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雖然視力不佳, 不過棠溪聿有最優秀的幫手,叔叔和小姨背後做的所有動作,他隻是裝作不知道。

於棠溪聿而言, 柏櫻想去看海就是想去看海,他願意陪伴所以做了,並無其他。

從小到大,他並沒有什麽有錢人和窮人的階層概念,他不會介意自己喜歡的人是什麽身份階層, 隻會介意, 是否真心。

甚至, 他也沒有什麽明確的年齡概念,他的朋友除去同學外, 各個年齡層交往皆是十分愉快。誠然, 與雲淡風輕、清明如寒月的他交往,誰又會覺得不舒服呢?

棠溪聿從不覺得柏櫻年紀太小,不可以和她聊天;也不覺得自己年紀大了, 像叔叔說的,應該結婚生小孩了, 應該談戀愛,他覺得自然而然才是最好。

轉眼又是一年盛夏,每個人都長了一歲。

柏櫻上大二了,她讀的醫科本該五年,小姑娘心中有自己的計較,把大學一年拚成了備戰高考。為了提前畢業, 她基本都在學校學習, 但隻要有休息時間,也隻會在棠溪聿身邊照顧他, 其他什麽娛樂節目都沒參加過。

過了29歲,奔30的年紀,在這一年棠溪聿斷斷續續一直在生病,雖是感冒、頭痛的小病和貧血、無力等舊疾,但也著實磨人。

依舊是一成不變被精心照顧的簡單日子,柏櫻上學的時候,棠溪聿常常想念她在身邊的時光,但他不願意過多表露,怕會耽誤她的學習。

思念過多,顧慮更多,他身體便一直不怎麽好,加之視力不斷下降,想看清視野內的東西,也隻能靠緣分安排。

夏天炎熱,不過家中恒溫恒濕,棠溪聿十分畏寒的身子倒不覺得熱,隻是多雨的季節,他心口時時憋悶,漫無邊際的乏力感,無緣無故的困倦始終縈繞他身上,再加上起搏器工作時帶來微微電流流過,使得心髒時不時會疼痛,他沒辦法處理事情,已經臥床休息數日。

臨近暑假,柏櫻放學晚學業又忙,常常回家了他剛剛輸液結束,她悄悄進去他房裏,看人已經倚著靠枕睡了,知他精神不濟、很難好眠,自然不忍心打擾,次次又是悄悄退了出來。

炎熱的天氣,棠溪政卻不肯休息,約了要見麵,棠溪聿看他約在下午,想也沒想便答應下來。

晚上睡的不好,做了好多夢,晨起又醒不過來,棠溪聿心跳很慢,行動艱難還有些胸悶,但他自己並不在意,沒把醫生請過來,而是吃了藥一直邊吸氧邊半靠著養精神,等待叔叔過來。

有了那次不請自來導致他發病的經曆,棠溪政學會次次先跟他預約才過來,也算是體諒侄子。

走進房間,是棠溪政早已熟悉的偏熱溫度,他看到半臥在床的侄子被人扶坐起來,身子似乎更清瘦了。走近看棠溪聿,臉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兩腮一點肉也沒有,忍不住驚訝說道,“阿聿,沒聽說你病了啊,怎麽瘦了這麽多?”

身邊護工已經小聲提醒棠溪聿“叔叔來了”,這麽大的講話聲音,還是嚇得他心髒亂跳,非常不適。

手扶在**,棠溪聿修長手指推了推眼鏡,努力聚焦雙目,他抬眸看向棠溪政,微微喘息回話道,“叔叔,我沒病,您坐下說話。”

“你和阿歆把婚事定下來吧。”棠溪政一輩子養尊處優,跟侄子說話哪裏需要拐彎抹角?

這話令棠溪聿額角抽抽的疼,他撐著床便想下地去,護工忙伸手扶他,棠溪政更是跟著一驚一乍大聲說道,“你別起來,好好坐吧。”

“不是已經過去了麽?怎麽又提這個?”他堂姐棠溪沐歆已經有男朋友,難道隻有棠溪政這個父親不知道?

“哎,”棠溪政歎氣的聲音不大,但他低著頭,顯然是不願說更不願想起,“阿嵐那個孩子,體質太弱了……”安靜了好一會兒,棠溪聿看不到,正想問問又怎麽了,棠溪政才繼續用嘶啞的嗓音說道,“沒過到兩歲……我不指望阿嵐了,你和阿歆結婚,我的錢,都給你們的孩子。”

其實,棠溪聿從坐起來到現在,眼前都是黑蒙一片,什麽也看不到。他知道阿嵐的小孩比較弱,自出生開始,基本是養在私家兒童醫院裏,具體也不知是什麽病。礙於自己身體也一直不大好,棠溪聿並沒抱過那個七災八難的小嬰孩,隻是送了各種禮物和紅包而已。

如今,聽說小孩沒了,他心中更是止不住的難受,畢竟是他又下一代的孩子。自己年底就三十歲了,而阿嵐已經三十歲了,棠溪家一個孩子沒有,人丁的確太過單薄。

至於棠溪政說到的財產,棠溪聿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忍耐胸口的疼,艱難開口,“叔叔,親近不能結婚,尤其,對後代更加不好,我們不能做這樣自私的事。”

“我考慮很久了,這是最好的辦法。”棠溪政認為,自己的女兒嫁給自己的侄子,是於後代子孫,於眼前利益最佳的婚姻。

“不行。”他恢複了一貫的冷淡上位者模樣,不再給叔叔麵子。

冷雪寒冰對上了炎熱急躁,棠溪聿身弱,但他做的決定一如往常無人能改變。

“阿聿,”棠溪政心裏十分不悅,他激動的站起來,想好好教訓會兒侄子,外間卻傳來細聲細氣打招呼的聲音,一位妙齡少女款款走進棠溪聿房裏來。

“先生……您有客人……”不知有客,否則柏櫻一定會回避的。

聽到她腳步聲,棠溪聿已然轉過臉去,聽她說話,他抬起手來,手心朝上,邀她來自己身邊。

不等柏櫻給棠溪政問好,看到他們之間的舉止,棠溪政已經氣衝腦海,直接對侄子開始發脾氣,“阿聿,這女人一直留在你這裏麽?你居然藏了這麽漂亮的女學生在身邊,難怪你不肯娶阿歆。”

有棠溪聿在身旁,柏櫻誰也不怕,但她摸到棠溪聿手指冰涼,再細細看他臉色如覆蓋一層寒冰,心裏不住的擔心,想知道她的先生是哪裏不舒服呢?

“別說了,叔叔,您是長輩……”他想說您該有長輩的矜持和尊嚴,更想直接把柏櫻護在身後,不讓她聽到這些無聊的話,但耐不住心口疼的厲害,棠溪聿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講話已經是勉強支撐。

“你好好護著她哈,信不信你一鬆手,我就找人把她送走?”老頭子囂張的氣焰突然就串了出來,看來是被青春少女給刺激到了。

棠溪政的話把棠溪聿激到渾身發抖,他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隻是掙紮著把柏櫻拉到自己懷裏,一隻手臂緊緊環抱住她,身子還不住的抖。

“先生,您別氣……我……”感受他微微的哆嗦,柏櫻被他緊緊環抱,挨著他單薄的身子絲毫不敢放鬆。

急喘了幾口氣,棠溪聿終於攢足了力氣,對棠溪政說道,“叔叔年紀,大了,盡說,糊塗話。”想讓他趕快離開的話,終是沒來得及說出口,看來對於說狠話,棠溪聿完全沒經驗。

“你是真的沒見過女人啊,被一個不入流的小妖精給迷住了。馬上把她攆走,好好結婚成家,才是正經事。”目前為止,棠溪政仍沒把清純學生模樣的柏櫻放在眼裏,覺得棠溪聿隻不過一時迷戀,新鮮感很快會過去。

棠溪政的話,更加刺激到了棠溪聿,他活的單純,何時被人這樣侮辱過?

手腳氣到發抖,棠溪聿想站起來,卻是一點力氣也用不上。

“叔……”他臂彎裏仍緊緊摟著柏櫻,身體卻已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靠她反向摟住他的腰,恐怕早已坐不住。

呼吸不順暢,棠溪聿無力再講話,抱住柏櫻的手也在無力的抖,隻剩“呼,呼”的喘息聲越來越清晰。他眼前黑霧越來越濃,什麽也看不見,一口氣堵在胸口疼的越來越厲害,唇色泛紫,意識逐漸恍惚,慢慢倒在了柏櫻懷裏。

全身如水洗般冷汗涔涔,出氣多、進氣少,人失去意識昏倒在她眼前,柏櫻明白,棠溪聿時隔一年半後,再一次心髒病發,倒在了自己麵前。

“羅助理,阿明哥,”她顧不得形象,大聲朝門外喊人,自己摟住棠溪聿身子,小心把人放在**,再奮力抱起他雙腿,把人安置回了**。

保鏢阿明第一個衝了進來,看清眼前情況後,立刻開始打電話叫醫生、救護車。

羅助理跑進來,看到棠溪聿一動不動躺在**,走進了看到他麵容灰白,嘴唇發紫,知道這是心髒病發,一刻容不得停歇。

“急救,”羅助理伸展了一下胳膊,要上手給棠溪聿做心肺複蘇。

“我來,”比他更接近棠溪聿的柏櫻一步跨到**,跪在病人身邊,找準心髒的位置,雙手交握,開始給他做心髒按壓。“我做兩組,然後你來。”她頭也不回,分派好了羅助理的工作。

做心髒按壓之前,柏櫻掐住他手腕,摸到了脈搏,棠溪聿心髒並沒有停跳,他是心率太慢了,又驚又氣之下,心髒無力跳動,無法供應全身血液才昏了過去。

小姑娘柔軟的手掌,適時的力度,剛好起到了心髒起搏器的功能,迅速幫助棠溪聿恢複了心跳,更大的危險才沒有來臨。

幾分鍾後,跪在棠溪聿大**的柏櫻,猶如水洗,流了滿身的汗。

“先生,先生,”摸著他汗濕冰涼的身子,柏櫻感受到了心跳的律動,瞬間她眼淚流了下來,俯下身子她嘴唇貼近棠溪聿臉頰,顫抖聲音叫他,“阿聿,阿聿,”聲若蚊蠅,是她身藏在心底的呼喚。

“……櫻”,纖細青白的手指動了動,觸到了柏櫻的手腕,棠溪聿並無力氣說話,小櫻兩個字也隻是嘴巴張了又張,努力發出的虛弱氣聲而已。

看他如紙般蒼白的唇,柏櫻情不自禁去吻他手指,柔聲安慰,“別說話,醫生來了,沒事的,不怕,不怕……”

手心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棠溪聿冰涼滑膩的手指勉力勾了勾她的手便卸了力,隻剩獨自喘息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