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結局(上) 完好

龍嬌的節奏已然被打亂, 她不笑不說話,看著這一摞東西,條條框框, 清晰幹淨, 一張壓一張, 還貼了標簽做補充說明和標注,肯定不是臨時準備的,誰知道林譽之什麽時候開始整理得這些?

她隻看到警局開具的那份無犯罪記錄證明,蓋章下的日期是一周前。

一星期。

一星期前,林譽之應當還在外地。龍嬌捏著那幾張紙,捏出嘩嘩啦啦的聲音,不好聽,吵耳朵。不想再看了, 她把那幾頁紙也丟下。

林譽之說:“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麽, 您擔心, 萬一哪天,我和格格分手,兩個人相處尷尬, 也擔心,到時候鄰居和熟悉的人指指點點, 怕格格成為他們飯前餐後的談資。”

龍嬌說:“你應該比我清楚。”

林譽之當然清楚。

私生子這個頭銜,他背負了這麽多年。往前看十幾、二十幾年,那時候的思想可比如今要封閉得多, 林譽之看到的、聽到的,不比龍嬌更少。

“我知道這些, 所以不願意再讓格格重蹈覆轍, ”林譽之端正地坐著, 理智地同龍嬌分析,“首先,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家,現在和格格產生感情屬於順其自然。我們兩個人青梅竹馬,從青春期到現在,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對方。而今年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我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不是純粹的兄妹情了,也是我,情不自禁對她展開了追求。”

龍嬌說:“別拿這些話來糊弄我,我不是你老師,沒那個閑心聽你做報告。”

“您最大的擔心就是’分手後’該怎麽辦,我想了很久,該怎麽讓您消除這個疑慮,在這種事情上,行動往往比語言更具備說服力,所以,我已經為我和格格的結婚做好了充分準備,隻要她答應,我就能立刻和她組成新的家庭。”

龍嬌說:“結婚又不是不能離,都現代社會了,你這樣不能說服我。”

她那壓下去的煩躁又隱隱冒出了頭,字字用力:“結婚不是萬金油,萬一格格還沒做好準備呢?你隻說你喜歡她,那她——”

龍嬌不說了,這話有挑撥離間的嫌疑,無論結果如何,她都不想破壞兒女在彼此眼中的形象。

不喜歡不讚同不接受是一回事,兩頭說壞話又是另外一件事。譽之和格格都是好孩子,好到龍嬌連一句重話都不忍心說,隻直戳戳地看著林譽之。

“萬一格格和我走不到結婚這一步,也是我不夠好,”林譽之輕聲,“所以我也做好了準備,她現在在這邊工作上班,少回家,也和家裏麵的親戚鄰居來往不多。如果您不介意,在您願意將我以格格男友、您未來女婿的身份介紹給其他人之前,我心甘情願地願意為這段感情保守秘密。”

龍嬌聽得腦子都晃了一下,捋清楚後,她定定神,未置可否:“這也算不了什麽。”

“格格的工作在這裏,她喜歡這裏的生活,將來也並不一定要回家;我可以將現在這套房子轉贈給格格,當做她在這裏安家立業的落腳所,”林譽之說,“這件事我一直想做,但還沒來得及講。”

龍嬌不說話,手指摳了一下桌麵。

“您和爸都退休了,也可以在這裏長住,陪著她,”林譽之說,“熟悉的城市裏流言多,那就避開流言蜚語。”

龍嬌說:“你這樣做,和那些勸人私奔、遠走他鄉的家夥有什麽區別。”

“這不是遠走他鄉,”林譽之說,“這裏有你們,有她的朋友,她愛的事業,這可以是她的第二個家。”

龍嬌說:“格格不會接受。”

“我知道,所以,您和爸願意接受嗎?”林譽之頷首,他說,“這個房子,也可以轉到您的名下。”

龍嬌啞口無言。

“我和您說這些,做這些,隻想請您放心,”林譽之說,“放心地允許我和格格戀愛,請您給我一次能夠堂堂正正牽她手的機會。”

龍嬌不言語。

林譽之緩緩地說:“格格這些年,一直過得不開心。不知道您有沒有注意到,她——”

他停下,半晌,還是決定不把這種事講出。

而龍嬌沉默一陣,問出聲:“奧沙西泮,你知道這個藥是治什麽的嗎?”

林譽之說:“主要用來短期緩解焦慮,或者治療精神抑鬱。”

龍嬌長久地依靠著椅子,好久,她雙手捂住臉:“那你知道格格前段時間一直在吃這個藥嗎?”

……

林格昨天又驚又慌,早晨醒得也晚,一看時間,已經十點多,驚得她急急下床,拖鞋穿反了,也沒功夫去換,直直奔跑出去。

林譽之不在,林臣儒也不在,隻有龍嬌一個人,在低頭剝橘子。

龍嬌剝下的白色絲絡都盛在一個幹淨的白色小瓷碟中,堆成一個精巧的小山,像落了滿山的白梅。

林格問:“爸呢?”

龍嬌說:“出去散步了。”

林格兩隻手交握,攥在一起,用力地纏了纏:“林譽之呢?”

龍嬌頭也不抬:“我讓他先走了。”

“走?”林格驚愕,“這裏是他家,他能走到哪裏去?他去哪兒了?”

她掏出手機,要打電話,被龍嬌劈手奪過。

林格叫:“媽。”

“現在知道我是你媽了,”龍嬌說,“這麽大事怎麽不和我說一聲?林譽之追你你就答應啊?你是覺得媽媽介紹的人配不上你,還是覺得天底下就林譽之好啊?”

林格不知林譽之怎麽講的,她縮了縮頭,把“追求刺激”咽下肚,中規中矩答:“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非他不可。”

龍嬌說:“我看你是非想死不可。”

罵歸罵,感情歸感情。龍嬌不提林譽之,隻要林格陪她下樓去散散步,不用去遠地方,就在小區中轉悠轉悠,外麵是晴好的天,龍嬌病了這麽久,蒼白的臉被太陽一照,也浮出了健康的顏色。

林格沒辦法打電話,手機在龍嬌身上,媽不給,她也沒法子,隻悶頭陪媽媽走了一圈,聽龍嬌心酸地講過往的事。

講懷林格的時候辛苦,營養品吃得少,隻顧著賺錢養家,林格還是早產下來的孩子,提前了一個多月,在醫院住了幾天,花掉了夫妻倆大半年的錢,好不容易保下命;講計劃生育嚴格,龍嬌不想丟工作,身體又不好,上環後一直痛,一直流血,林臣儒心疼老婆,主動提出去做結紮,被鄰居笑話了大半年;講林格小時候愛喝高樂高,一罐又一罐地喝,喝得林臣儒煙酒都不沾,省下錢給女兒買……

林格默默地聽著,手機也不要了,寒風凜凜,她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像昔日的林譽之對她一樣,把這個圍巾給媽媽圍上。

龍嬌眯著眼睛看她,風太冷,吹睫毛,吹得眼睛都發痛:“我一開始不喜歡譽之這孩子,感覺他心機太重,做什麽都有目的性。後來發覺,他人心眼不壞,你爸蹲監獄那些年,家裏麵也都是他忙前忙後……要他和你一樣,傻嗬嗬的,沒點心眼,咱們娘仨的日子怕是要更難。”

林格說:“他沒做過對我們不好的事。”

“是,但我還想不開,”龍嬌往下拉了拉圍巾,女兒係得太結實,她得給自己鬆口氣,冬日的寒氣也未必是壞事,至少能令龍嬌頭腦清醒許多,“就像我不可能、也沒辦法再阻止你和譽之在一起,但我還是想不開。”

林格叫:“媽。”

“我和你爸年紀都大了,在這邊住了這麽久,也該回家看看了,”龍嬌說,“家裏麵沒人住,時間一長就該壞了,屋子都要人氣養著,不然會越來越舊,也容易積灰,我得回去收拾收拾。”

林格摸不透她的意思,不知所措地站著。

“你爸跟著譽之學怎麽在網上訂機票,買了大後天的票,中午十二點起飛,”龍嬌說,“別留我,格格,大城市雖然好,但我住不習慣,心裏麵總不踏實。”

林格怔怔看著母親:“你是生我們氣了嗎?”

“是生氣了,但也知道不能怪你們倆這可憐孩子……”龍嬌扭頭,“氣歸氣,話可得說好了。”

林格說:“什麽?”

“今年過年一定得回家,”龍嬌捏了捏她的臉,嘴張了又閉,最後輕輕落下一句,“你要回來,譽之也得回來。”

林格鼻子一酸:“媽。”

“哭什麽?沒出息,”龍嬌說,“怎麽越大越愛哭了?別哭了,大冬天哭鼻子,也不怕凍出鼻涕——回頭看看,你哥在後麵跟一路了,你再哭,他就該過來了。”

林格愣住,轉頭看,身後約五十米處,站著熟悉的身影。

“過去吧, ”龍嬌說,“以後別喊哥了,我聽著怪別扭的。”

她歎氣,似自言自語,又如自我開解:“算了,就當是給你的童養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