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錦繡良緣10

王晏之從未遇到過這般情況,以至於尋常才思敏捷,聰慧機敏的人,此時也難免有些無措。

他有些後悔來揚州,卻又更慶幸來到揚州。

後悔是因為若沒來到揚州,他必不會如今日這般無措又慌亂。

慶幸來到揚州,則是因為若是沒來,他又如何能遇到謝扶光,如何會體驗到這般令人心慌又愉悅的悸動……和喜歡。

是的,他心悅謝扶光。

他年初方定下婚約,如今今年已過半,再過半年便要成婚。

可他卻並未與自己的未婚夫郎培養出感情,反而還對另一位雙兒動了心。

王晏之僅僅是自己在心中想,便覺得此人無恥至極。

可這個無恥至極的人,卻是他自己。

王晏之闔上雙目,用扇子蓋住自己的臉,仿佛這樣便能無人看見。

“公子,您怎麽了?”

流光是最了解他的,但凡他有半點情緒不對,都能感覺出來。

王晏之睜開眼覷了他一眼,片刻後,問道:“流光,公子我問你一個問題。”

“假如有一天,你不喜歡春梅了……”

“不可能!”流光不等他把話說完便大聲道,“我怎麽可能不喜歡春梅姑娘,公子你說的這事根本不可能!”

“我是說假如,假如……”

“假如也不可能,公子你別假如了,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一天。”

王晏之:“……”

“那如果有一天,春梅不嫁給你,而是和別人定了親……”

流光大驚失色,“公子你別嚇我!我今晚就收拾行李回京,問問我娘到底和春梅的爹娘說好了沒。”

王晏之:“……”

看著這小子的傻樣,想到對方和未婚妻兩情相悅,並且很快就要成親,再想想自己眼前這混亂的局麵,王晏之心中竟生出些許嫉妒來。

他這個公子,竟還不比流光那個傻小子幸運!

王晏之仰頭望天,隻覺得老天爺真恨他,讓他瀟瀟灑灑十多年,卻在如今栽了個跟頭,且一栽便是一個大跟頭。

可跟頭栽是栽了,那他要怎麽樣才能爬起來呢?

眼前的問題,要如何解決呢?

王晏之自小便順心如意,還從未失意過,對於此事的第一反應,自然是要和心悅之人在一起。

可想這樣做之後呢?

想要得到,便要付諸行動,而他與謝扶光之間,阻隔著的又何止是京城和揚州,還有王謝兩個百年世家。

他與謝家雙兒的婚事,關係的並非是他們二人,而是王謝兩家這麽多年來的交情。

若是王晏之一意孤行,那他眼前要麵對的阻礙,有兩個家族,有他的未婚夫,還有謝扶光和他的未婚夫兩家。

謝家雙兒做錯了什麽?對方為培養感情甚至主動送禮,他在京城乖乖等著明年到來。等著自己娶他,他做錯了什麽要被自己退婚?

思及此,王晏之心中再激動的情緒也漸漸平靜。

平靜下來後,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他心悅景弟,那景弟呢?

景弟……是否也對他有好感?

……

當然有,謝扶光在家中,平日處理完酒樓的事,看完賬本,時不時便將那幅畫拿出來看一看,總是坐在窗邊望著遠方,仿佛在等待歸家的燕雀。

“公子,您簪子已經拿在手中許久了,我來幫您簪上吧?”落雲說道。

謝扶光回神,低頭看向手中,卻見他已經抓著金簪良久,以至於金簪也染上了他的溫度。

看著手中金簪,他便想到當日王晏之是如何將它從斜坡下撿起,又是如何為他挽發戴簪,麵上不由微微發燙。

謝扶光從未與男子那般親近,更從未有男子為他做過那般親密之事,本該感覺不適,可他卻覺得心如擂鼓,並非害怕和抗拒,而是緊張和忐忑。

便是此時想起,心中也泛起絲絲的甜。

然而甜過之後,便是微微的酸。

他心悅王晏之,卻與對方有緣無分。

對方已有未婚夫郎,而自己也有未婚夫。

他比王晏之更清醒,王晏之是男子,心中尚且想過可以爭取的念頭,可謝扶光是雙兒,想的與他不同。

他知道世間諸事並非盡善盡美,即便是世家勳貴,乃至當今天子,也並非能心想事成,得償所願。

他心有所屬,想要如願以償,那王晏之的未婚夫郎便要為他犧牲嗎?還有王家的公子,對方也未有何錯處。

兩個心悅之人之間相隔太多,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而他謝扶光也並不特別。

他反倒還應當感謝上天,讓他曾有過心動,而非還未嚐過情愛滋味,便不得不被迫和另一人結為夫妻,從此錯把責任當喜歡。

謝扶光仰著頭,讓眼中的酸澀自己平複。

半晌,他才重新低下頭,眷戀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簪,才讓落雲拿個單獨的匣子來,將簪子放進去,“將它收起來吧,今後都不用了。”

無論是因為這簪子是未婚夫王家公子所送,還是因為王晏之拿它為他挽過發,睹物思人,他都不能再用它。

他既愧對王家公子,也無法再麵對王晏之。

此後,王晏之幾次邀約謝扶光,可謝扶光卻都婉言拒絕。

久而久之,王晏之仿佛也明白了他的心意,並未再邀約。

他躺在院子裏的大石頭上,單手給池塘裏的魚兒喂食,仰頭卻望著天,根本沒看魚兒一眼。

流光望著池子裏個個發胖的錦鯉,有些無語,“公子,您是想將這池錦鯉撐死嗎?”

王晏之喂魚的動作停了下來,單手撐著頭,換了個姿勢重新躺著。

昨夜下了一夜雨,今日天氣正好,清風微涼,秋高氣爽,正適合人愜意偷閑。

可流光卻看得不是滋味,他家公子何時這般苦悶過?

他卻也不好寬慰什麽,再遲鈍的人,他也通過這兩月以來,自家公子和那位酒樓東家之間的來往窺見了一二。

流光差點沒被嚇死,他可不敢亂說話,免得公子當真被他說動了,公子或許沒事,他卻必定會遭殃。

隻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事情會到如今這地步。

想想自己幾月前還曾想過他家公子不可能看上一個有婚約的雙兒,如今卻被慘烈打臉,他不敢說話。

雖說謝扶光從未答應赴約,可王晏之也從未心有責怪,他大抵也是從中猜出謝扶光的想法。

謝扶光知道了,知道他妄動情念,知道情不由己,可他是如何知道的呢?是否……對方也如自己一樣?

每每想到這種可能,王晏之便無法生氣,甚至連挫敗失落也無。

從前未嚐過情愛,如今卻發覺,原來有了他,所見處處都是甜的,也處處都泛著酸,個中滋味,他人難猜。

王晏之有時會去明月樓吃飯,會遇上謝扶光也在,他們便會在各自的包間中待上一整日,直到酒樓關門才各自離開。

他們並未見麵,卻又互相知道對方的存在。

卻也仿佛這一日是與對方一同度過。

又是遠遠瞧見對方一眼,心中便格外滿足。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一個月,王晏之收到了家中來信,言他今年在外已待得夠久,是時候回京籌備成親之事。

王晏之這時方才想起,如今已是深秋漸冬,距離他明年成婚,滿打滿算不過四五月。

三書六禮已經走過幾道,後麵的卻也要時間準備,他也確實該回京了。

王晏之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你去幫我給他下請帖,就說……來揚州這些日子多謝他款待,如今即將回家,特地請他赴宴,既是道別,也是感謝。”

流光心說這是何必呢,但想想公子這些日子以來的模樣,便又將話咽了回去。

他盡職盡責地將話帶到,而往日總會拒絕的謝扶光,在收到這份請帖後,也沒有像往日那樣拒絕,而是將它收下道:“告訴你家公子,我會準時赴約。”

等流光走後,謝扶光靜靜看了那張請帖上麵的字跡許久。

二人初次約見時,王晏之是請謝扶光上畫舫遊玩,如今要走了,他約對方的地點也是畫舫。

等謝扶光到時,便已經聽到悠悠的琴聲和歌舞聲,一切都與最初一樣。

卻也有不同。

見到王晏之,謝扶光微微福身:“謝公子。”

王晏之也對他施禮,“郎君請坐。”

坐下後,便是久久無言,謝扶光知道王晏之要回家,多半是籌備婚事,王晏之大抵卻不知,他家中也早已經給他送了幾封信,多次要他早日回京,隻因雙兒的嫁衣乃是婚事最費時間的東西,他身為謝家人,雖不用全然自己做,可總也要繡上些什麽,沒有他,這嫁衣便完成不了。

是謝扶光一直拖著,才沒能讓謝家從京城來人將他抓回去。

今日過後,他也要收拾東西回家了。

“今日一別,不知來日有何機會再見,特地請來閣下道別。”王晏之道。

謝扶光微微側頭,猶豫半晌後道:“公子回家,可是要籌備婚事?”

王晏之也沉默了,片刻後才答道:“正是。”

他知道謝扶光應當也是婚事將近。

他們總是在許多事上有著驚人的相似緣分,卻又在最關鍵的地方有緣無分。

思及此,連王晏之都有些心情複雜,哭笑不得,不知是該說老天爺是優待他們還是戲耍他們。

“在揚州的日子很愉快,最幸運的事便是認識了閣下,在下近日回鄉,將來便隻能遙祝閣下萬事勝意,百年無憂。”

“也祝……閣下和未來夫君百年好合。”

盡管王晏之心中早已經預想好了今日之事,可話到嘴邊,王晏之仍是卡了殼,原本準備好的詞忘的一幹二淨,猶豫半晌,最終卻也不過是說了這兩句尋常俗語,尋常的祝福。

仿佛並不真心。

謝扶光抬頭,定定看著王晏之半晌,看得王晏之心緒起伏,好在他及時低眸,否則王晏之覺得自己可能當真會有可能因為一個衝動,便說出些不應說出的話。

“多謝公子,也祝公子與夫郎舉案齊眉,兒孫滿堂。”

謝扶光在袖中的手握緊,到了此時,似乎也沒有什麽必要再多說些什麽。

他們,本就不應當開始,更不可能有未來,不是嗎?

畫舫上歌舞升平,美酒佳肴,二人卻無心享用,他們如坐針氈、度秒如年,卻又萬分不舍地度過了這一天。

直到暮色漸近,直到華燈初上,謝扶光看見了湖上等景。

雖無端午那日的絢爛,可今時往日並不想通,今日之景並非屬於全城,而僅僅屬於他們二人。

謝扶光看得目不轉睛,恨不能將此時此景記下,永遠留存於心中,即將分別時,仍邁不動腳步。

今日一過,他與對方再無見麵之日。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尚未說離別,王晏之卻先他一步,謝扶光垂下眸,神色微恙。

半晌,才出聲道:“便不麻煩公子了,在下告辭。”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王晏之久久無言。

流光看了都不忍,“公子,為何不與王郎君說清楚?就算沒有結果,也好過連說也不敢說,總也要讓那位郎君知道吧?”

知道他家公子的心意。

而且他瞧著,那位郎君也並非是對他家公子半點心思也沒有。

王晏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重新望向謝扶光離開的方向時,眼眸中的情緒才毫無遮掩地流露出來。

“既然明知沒有結果,又何必知道?”

連流光都能看出來的事,他又怎能看不出來。

謝扶光或許對他也有意,可過去數月對方卻依舊如此,便表明了態度。

不說才是最好的。

“他不知我千千結,我不知他相思意,如此,我方可為王家子,謝家婿,他也好做別家夫郎,相夫教子,永結良緣。”

本是有緣無分,何必誤人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