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囚島 別墅
生病之前, 林格擁有著敏銳的直覺。
她可以通過班主任的表情來推斷對方的心情,也能從老師的眼神中了解自己此次考試成績的優劣;包括林譽之,隻要他在洗過晚餐用過的碗筷後立刻回房間, 林格便知道, 他大約還在為家中的開支發愁。
林格會悄悄地少吃一點飯, 再少吃一點,剩下一些錢,若無其事地告訴林譽之,學校食堂飯菜統一調價了,有一定的補貼。
實際上,高三最後衝刺的住校期間,她早餐隻喝一杯豆漿,午餐隻吃最便宜的炒素菜, 晚飯隻需要一個包子。
饑餓是常態。
在生病後, 這項天賦似乎消散了。
她需要更多時間來讀懂一個人的微表情, 也需要更長時間來思考某一件被忽略的細節。
比如說,小雨衣問題。
這件事情一直困擾著林格,不過之前的她總可以自動補上那些缺憾。比如林譽之那時候已經讀大學, 大學校園內一直有各種宣傳安全x生活及預防x病的宣傳,的確會在宣傳手冊中夾一個或者幾個的密封小雨衣;再比如他其實在為了將“女朋友”帶回家做準備, 盡管那時的林譽之並沒有女友;或者,有些男性在自我安慰時也會用一些,避免把東西弄到亂七八糟、到處都是……
愛總能讓人找到許許多多的理由, 就像人總會為出軌的愛人構建出“他/她超愛”的自我麻醉劑。
她原本已經要淡忘掉這一點,但在剛才, 院子裏的完好無損的厚雪, 這似乎一早就為她而設置好的舒適房間, 以及……林譽之帶來的,有著太陽氣息的被褥,悄無聲息地讓林格想到多年前這個“早有準備”。
林格需要確定。
她隻是好奇,好奇多年前這一樁事情,林譽之究竟是不是被她迷惑。他那時候的舉動,是喜歡她,還是單純的男女之又欠。
林譽之剛剛細心地鋪好妹妹房間的枕頭,雙人床,枕頭也放了一對,桑蠶絲的枕芯,枕套是浙江湖州的蠶絲,純正的湖藍色。林格頭發濃密,又多,普通的枕套枕起來不舒服,容易有靜電。她上高中時,便開始枕林譽之一開始從家帶的那種蠶絲枕,一直到現在,都還在用。
仔細彈一彈枕套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林譽之終於直起腰,寧靜地看向自己的小妹妹。
“怎麽忽然問這個?”他說,“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林格穩穩站定,“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麽?好奇我準備這盒東西的動機?”林譽之說,“擔心我打算把它用在其他人身上,還是?”
林譽之停頓一下,視線落在她的床鋪上,看到被子起了一個鼓鼓的小角。他抬手,將那個小角撫平。
“如果是這個,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林譽之說,“我從未想過和其他人使用它。在我購買它的時刻,就已經替它設想好了用處,要麽是和你一起,要麽,就是一直放在櫃子中,一直放到過期。”
林格叫出聲:“那個時候我們還隻是兄妹——”
“世界上沒有人規定兄妹不能做,愛,”林譽之溫和地說,“即使是親兄妹之間,隻有在部分國家會被認定為罪。”
林格說不出“你瘋了”這種話,她感覺林譽之不是瘋,是一種很平靜的癲狂。
“我喜歡提前準備一些事情,哪怕它不會發生,”林譽之淡淡地說,“就像今天的房間,從得知你們到哈爾濱,我就開始收拾幹淨;院子裏的雪留著,是因為你之前提到過,喜歡北方厚厚的、一點破損都沒有的雪,你最愛在空曠的雪地上留下隻屬於你的腳印。”
林格叫:“哥哥。”
那些隻是她隨口一提的小事,他卻都記得。
“即使我們現在隻是兄妹,我也會準備,你不必有太沉重的心理負擔,”林譽之說,“雪是哥哥為妹妹準備的,臥室、床、被褥也是——怎麽?難道你覺得是我故意安排你過來?”
林格的確懷疑,懷疑是林譽之串通了那個網約車司機。
而林譽之出現在她們酒店樓下的時機恰到好處。
現在林格不會這麽想了,她想,殺人凶手應該不會這樣坦誠自己的作案手法。
她躲開他視線,撒了謊,說沒有。
“還有其他想要知道的嗎?”林譽之說,“比如,在那一天之前,其實我看了許多教學資料,文字版本,圖片版本,因為我想讓你快樂。”
林格呆呆說:“什麽教學資料?”
這句話問出後,她自己幾乎在瞬間想到答案,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林譽之自然地說:“能讓我們在床,上更合拍的資料。”
林格:“……”
林譽之說:“所以我——”
“好了,”林格打斷他,“不要再說了,謝謝。”
林格不能再聽林譽之說下去了,再多一些,她那並不明顯的羞恥心一定會跳出來,深深、深深地在林譽之麵前露了怯。
林譽之鎮定地離開妹妹的房間,關上門後,手掌之上,還殘存著屬於妹妹的鵝絨被質感。他摸過許多品牌不同係列的鵝絨被才挑選出,手感很像兩人第一次做,愛時的那一件。
盡管那床被子已經不再蓬鬆柔軟,也開始變色、出絨,但林譽之仍舊將它保存著,疊起來,原封不動地放在這個房子中臥室的衣櫃裏。
他們所擁有的共同物品並不算多,每一件都被他細細珍藏。
林譽之不在意此刻坦白。
他一直在谘詢某一個心理醫生,從他所能了解到的林格,謹慎地向醫生發起谘詢,想要得知她的心結所在。
是在兄妹關係未明朗情況下的愛戀?還是因為兩人過於慘烈的分手?還是因為……
成因不明,隻能說,都有可能。
林譽之不在意這些,打開微信,和心理醫生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昨日。
對方提醒林譽之,倘若和對方要建立起情侶關係、組建家庭的話,一定一定要做好避孕措施。因懷孕後的停藥、和孕期激素的變化,很有可能會讓情況好轉的病人再度陷入心理疾病的漩渦。
再往上,是林譽之和醫生的詳細溝通。
林譽之在向對方做谘詢,想要得知男性結紮的注意事項和建議季節,及術後可能存在的反應。
在男性結紮手術上,一些醫院不肯給未婚未育的年輕男子做,但這不是最終阻礙,林譽之有辦法令醫生同意。
他在看術後可能存在的並發症。
多年前,林譽之也曾如此,在夜晚中尋找男性結紮的注意事項。
那時候林格想一出是一出,半夜三更的,不睡覺,蹭蹭蹭地往他房間中跑,小聲說,林譽之,要不以後咱們私奔吧?不管咱倆有沒有關係了,反正我們不生寶寶,你去做結紮手術,我們不要孩子就是了……
睡覺睡到一半的林譽之,緊繃著臉,要妹妹上床。
南方的天氣濕冷濕冷,她一路跑來,腳都是冰涼的,進了被子中,林譽之把她腳放在自己腹部,用體溫給她暖,一邊暖,一邊斥責她,腦子壞掉了,大半夜的發什麽瘋?
林格數著手指,一本正經地說男性結紮後的好處。首先,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無,套,其次——沒數完,林格探頭探腦,好奇問:“哥,你在幹什麽?”
林譽之說:“還能做什麽?我看一看,哪家醫院的醫生擅長做男性結紮手術。”
一晃眼。
林譽之還有這個念頭。
但林格並不會再在半夜裏光著腳來找他。
他轉臉,看窗外,落地玻璃窗外,雪厚如麵團。
暴風雪會讓此地的公交暫且停擺。
七點鍾,晚餐時節,仨人手機同時收到市統一發送的應急短信,預計降雪將持續四到五小時,極寒天氣,非必要不外出,取消一切戶外作業,學校放假……
林格舉著手機,看了好久,驚歎:“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杜靜霖跑到玻璃窗邊拍攝信息:“我得發個朋友圈。”
林譽之倒是冷靜:“冰箱裏的菜和水果、肉足夠我們再吃四天。”
林格看他,燈光下,他是北方穩重的山,波瀾不驚,不會掀開眼皮看玻璃窗前上躥下跳的杜靜霖一眼。
她想到,在多年前,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裏,林譽之已經“改掉了”他不吃儲放很久蔬菜的習慣。
林譽之不看她,喝雞湯:“看我做什麽?我臉上有花?”
“……不是,”林格說,“哥,明後天送菜的不來嗎?”
林譽之說:“這樣的惡劣天氣,明天清晨,如果撒融冰劑的車不來,其他車就算換上雪地胎、綁上鏈子也難開進來。”
林格:“喔。”
她主動提起話題:“那我們是不是要過幾天才能去長白山?”
“嗯,”林譽之說,“這幾天隻有我們——”
“呀!”杜靜霖興奮衝過來,“那豈不是偵探小說中最經典的暴風雪山莊模式?被風雪困在山莊的一群人,離奇的死法——”
林譽之斥責:“少說這些,格格膽子小。”
杜靜霖還委屈上了,解釋:“我就是隨口一說嘛,哥,你這樣也太凶了。”
林譽之緊繃一張臉,對林格說:“晚上害怕了就叫我。”
林格剛想說自己膽子還不至於小到這種地步,轉念一想,又乖乖說好。
她低頭吃飯,心不在焉地想,好像……這的確是個理由喔。
一個可以在夜晚、正大光明去林譽之房間中找他的理由。
林格總覺之前的道歉不夠真誠,也不能令林譽之完全地毫無芥蒂。她悄悄看兄長一眼,房間中暖氣充足,林譽之隻穿了淺灰色的家居服,忙碌沒有令他疏於鍛煉,肩膀仍舊堅實,此刻他在同杜靜霖說話,喉結隨著聲音而動——
很性感。
哪怕是生病了的林格,也不會忽視的性感。
林譽之卻不會在意這種性感。
他在餐桌上和杜靜霖、林格敲定了去長白山那家酒店的路線和時間,加上中間的休息時間,大約需要六個小時才能抵達,不算長,也不算短。
林譽之還未想好讓司機來,還是自己開車。
他在洗澡時聽見臥室的敲門聲,小心翼翼的三聲,和高中時、與林格約定的暗號一模一樣。
林譽之沒有立刻去開門,他仔細衝幹淨身上泡沫,用浴巾擦幹身體和頭發,才穿上睡衣,走過去開門。
這麽長時間,林格還站在外麵,光著腳,踩在木質地板上,裹著件睡衣,瑟瑟發抖,頭發乖順地垂在肩膀,半幹半濕。
林譽之問:“怎麽了?”
林格舉起手中東西:“它壞掉了,我可不可以用你房間中的吹風機?”
林譽之沒說話。
他冷靜地看著林格手中那壞掉的吹風機,不用細看,就能瞧到那上麵明顯是又磨又咬出的電線破損痕跡——不是老鼠,而是麵前妹妹的可憐牙印。
拙劣的手法,糟糕到讓兄長忍不住歎口氣,又不假思索地選擇忽視掉。
對於她來講,能想出、並對其付諸於實踐,已經很了不起了,了不起到林譽之可以為她鼓鼓掌。
林格眼巴巴看他。
房間內處處都鋪設著暖氣管道,她的腳趾卻還是不安地挪了挪,不是冷,是說謊後的下意識動作。
林譽之打開門:“進來吧。”
“謝謝哥哥——”
“吹風機在衛生間洗手池旁側的牆上,”林譽之說,“你可以直接拿走,回你房間慢慢吹。”
林格仰臉,一臉意外,驚訝到不信自己耳朵聽到的東西。
“畢竟我是個有原則的情人,”林譽之垂眼看她,“在某個大小姐說她需要我之前,我不會和她發生任何超出兄妹界限的關係。”