天入地了,不是在頂層有泳池派對,就是在山頂和老虎獅子一塊兒吃極品禦宴,這一家也不錯,看起來古香古色,像皇宮呢……”

“你喜歡哪一家?”他還沒聽出來小姑娘在調侃。

“都不如在家裏好,他們噱頭太多啦。”她不想出去,棠溪聿眼睛不方便是其一,主要他身子弱,在外麵折騰幾個小時,他受不住啊。

棠溪聿心裏覺得,他怎麽樣沒關係,主要女朋友和朋友們開心盡興最重要,“在家,我怕你們會悶。”

“不會呀,我們家裏有名貴的琴,最好的音響,古董餐具,最最好的茶,花園那幾顆樹已經是神仙級別,怎麽會無聊呢?”了解棠溪聿的性格,柏櫻打定了主意,勸他在家裏宴請大家。

“這……”

“不會悶啦,你準備了那麽多新年禮物給大家,最重要,沒有外人。”

“好,都依你。”最在乎的人的建議,他沒理由不依她。

在家裏辦新年聚會,棠溪聿手下不缺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又是他熟悉的空間和朋友,他肯定更自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