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忘記從哪一年開始, 棠溪聿格外怕過生日,因為隨著年紀增長,他的視力會越來越差, 無緣無故、沒有預兆。

三十歲後,他視野又有明顯的變化,經過精密檢查,果然是變得更窄小了,眼睛的情況很複雜, 看東西吃力, 隻能看到距離很近很近的東西。

即使是看到了, 棠溪聿視野裏的東西,也常常是扭曲變形的, 全部失真。

冷傲矜貴的男人, 拿出了全部耐心,堅持學習盲文,沒人可以體會, 他在還能看到的時候開始學盲文,是走過了怎麽樣的心路啊。

等棠溪聿結束了盲文課, 柏櫻才走進書房找他,看到他手裏還握著點字筆,她略有些驚訝的問,“阿聿,你已經會用這個自己打一些點字了麽?”他並未失明,所以一直也沒學如何點字,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她不好問的太深。

“嗯, 不是很難。”神色如常,棠溪聿順著聲音抬眸“看”她, 目光一如既往的迷茫。

“你寫了什麽?借我摸摸,看看對不對。”她因為他,盲文也沒完全放下,時不時還摸摸他的盲文書,力求做他完美契合的一百分女朋友。

他握緊手裏的筆,突然生出來別的想法,麵色微動,“你等等,我給你打幾個字。”

盯著他高挺優越的鼻梁,再看看他青白的手指仿佛挺開心的動了動,柏櫻自然不會拂了他的意,答應下來站在他身邊默默等待。

用起點字筆的棠溪聿,左手摸索,右手微動,跟他寫字時端方的儀態一般不二,清逸出塵、從容淡定。

“好了,來……”他放下點字筆,手心朝上伸出自己的手,等柏櫻把小手放入他掌心,他便引了她的手來摸。

肩膀貼著肩膀,認真的摸了摸,再次摸了摸棠溪聿點出來的字,柏櫻瞬間繃不住,笑著用手捶他肩膀,“阿聿,你。你好壞呀……”

看起來瘦弱淡漠的他,其實有很強的意誌力,明知有一天會失明,他從沒自暴自棄過,甚至還主動堅持學習盲文。

沒放棄過希望,他接受的不僅僅有視覺康複治療,為未來的某一天失去光明做準備,從他母親在世時,已經未雨綢繆,同時接受心理治療。

盲文老師已經開始教一些生活小技巧給他,有一些他用不上,但大部分還是有學的必要。

比如,棠溪聿常常需要簽署文件,在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他學會簽字、手印,自己能找到有規律擺放的物品,很多生活小事他不必依賴別人。

視力越來越不好,棠溪聿卻最善於識人、用人,他不用眼睛看人而是用心,待人永遠是溫柔謙虛、寬厚包容的態度。

帶著超出年齡的成熟心思,柏櫻一步一步靠近棠溪聿,她了解了他,終於有機會走進他的世界,直到成為他的愛人,柏櫻真的成長為溫柔懂事的小姑娘,她的世界也完全扭轉了乾坤。

“你不必考慮工作和賺錢,喜歡讀書就去讀書,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可以,其他瑣碎的東西你不必擔心。”知道她喜歡學習也善於學習,棠溪聿很久之前已經表態過,負責她一輩子,不需要她為金錢世俗煩惱。

怎麽可能不考慮呢?她又不是生活在童話世界裏。

她搖搖頭,他看不見,她會連忙出聲說話,“我已經是醫學院的學生啦,理想當然是能夠做醫生,幫助病人是我的職業目標。”

“好吧好吧,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

為了做一名好男友,棠溪聿會親自詢問堂妹們,最近女生流行收什麽禮物,盡其所能給柏櫻提供最好的生活體驗,讓關愛不僅僅是一句空談。

從戀愛開始,常常送花、送禮物製造小浪漫給她,不會因為年紀和身份的落差讓柏櫻覺得他高高在上,十分尊重女友。

甚至有一次,他會見幾位經理人,柏櫻的發圈還留在他右手腕上。名貴飾物和最普通的發圈相纏繞,就好像權杖和人間煙火,人人都需要,意外的協調。

原來,偶爾柏櫻跟他撒嬌的時候,也會故意支使他做事,例如讓棠溪聿溫柔纖細的手指幫她梳頭發,就是柏櫻最喜歡讓他幫忙做的事。

外人並不知棠溪聿已經沒有多少視力,每次看到他,隻覺得身姿如青竹,又不似真人般秀美,浮光掠影,驚鴻一睹。

做為女朋友,柏櫻要引領他走路辨別方向,又要顧及男朋友的身份麵子,不好走在他身前,隻會緊緊挽住他右臂,不時出言提醒腳下情況。

超級怕與人接觸的柏櫻,獨獨對棠溪聿情根深種,她曾很多次偷偷想過,如果他要,她會給。

回想兩個人剛剛在一起,張舒凝私下找過柏櫻,要帶她去體檢。她明明很健康,覺得這個突然來的體檢有些怕怕的,第一次,大著膽子找到棠溪聿傾述。

結果棠溪聿居然拉著她直接去找張舒凝,問她,小姨,小櫻才21歲,不需要做什麽體檢吧?

當著柏櫻的麵,張舒凝直接說了,要看看她的基因,怕會有什麽遺傳病,也順便看看□□。

那個時刻,站在他們中間,那種想死死不掉,想走走不了的窒息感,柏櫻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還好有他,棠溪聿當即沉著臉,小聲跟他小姨表態,說已經什麽年代了,不要提這種無聊的東西。

比起給柏櫻檢查身體,張舒凝最怕惹棠溪聿生氣犯病,再也沒說什麽,何況張舒凝那時候並不知道,他們是最終會結婚的關係,以為隻是彼此的過客罷了。

做為學醫的孩子,柏櫻知道,棠溪聿有嚴重的貧血症狀,導致他□□很低,還可能會有些微影響。醫學知識累積的多了,她還知道他心髒和眼睛的病症會引起失眠、頭痛、耳鳴、眼花等問題,心律是最大問題,呼吸困難、腸胃不好、食欲低更是家常便飯。

這樣的棠溪聿,柏櫻不會勸他多吃飯,隻會多多陪伴他,避免他傷神熬夜、劇烈運動,督促他多多休息。

“阿聿,你自己練的倒水麽?”接過男朋友遞來的水,柏櫻故意驚訝的問他。

“自己練一直範錯,文老師教過,一下子豁然開朗了。”文老師是棠溪聿的盲文老師,他即使能看見,也沒什麽機會自己倒水喝啊。

不同的杯子如何倒水,用盲文手表,辨認紙幣,熟練使用盲杖,柏櫻次次有新發現,棠溪聿越來越多的技能,讓她覺得即心疼又欣慰。

有了進步他隻會展示給她,其他的時候,棠溪聿依舊是冷漠疏離的模樣,多年不曾改變。

正因為柏櫻是孤兒院長大,過集體生活的孩子,所以她從沒機會做飯,也不會做飯。

棠溪聿甚至不會用金錢來衡量禮物的價值,在一起給柏櫻過第一個生日,他用親自下廚做飯的方式,來給女朋友慶生。

也不知他從哪裏聽來,“男人會做飯,生活更浪漫。”於是,破天荒去廚房裏,跟廚師說他想學做菜。別說他眼睛不方便,就是一個好好的小少爺,哪一個會下廚房呀?

張舒凝親自跟在身後,棠溪聿極認真的討教想學做菜,大廚師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好學不麻煩,又適合給女朋友展示一下的菜品。

終於,棠溪聿下廚做了一碗海鮮長壽麵。

所有人圍在廚房團團轉,棠溪聿自己不緊不慢,用大廚給他挑的沒開刃的刀,摸索著切龍蝦和海參,麵也是他親手放入鍋裏,熟沒熟大廚替他嚐了幾次,煮爛了十幾鍋麵條後,終於把成品給捧到餐桌。

20歲生日當晚,柏櫻雙手扶著麵碗,看了看打扮高貴、氣度不凡、俊美如仙的棠溪聿,再看看碗裏清淡的幾根麵條和豐富的輔料,她心裏是甜絲絲的感動,愛意如潮湧,再無法收回。

“好不好吃?” 他臉湊到她麵前,放大了淺色的眸子看向她,心情忐忑的問。

“好吃,不過,以後不許再做了。”聽說他還用了刀,柏櫻心疼他細瘦的手指,舍不得他再費心做任何事。

再後來,棠溪聿想做也沒辦法做,他眼睛連鍋也看不到,全憑摸的,去廚房仿佛禦駕親征,所有人緊張到不行。

做為醫學生,更是因為做了女朋友,柏櫻也是交往很久之後,才有機會第一次陪棠溪聿檢查眼睛。

果然跟柏櫻曾經的猜想不錯,棠溪聿眼睛已經生了輕微的白內障。

聽醫生的話也聽得出,很久之前醫生提示過,棠溪聿也知道,他的眼病,有很大可能會同時有白內障症狀,並不意外。

一年半前柏櫻跟他重逢,覺得他眼珠顏色變淺,的確是真的,是眼睛已經生病了。

由於醫生不建議手術,隻是給開了藥口服和外用,沒有其他的辦法治療,兩個人很快回家。

回家的路上,情緒不好的棠溪聿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心裏的話。他緊了緊跟她十指相扣的手,開口叫她,“小櫻,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嚇人?我想,應該做手術會變得好一些。”

看他側頭低垂目光,睫毛微微抖動暴露了不安的心思,脆弱的模樣令柏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她摸這一下嚇了棠溪聿一跳,身子明顯一震,反應過來後他還向她側了側頭,乖乖給摸。

她的手撫摸他的臉,他的下頜線,他的耳垂,柏櫻非常肯定的告訴他,“阿聿,你沒有不好看,你還是你,會散發耀眼光彩的棠溪先生。如果,真的有變得不好看的一天,我一定會告訴你,會陪你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