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錦繡良緣14

在從湖邊走過走廊這段時間,王晏之腦海中閃過許多種念頭,卻一一沒有實質,仔細一想,都不過是一閃而過,甚至未曾在心中留下什麽痕跡。

他看著那道身影在視線中越來越近,看著那道身影逐漸從模糊變成清晰,看著……那身金線織就的衣衫越來越熟悉。

看著他轉身,看著他抬頭,看著他的容貌在眼中徹底定型。

王晏之腦子難得空白一片,仿佛是他第一次見到謝扶光真容時的模樣,又仿佛他第一次發現謝扶光是雙兒時的情形。

千頭萬緒在心中翻湧,卻理不出半點思緒,身體裏的血液凝固了一瞬,又在下一刻從凝固到沸騰,連帶著他的心,都仿佛在滾水裏浸泡,又仿佛在火海裏翻湧,炙熱滾燙,連帶著他渾身都似是在燃燒,霎時燒了個通紅!

怎會如此……

竟然如此?

原來如此!

看著眼前深深烙在心上的熟悉麵容,王晏之心中閃過種種過往。

他與謝扶光都說官話。

他們都不曾住在掛著姓氏匾額的宅院中。

他們都身負婚約。

他收到禮物,謝扶光也收到禮物。

他們都不曾提起各自家境,以及未婚夫家境。

他們……

原來早就有許許多多的巧合和相似之處,露出了太多端倪,他們卻又各自因為種種原因而未曾發現。

以至於誤會到至今。

可是誰又能想到呢?

誰能想到呢?

王晏之想不到本該在後宅待嫁的謝扶光會去揚州開酒樓,謝扶光也想不到喜好遊曆,行蹤不定的王晏之此次目的地是揚州,明明他上回據說才去的塞北,這一南一北太過南轅北轍。

他們更想不到,對方都拿彼此的姓氏做掩護,想不到口中說著姓謝的人本該姓王,而姓王的人本該姓謝。

他們也想不到,自己千裏迢迢運送回京的禮物轉頭又被運了回來,不過是送去了對方宅中。

他們還想不到,揚州繁盛,來往之人何止千千萬萬,可他們偏就遇到了彼此,認定了彼此,將這段本該在京城敘說的緣分延續到了揚州。

在京城定親,來揚州相識相戀,這是何等的緣分?!

而這樣天定般的緣分,正正好發生在了他們身上。

王晏之便是想也未曾想過,這種隻能在話本中瞧見的故事,竟然就發生在現實中,主人公還是自己。

饒是他自小聰慧過人,此時也難免呆了呆。

至於另一人更不用說了。

謝扶光脖子都僵了,他卻恍若未覺,整個人隻顧著怔怔看著眼前人,目光一錯不錯。

“你……”

“你……”

他的喉嚨勉強發出聲音,卻又在聲音剛發出的那一刻噤聲,仿佛生怕什麽動靜會驚擾此時的情景。

怎會是他……

原來是他?

竟然是他!

謝扶光此時心頭可不是有一頭小鹿亂撞,而是有一群小鹿亂撞,它們把他撞得七葷八素,頭腦一陣混亂,血氣上湧,整個人恍若夢中。

謝扶光隻覺得自己上一刻還在京城的謝府,下一刻便又回到了揚州,否則他怎會在京城,在謝府中見到王晏之?

霎時間,從前的一切都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他們在酒樓初遇,畫舫同遊,雨中牽手,桃林挽發,河邊定情……還有金簪和玉玨。

原來與他定親的是他,與他相戀的是他,讓他愧疚的是他,讓他心動的還是他。

從來沒有有緣無分、無法兩全的未婚夫和心上人,因為未婚夫和心上人,本就是同一人!

他們從來都是有緣有分,是天定的錦繡良緣!

在謝扶光的心中震驚變成茫然,又從茫然瞬間變成了驚喜時,王晏之心中也經曆了同樣的過程。

自己的心上人,原來早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們早就是名分已定的未婚夫夫,還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事嗎?

沒有,隻有比這更讓人悲傷的事。

因為王晏之很快就想起來,自己前段時間做過的蠢事,以及今日來謝家的目的。

王晏之:“……”

笑容逐漸僵硬。

同樣如此的還有謝扶光。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情緒。

兩人異口同聲:“……你也是來退婚的?”

“…………”

現在他們哪裏還能不明白,二人原本約定好一同回家退婚,誰知這婚退到彼此頭上來了。

今日他們本以為是來退婚並且向對方致歉,殊不知對方也是如此想,這明顯是他們被雙方的母親哄騙,誆他們來這兒麵對麵,看看他們過去數月究竟有多愚蠢。

說不定,這會兒母親們正在暗處偷偷觀看。

謝扶光熱氣上湧,然而他卻什麽也不能說,誰讓他們就是如此愚蠢,這麽久了竟然也未曾發現對方身份,遠不如不過見了一麵便將一切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的母親們。

但眼下他們見不到人,更無心去找她們算被戲弄的賬,如今,有更重要的賬還擺在他們麵前。

王晏之認真看了看謝扶光,心情複雜地說:“你騙我,你不姓王,也不叫王景。”

謝扶光剛有些心虛,卻又忽然想到。

“那、那你也騙我,你也不姓謝,不叫謝宴。”

“你偷偷摸摸去揚州開酒樓。”王晏之說。

“你在外風流浪**紅顏環繞。”謝扶光也道。

王晏之抿了抿唇:“你背著未婚夫和其他男子往來密切!”

謝扶光微微咬唇:“你還帶著未婚夫郎一起欣賞花魁舞姬的歌舞!”

從前隻覺得親近甜蜜,如今再看甜都成了酸,甜中帶酸,酸裏又泛著甜,大約是這輩子都未曾嚐過這般複雜又和諧的滋味。

王晏之放大招,拍桌道:“你還把未婚夫送你的金簪送給別人!”

謝扶光心頭一跳,這回他卻無法拿蝴蝶玉玨說事,蝴蝶玉玨不是他送的。

“那、那……還是你用它給我挽的頭發呢!”

是啊,王晏之還用他送的發簪給他挽發呢。

謝扶光心中忽然一定,驟然安靜下來。

抬眼望著王晏之,眼中是猶如星光般的欣喜雀躍。

“把它送給我的人是你,用它給我挽發的人是你,現在被我送還它的人,還是你。”

王晏之心裏一下也不酸了。

是啊,無論是有名有份的未婚夫,還是無名無份卻被謝扶光傾心的人,都是他,是他王晏之。

占了他的名分,占了他的心的人,從來都隻是他。

同樣,王晏之見過許多雙兒女子,可成了他未婚夫郎的人,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也不過一個謝扶光而已。

他們擁有許多情緣,可每份情緣都是彼此,如此,誰又能說他們不是天作之合?

二人相視而笑,笑意深深,全然忘了他們今日來此的目的。

直到一陣風吹來,吹起了謝扶光身邊丫鬟手中托盤裏的紅紙。

紅紙一下被吹到了湖上,落在冰麵。

謝扶光見狀,大腦一空,滿腦子隻剩下那是他們的婚書,婚書被毀,婚事便作廢了的念頭。

他的行動快於大腦,在大腦發出指令要他如何做之前,他便率先從亭子翻了出去,跳到了冰麵上。

“小心!”王晏之要拉他上來,謝扶光卻將視線落在那張紅紙上。

他剛要上前,又是一陣風吹過,紅紙飄向了更遠處,落在了一處冰層不凝實的地方,迅速被湖水浸濕。

“婚書!”謝扶光心中一緊,腳下剛向前邁動一步,便聽見幾聲冰裂的聲音,借著腰上一緊,整個人被人抱起,重新回到了湖心亭中,下一刻,他方才站著的地方冰麵塌陷了一塊。

王晏之緊緊摟著謝扶光的腰,“你不要命了?!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

謝扶光仰頭望著他,眼中滿是焦急和難過,“可是婚書被吹走了!沒有了!”

沒了婚書,他們便不再是未婚夫夫,也不再有婚約。

王晏之理了理他被寒風吹亂的頭發,方才緊張的心頓時又軟了下來,心疼地親了親謝扶光含著淚的眼睛。

“沒了便沒了,不過是一份婚書,我可以再寫一份、兩份、一百份……你想要多少都行。”

謝扶光破涕為笑,他被王晏之抱著,便也不自覺地窩在了對方懷中,轉頭卻不經意瞧見低著頭端著托盤的丫鬟仿佛也在憋笑憋得厲害。

端著托盤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謝扶光:“……?”

好像有哪裏不對……

王晏之關心問:“怎麽了?”

“哈哈哈哈……”

不等謝扶光回答,幾道笑聲便從遠處傳來。

兩家夫妻正紛紛笑著走來,王父和謝父還要含蓄點,王夫人就笑得並不掩飾了,將她這段時間以來的忍耐盡數發泄了出來。

見他們出現,謝扶光連忙從王晏之懷中出來並站好,麵頰卻紅得發紫。

王晏之滿臉意料之中的麻木,想想這幾日這幾人必定在背地裏如此嘲笑自己許久,王晏之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臉都攢到一起丟了。

算了,他麻了。

謝夫人上前伸手點了點兒子額頭,“你啊你,傻不傻?誰告訴你你的婚書是寫在紙上的?”

尋常人家才用紙,他們卻是寫在千金一匹的絹帛上的。

王晏之:“……”他轉頭望了一下自己帶來的所謂“婚書”。

……更沉默了。

“但凡上點心,都不會鬧出現在的笑話。”王夫人笑夠了,重新恢複成大家主母的風範。

二人:“……”

無話可說。

但凡他們上點心,也不會在揚州見麵不相識,不會相識之後不相認,更不會在回家退婚差點把彼此的婚約退掉,當然也不會像此刻這般,連自己的婚書都不知道是哪份。

謝夫人將真正的婚書拿出,兩份都在她手中。

“我再問你們一遍,你們確定要退婚嗎?”

“晏之,聽說你為了退婚跪了幾日祠堂?”

王晏之:“……”

“還有扶光,你也是,當初抱著我苦苦哀求。”

謝扶光:“……”

“現在退婚的機會就在眼前,你們確定不要抓住嗎?”

兩人:“……”

謝扶光從未想到,母親的嘴竟然這般利。

饒了他們吧,他們真的知道錯了,在說下去,他整個人都要熟了。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看好戲的心情中時,卻見王晏之掀起衣擺跪地一拜,又拉著謝扶光一同跪下,“晏之自知此事處理不當,好在有驚無險,雖有所誤會波折,結果卻皆大歡喜。”

“有王謝百年通家之好,才有晏之與謝小郎君這段緣分,還請父親母親,伯父伯母成全一二,讓這段緣分,成就最後一點,圓了這場錦繡良緣。”

簡而言之,言而總之。

他要成親。

現在!立刻!馬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僅不退婚,還要立刻結婚,今天小王同學的臉皮厚度也是極優秀的。本來想完結結果沒寫完,那就還是明天完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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